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葭听得入神,整个人就差没趴在窗根下了,心里嘀咕着,这母子俩说话怎么像打哑谜一样?她一句也听不懂,听上去似乎是舅舅有个心上人,不过早死了。 这就奇怪了,没听舅舅说起过啊? 要知道,她舅舅可是秦楼楚馆出了名的常客,桃花债不少,什么莺莺燕燕的,都是他的红粉知己,金陵人都说要论起风流来,谢七公子称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什么时候又冒出个早亡的心上人来了? 沈葭正胡乱揣测着,不提防耳朵上一痛,她捂耳大叫起来:“哎哎哎!痛痛痛,松手松手……” 谢翊揪着她的耳朵,道:“又偷听?我看你这两只耳朵也别要了,切了给我下酒罢。” 沈葭连忙讨饶卖乖:“舅舅手下留情,珠珠好疼。” 谢翊冷哼一声,松开她的耳朵。 沈葭揉了揉被揪红的右耳,凑到他身边道:“舅舅,说到下酒,你饿了吗?我今日去莫愁湖了,给你带了谭记的盐水鸭。” 谢翊瞥她一眼:“你夫君呢?” 沈葭不解:“问他干什么?” 谢翊道:“你出生的时候,我在院子里埋了两坛女儿红,到今年正好十八年,趁着你夫君在这儿,赶紧挖出来喝了。” 在江南,当孩子出世时,在院中埋下一坛黄酒是家家户户都有的习俗,若是儿子的话,就在他考中功名的时候启封,是为“状元红”,若是女儿的话,就在女儿出阁后启封,并且一定要岳丈与女婿同饮,这样夫妻生活才能美满和顺。 谢翊虽算不得沈葭的生父,却也是将她当女儿养的,和怀钰同饮一坛十八年女儿红,也算是个好意头了。 沈葭撇撇嘴道:“我哪儿知道他的行踪。” 这话说得奇怪,谢翊仔细地观察了下她的表情,顿时了然:“又吵架了?” “没有!” 沈葭怒冲冲地进屋去了,对舅舅那不分场合的敏锐感到生气。 - 晚间,沈葭跪在床上,手里拿着个美人拳,为谢老夫人捶着肩,一边状若无意地问:“外祖母,这小蓬莱的婉柔娘子是谁啊?” “嗯?” 阖目打瞌睡的谢老夫人掀开眼皮,眼尾精光扫来:“又偷听我和你舅舅谈话了?” 沈葭嘿嘿笑,比了个手势:“就听到了那么一点点。” 谢老夫人还能不知道她?横了她一眼,道:“一个秦淮河上的娼.妓,不是什么登得了台面的人物,你一个正经姑娘家,少打听这些。” “哦,”沈葭摸摸鼻子,又好奇地问,“舅舅喜欢她?” “还问?” “好罢,不问啦。” 沈葭三心二意地捶着肩,安静了没多久,又忍不住问:“外祖母,舅舅定过亲吗?” 在沈葭的印象里,好像是没有的,谢翊二十六岁那年来京城接她,一直就是孤身一人,给他说亲的人倒是很多,几乎踏破谢宅门槛,只不过因为他常年流连于烟花柳巷,纵情声色,名声差得很,渐渐地媒人们也就歇了给他说亲的心思,只有谢老夫人还不死心,总是变着法儿的给他塞侍妾通房,每次都被谢翊不动声色地避过去了,实在躲不过的时候,就不回家,搁外头住个十天半个月,让老太太自己熄火,就像这次一样。 谢老夫人转身面对她:“我还道你今日怎么孝顺了起来,原来是存着探听你舅舅婚事的心思,给我捶肩只是个幌子?” 沈葭一愣,扑在外祖母肩上,软声道:“哪有?我是真心想孝顺您,我的手都捶酸了……” 她一撒起娇来,谢老夫人就拿她没办法了,溺爱地捏了捏她的鼻子。 时辰不早了,祖孙二人躺下睡觉,锦被里早被丫鬟提前塞了汤婆子,一点也不冷,沈葭抱着谢老夫人,嗅着她身上的沉水香味道,感到分外安心。 “外祖母。” “嗯?”谢老夫人闭着眼,应了一声。 沈葭贴在老人家耳边,小声说:“如果舅舅真的很喜欢那个人的话,也无妨罢?我听说青楼里也有卖艺不卖身的雅妓,兴许那个婉柔娘子就是呢。” 沈葭实在不想看舅舅再这么孤家寡人下去,如果能有个人陪着他,不是很好吗? 谢老夫人睁开眼,道:“你以为我是嫌弃人家的身份,才不让她进门?” “不是吗?”沈葭茫然不解了。 谢老夫人低叹一声:“他若真的喜欢,纵然是一名妓子,抬入府中又如何?你娘当年二十八才出嫁,南京城里议论咱们家的还少了?我并非畏惧人言,只是你舅舅心思不在这上头,就算为他纳进府了,他也不过当人家是个花瓶、是个摆件,青春苦短,何必去虚耗人家的年华?” 沈葭皱着眉头,又听不懂了。 不是说舅舅总爱去秦淮河见这位婉柔娘子么?那应该是很喜欢才对,怎么纳进府里了,反倒将人当成个摆件呢?难道说舅舅喜欢的不是人家,而是青楼嫖.妓的那种氛围? 谢老夫人懊悔道:“不是不说这个了?怎么又说起了,珠儿,你明日就回你自己的院子住罢。” “啊?”沈葭坐起身来,无辜地望着外祖母,“您怎么还赶我走啊?” 谢老夫人怕她冷着,忙将她拉得躺下,替她掖好被子,说:“不是赶你走,你已经成亲了,整日赖在我这儿,和我一个老婆子睡是什么意思?你夫君远来是客,让他独守冷衾可不好,你同他睡去。” 沈葭耳根涨红,结巴道:“谁……谁要同他睡了?” 谢老夫人觉得有趣,逗她:“都是成亲的人了,还害臊?” 沈葭拉高被子蒙住头,打着呼噜假装睡着了。
第46章 秦淮 第二日用过午膳, 沈葭就带着行李搬回了自己的院子,怀钰不在,听说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不知道去了哪儿厮混。 下午无事, 沈葭便和谢澜在院子里倒腾胭脂膏子, 还叫上了沈茹。 篮子里鲜花簇簇,有木芙蓉、绣球花、紫蔷薇, 凤仙花、还有些普通品种的山茶, 都是辛夷从南花房摘来的,花瓣上还沾着新鲜的露珠。 沈葭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花瓣, 手肘撞了下谢澜的胳膊,向她打听:“你知道婉柔娘子吗?” 谢澜正嗅着手中的金蕊芍药, 闻言抬起头:“陆婉柔?怎么不知道, 七堂叔在小蓬莱的相好呗。” 话音刚落,“啪”地一声碎响, 沈茹用来捣花瓣的瓷罐倒了,花汁流泻得满石桌都是,她拿着药杵手足无措,下意识想用手去擦。 沈葭见了立马道:“你别动!” 说着掏出手帕擦起石桌,另一边的辛夷和喜儿也赶紧来处理, 谢澜扶正瓷罐,还好没碎。 众人一通忙活,终于清理干净。 沈葭问沈茹:“没伤着罢?” 沈茹摇摇头, 垂眼道:“没有。” “你别捣了,你的手还没好, 这粗活儿不适合你。” 沈葭将药杵一把夺来塞给谢澜。 谢澜:“……” 沈葭只让沈茹帮着剪剪花枝,她和辛夷负责将捣好的花瓣放进纱布, 拧出汁水,再将渣滓淘澄干净,杜若无所事事,蹲在一旁吸着花蜜逗猫。 沈葭手上忙着活儿,又接起方才的话题,好奇地问谢澜:“你见过陆婉柔吗?她长得漂亮吗?” 谢澜摇摇头:“没见过,只听说她是近日秦淮河声名鹊起的名妓,那些文人酸秀才们好像还评了个榜,叫什么‘金陵十二钗’,她就居钗首。去年上元节,秦淮河里头漂满了贴着她名字的河灯,七堂叔也占了一份。” 沈葭顿时了然。 秦淮河是金陵城有名的烟花之地,而且紧邻着江南贡院,才子佳人隔河而居,惹出不知多少风流韵事。