他笑着拍拍沈茹的脸颊,动作亲昵中带着几分威胁。 “是你妹妹的夫君,你说是么?” 沈茹紧咬下唇,流下屈辱的泪水。 - “你长姐看着比去年清减了许多。” 转过一个回廊,谢翊突然开口说道。 沈葭也有同感,方才沈茹站在廊下逗鸟,那背影纤瘦得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刮跑,她向来清瘦,近日好像又消减了些,面容也苍白憔悴,是婚后过得不好么?可方才用午膳时,陈适又对她关怀备至,给她布菜倒酒,不像是感情不睦的样子。 沈葭皱眉道:“你这么关心她?还给她带礼物。” “吃醋了?”谢翊含笑朝她看来,“礼物你也有,比她的还多些,她只有一车,你有七车。” 沈葭于是又高兴起来,挽着谢翊的胳膊问:“舅舅,为什么沈茹也要跟着我们回去?” 谢翊道:“她丈夫提议的,你娘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嫡母,他们去祭拜一下,也无可厚非。” 陈适提议的? 沈葭有点惊讶,想不通陈适为什么要提议这个,但想到能和陈适在路上多点相处机会,还是很开心的,虽然她现在已经嫁给怀钰,而陈适也成了她名正言顺的姐夫,但她有时对着陈适,还是有点蠢蠢欲动的不轨心思。 回到听雪阁,果然院子都被谢翊带来的礼物堆满。 沈葭满院子乱窜,拆了这个拆那个,礼物大部分是倭国货品,倭刀折扇、海鲜干货、茶具瓷器、香料丝绸,还有放在盒子里尺来长的高丽参。 倭国的折扇小巧精致,极其适合拿在掌心把玩,扇骨用象牙制成,扇面上绘着樱花。 沈葭爱不释手,除此之外,还有一把倭刀她也喜欢。 沈葭拔刀出鞘,在空中随意劈砍几下,听见刀刃破空的声音,心想到时能和怀钰那把绣春刀较量一下。 “仔细别伤着手。” 谢翊在她身后提醒。 沈葭挽着刀花,一边问:“舅舅,你是怎么说动我爹答应让我回金陵的?” 因为之前谢家有扣着她不还的先例,所以让沈如海答应放她回金陵祭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谢翊端起茶杯,淡淡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以理服人。” “……” 沈葭脚下一个踉跄。 她不是很相信这句话,要知道,舅舅在金陵可是有“玉面狐狸”之称啊,看似是个翩翩君子,实则老谋深算,谈笑风生间就把人给算计了。 事实也与她猜的差不多,俗话说天子也有几门穷亲戚,沈如海本就出身贫寒 ,他发迹以后,家族里找上门来打抽丰的人不少,求他办私塾,修祠堂,建牌坊,找门路。 穷人家出一个举人老爷已是很不容易,沈家的后代也不是个个都像沈如海这般会读书,那些没天赋人又懒的后生败光了家业,过得穷困潦倒,见谢家有钱,便转起了小心思。 谢柔在世的时候,严禁这些懒虫进入商行,到了谢翊当东家时,自然遵循姐姐的一切决策,有才能的人他会用,光会吃喝嫖赌的一律打出去,但是三年前,他转变了这个想法。 沈如海什么也不做,光是搬出父亲这个身份,就轻而易举带走了沈葭,这件事让谢翊明白了,在这个世上,有钱并不是万能的。 从此,他开始有意接纳沈氏子弟进入商行,经过三年时间,沈家的人就如一只只跗骨之蛆,寄生在了谢家这个庞然大物上,也送给了谢翊实施威胁的把柄,他只需说一句最近生意不景气,铺子里恐怕要裁人,就能逼迫沈如海乖乖低头,沈如海要是不想被宗族里那些老头老太太烦死,就只能听从谢翊的一切要求,这也确实是以理服人,只不过这个理是金钱的理,也就是所谓的“有钱即是大爷”。 谢翊抿了口沈葭泡的茶,苦得皱眉头,点评一句:“泡茶功夫退步了。” 沈葭提着刀跑过来,兴奋地说:“舅舅,你今晚住哪里?跟我回王府住罢!” “不去,我下午还有事。”谢翊盖上茶杯。 “什么事?” “帮你查铺子。” 沈葭一听,心虚地扮个鬼脸。 她娘谢柔是当年谢氏商行的东家,嫁给沈如海后,就把生意交给了弟弟谢翊打理,只是她来京城后闲不住,又开张做起了生意,到处投资房产,因为眼光毒辣,很快就拥有了两条街的铺子。 这也是她频繁与沈如海争吵的原因,沈如海嫌她到处抛头露面,丢他这个朝廷命官的面子。 谢柔死后,这些当然都成了沈葭的私产,但沈葭远没有她母亲做生意的头脑和手段,人又奇懒,自己的铺子一年到头也不见得去一次,导致商铺里的掌柜偷奸耍滑,去岁沈葭的生辰,谢翊来过一次,替她查出不少假账坏账,此后就派了专门的人来管理,每月给他汇报一次,省得下面的人看沈葭不管事就随意欺瞒。 下午,谢翊带上冷师爷去巡查沈葭名下的铺子。 沈葭兴冲冲地回了王府,还拉上了谢翊带来的那七车礼物,她要回去收拾行李,因为舅舅说明天就启程! 怀钰趁着天没黑进了宫,作为亲王,他不能随意离开京城。 延和帝听完倒没制止,沈葭的生母当年在金陵病逝,便葬在了当地,国朝以孝治天下,唯一的女儿成亲了,怀钰跟着夫人去岳母坟前祭拜,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匆忙,明天就走,他本来还想召见一下谢氏商行的现任东家。 