读书人惯爱附庸风雅,时常一起评比青楼娘子的品貌,生拼硬凑出什么“留都四姝”“秦淮八艳”的名妓榜来,这个“金陵十二钗”,想必是沈葭在京城时新出的榜。 上元佳节放河灯,也是金陵的旧俗,原本是为了祈福,但近几年逐渐成了秦淮河妓.女们比拼魅力的活动,谁的河灯多,谁就越受欢迎,出的风头更大。 沈葭知道以舅舅的财力和个性,要么不出手,一出手绝对一骑绝尘,恐怕是奔着千儿八百盏去的,这个婉柔娘子想必出足了风头,难怪能高居金陵十二钗榜首,可惜去年自己远在京师,没能见着这一盛景。 谢澜见她咬唇一脸惋惜,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你想见见这位传闻中的婉柔娘子?” “可以吗?”沈葭眨眨眼。 “怎么不可以?珠珠想见,必须可以,这事包在我身上了。”谢澜大包大揽下来。 沈葭还以为她能想出什么妙计,却见谢澜一扭头,使唤自己婢女:“去东府把淙二爷叫来。” 淙二爷大名谢淙,是王氏的次子,谢澜的嫡亲哥哥。 正巧这阵年关将近,谢氏商行里忙得热火朝天,连一向不爱理事的谢淙也被谢翊抓去查账,丫鬟在东府没找着人,派了个小厮去铺子才见到人,谢淙早熬得两眼发青,听说妹妹找,揪着这借口就溜之大吉,一口气奔到西府浣花小筑,沈葭她们已经制完胭脂了,只等上屉蒸,正悠闲地品着茶。 一般来说,成年的兄长为了避嫌,要尽量少去内宅与妹妹碰面,但谢家却没有这个规矩,他们兄弟姊妹打小一块儿长大,关系都亲厚得很。 谢淙先同妹妹们见过礼,又皱皱鼻子,笑问:“这儿怎么这么香?” “刚制完胭脂膏子呢。” 谢澜不同他多话,单刀直入提要求:“哥哥,待在宅子里没意思,你带我和珠珠出去玩儿呗。” “行啊。”谢淙坐下,一口答应,“你们想去哪儿?城内还是城外?听说梅岗的梅花开了,带你们瞅瞅去?” “梅花有什么好看的,东府多的是,我们要去小蓬莱。” “什么?!” 谢淙刚喝下一口茶,又噗地吐出来,震惊地站起身,看着自己妹妹道:“你说要去哪儿?小蓬莱?小蓬莱那是你能去的地方吗?!” 谢澜吐舌,扮个鬼脸:“你能去,我们为什么不能去?再说了,是珠珠想去,我们要去看看七堂叔的相好。” “是啊是啊,”沈葭立马接话道,“二哥哥,你就带我们去罢。”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谢淙坚决地摆手:“你忘了小时候你求着我带你去秦淮河,然后呢?七堂叔差点没把我打个半死!腿都给我打折了,我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 谢澜道:“那时候珠珠还小嘛,七堂叔怕你带坏她,才打你,现如今她都嫁人了,你就当带她出去开开眼。” “是啊,”沈葭拉着谢淙的手臂晃来晃去,“二哥哥最好了。” “不行不行不行!” 谢淙至今还记得被谢翊支配的恐惧,那是他童年时代最深刻的阴影,他极力抵制沈葭的糖衣炮弹,转身便走:“我看我今日是出了虎穴,又入了你俩的狼窝了,不行,我得去庙里拜拜……”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0 首页 上一页 49 50 51 52 53 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