延和帝最后松口道:“好罢,最迟今年年底,你们必须回来。” - 翌日清晨,商队出发。 谢翊和冷师爷一辆马车,沈茹和陈适一辆,沈葭的马车是最大的,后面还跟着十几辆运载货物的大车。 怀钰骑着狮子骢,白马打了个响鼻。 旭日初升,沈葭趴在打开的窗户上,阳光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洒下金粉,她的眼底有层淡淡的青黑,因为昨晚太兴奋,几乎一夜未睡。 沈葭打个哈欠,看着骑马跟在旁边的怀钰,来了精神:“怀钰,算你是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能跟着我去金陵,我告诉你呀,我们金陵有……” “有夫子庙,有朱雀桥,有莫愁湖,有燕子矶,是不是?” 怀钰控着缰绳,一脸烦躁地打断:“这些你昨晚都说过了。” 还是贴着他耳朵说的,吵得他一晚上不得安宁。 沈葭眯眼一笑:“岂止呀,金陵往东是扬州,往南有苏杭,杭州有西湖,苏州有园林,扬州有二十四桥风月。怀钰,去了我们江南,保管你这辈子都不想回来啦!” 沈葭兴致大发,双手圈在唇边,作喇叭状,高声吟唱:“故人西辞黄鹤楼——” 骑在马上的谢翊听见,手执马鞭,笑着回头:“烟花三月下扬州。” 冷师爷与他并辔同行,声音洪亮,接下一句:“孤帆远影碧空尽——” 马车里,沈葭和辛夷相视一笑,同时唱道:“惟见长江天际流!” ——《卷二•骑马倚斜桥》终
第27章 过招 北风卷地, 百草枯折,转眼已是十一月,距离商队南下已过了月余。 当日一行人出了京城永定门,一路途径良乡、涿州、雄县、河间、献县、经德州进入山东境内, 又沿兖州、徐州顺东南而下, 到得中都凤阳府。 昔年太.祖起兵凤阳,这里便是龙兴之所, 又是祖宗陵寝之所在, 怀钰便携着沈葭前往皇陵拜谒,如此耽搁一两日工夫后, 众人再度启程,在临淮关渡了淮河, 望滁州城进发。 这一日, 天色晴好,滁州城外是一条大河, 名曰“清流河”,是滁河的支流,呈西北—东南走向,河流清波,两岸夹山, 不愧“清流”之名。 冷师爷早年间行遍中原大地,便手挽缰绳,扬鞭指着前方道:“东家请看, 前方便是清流关,此关乃南唐所设, 自古以来便是北方进出南京的必经之地,有‘金陵锁钥’一称, 过了此关,再往南行上五十里,便是滁州城了。” 谢翊虽号称走南闯北,却是很少上北直隶,除了这三年为了探望沈葭去得勤些,但也次次都是沿运河乘船北上,还是头一回走南下的陆路。 看着眼前的绿水青山,他不禁感叹:“‘环滁皆山也’,欧阳修说得果然不错,今日不急着赶路,在此处用了午饭再走。” 众人闻言,赶紧下马的下马,埋灶的埋灶,做饭的做饭。 这一路虽沿途都有驿站,但难免也有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时候,众人都已习惯了就地扎营打火的生活。 “看招——” 河滩上,怀钰正无聊地踅摸一块鹅卵石打水漂,听见身后破空而来的动静,他头也不回,伸出两根长指一挟,就将偷袭他的人给定住了。 “放开!” 沈葭怎么抽也抽不出手中的树枝,脸都憋红了,终于忍不住求饶。 怀钰得意一笑,松了指间树枝,转身道:“就你这样的,还想偷袭?回娘胎再练个几年罢!” 沈葭啐道:“呸!少得意!看我一招锦绣万千!” 说罢抢身直上,手中树枝左劈右刺,东舞西击,端的让人眼花缭乱。 此招正是怀钰所教,这一路上闲极无聊,沈葭有事没事便拿着那柄倭刀去挑战他,她这点三脚猫工夫岂是打得过怀钰的,每次不是被夺了刀,就是一跤跌在他身上,被教训得灰头土脸。 沈葭知耻而后勇,便让怀钰教她武功。 怀钰哪有这闲工夫,再者她到时学会了,转过头来对付的不还是他?因此决计不肯同意。 谁知沈葭是块牛皮糖,黏上了就不肯放,一路上没少趁着怀钰不注意搞背后偷袭,怀钰反正待着也是无聊,便顺手指点了她几招。 这样一来,看他俩切磋几乎成了众人一路上不可多得的消遣,谢翊也来围观过几回,只说了句不许动刀刃,就随他俩玩闹去了。 这一招“锦绣万千”是沈葭取的花名,原本并没有这么个花里胡哨的名字,此招的要义在于前面的刀花都是虚招,最后一招直取敌人面门,这就叫“袖里乾坤”,若使得好了,可令敌人防不胜防。 只可惜沈葭只学了个花架子,并未学到精髓,还不等她使出那“袖里乾坤”,就被怀钰扭了双手抱进怀里,动弹不得。 “花拳绣腿。”怀钰在她耳边低笑着评价。 沈葭挣了几下,挣脱不得,脸颊泛起红晕,怒道:“怀钰!你让我一只手!” 她白玉似的耳垂近在眼前,上面沾了点点红霞,恍如胭脂,女子幽香不住地往鼻子里钻,怀钰一个鬼使神差,险些往那耳尖上亲一口。 听见她说的话,他勉强把持住心神,清了清嗓道:“这有何难?我让你两只手。” 说罢放了沈葭,两手负在身后,笑吟吟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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