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此刻沉浸其中的模样,脑海中回想起他曾经的光风霁月、清冷自持,两者巨大的反差叫崔幼柠有些不敢相信这真的是宁云简。 何况他如今还是一国之君。 崔幼柠呆呆地想:不知是宁云简经历的苦难太多因而变了心性,还是所有冷面郎君在自己心仪的女子面前本就都是如此。 昨夜梦中白兔拿来戳她的那根萝卜已大了一圈,崔幼柠只觉自己的脸愈发滚烫,咬牙闭眼助他将疲乏彻底缓解。 鎏金熏炉中燃的龙涎香袅袅而升,妄图冲淡殿内突然出现的靡靡香气。 宁云简用帕子为崔幼柠仔细揩手,期间肩上挨了她两掌,胸膛挨了她三拳,却都一言不发地乖乖受了。 只因他这回的确过分了些,不仅要她帮自己缓解疲乏,还哄着她帮自己擦拭干净。 可见到崔幼柠竟气得要出去殿外,再不肯陪他在次间坐着,宁云简薄唇紧抿,立时将她扛了回来。 崔幼柠被按在罗汉床上,转过脸去不肯看他。 宁云简轻轻叫了她一声。 崔幼柠怒气未消,声音带了两分火气:“做什么?” 宁云简喉咙哽了哽,忽而垂下眼眸,默默将桂花糕往她面前推了推。 崔幼柠怒意一滞,抬眸看他。 “宫中有许多精巧的玩意,肖玉禄等会儿便会拿来,定不叫你觉得烦闷无趣。”宁云简声音低到尘埃里,“你就再陪朕一会儿,可好?” 崔幼柠心中倏然一痛,望着他清俊的容颜,轻轻问:“若我在御案边陪你坐着,会扰你心神么?” 宁云简怔了怔,丝丝喜悦随即在心底浮现,立时道:“不会。” “当真?” 宁云简抿了抿唇:“嗯。” 她在,自己的心才能安定下来。 宁云简笑着开口:“那朕命人将你的零嘴和话本挪来御案旁。” “不必。”崔幼柠拥住他,“我只想枕在你腿上靠一会儿。” 宁云简愣了愣,良久,轻轻应了句好。他命人搬了张矮凳进来,置于龙椅之下。 崔幼柠确实有些困了,坐过去将脑袋靠在他的腿上,安然合上眼。 宁云简则执笔蘸墨,继续批阅奏折,时不时低头往下看,见他的阿柠睡颜恬静,浓密纤长的眼睫如扇,樱唇微微嘟起,白嫩的脸颊挤压出柔美的弧,一双纤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摆,乖到不可思议。 他的目光蓦地变得柔和,将被崔幼柠踢落的薄毯往上扯了扯,手掌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睡梦中的娇娇抗议似的嘤呜一声,脸颊无意识地蹭了蹭。 宁云简脸色一僵,才将缓过来,却见此刻他的阿柠樱唇微张,正贴于那处。 浑身血流顿时下涌,他克制闭眼,终是没舍得把人吵醒,只强自忍了回去,随即将目光移回奏折之上。 自己得快些忙完,今晚才能早点抱着阿柠安歇。 批着批着,宁云简看向小山般高的奏折,蓦地想起一人,笔尖在纸上顿住。 对比之下,某位次辅手上的政务是不是也太少了些?竟还有闲情逸致去长街看什么灯会,去桃林作什么画,勾得阿柠都快把眼珠子黏他身上了。 烛光之下,宁云简眸光轻闪,须臾后,缓缓扯出一个笑来。 * 孟怀辞最近的生活发生了些许变化。 只因陛下不知为何突然对他青眼有加,竟将本该交由镇国公或首辅的重任交到他手中,这令他心觉奇怪之余又有些受宠若惊。 陛下是大昭难得的贤明君主,当年还是东宫太子时便已备受臣民赞颂。饶是自己生性疏冷孤傲,也不由心生景仰,甘愿将一生献于陛下与大昭。 只是明君一出,有才之士纷纷随之而出,就连多年不问世事的能人,亦有不少选择踏出山林步入朝堂,欲要合力助天子开创盛世。 朝中能臣颇多,他虽凭多年苦学被陛下封为次辅,却心知自己远比不上那几位老臣。 如今陛下竟将这么重要的政务交给了他! 孟怀辞面上虽不显,心中却感动万分,夜夜挑灯到半夜,连休沐日也窝在书房中。 孟国公夫人心疼儿子,做了一碗热粥端了来,劝道:“不若今夜先歇息,明日再忙罢。” 孟怀辞摇头道:“尊贵如陛下也是夜夜处理国务到子时过后方歇,儿子身为人臣,现下又被陛下托付重任,怎可懈怠?” 孟国公夫人急道:“陛下是征战过沙场的人,身子骨比常人强健得多,岂是你一个文人能比的?你小心熬出病来!” “母亲不必担心,儿子知晓轻重。如今已是比陛下早半个时辰安歇了,若还要再早,那便当真是对不起陛下此番磨炼儿子的苦心了。” 见儿子执拗,孟国公夫人不由抹起泪来:“你妹妹幼时走丢后到现在还没找回来,我每日以泪洗面,担心她在外为奴为婢或是被草草许给酒汉赌夫,更怕她是被抓进了花楼,生不如死。如今你又这般不顾身子,若真出了什么事,我便不必活了……” 孟怀辞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晚灯会上立于天子身侧的那道娇俏身影。 孟国公夫人伤神之余见儿子一反常态地没有立时上前安慰自己,而是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事,愣楞道:“怀辞,你怎么了?” “没什么。”孟怀辞低眸道,“只是想起前些时日曾偶遇陛下与崔五姑娘同游灯会。” 孟国公夫人沉默下来,半晌才哑声开口:“听闻崔家极宠爱这小女儿,如今崔五姑娘又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封后的圣旨都已接了,只待婚典一成便可入主长春宫,果真是凤命。可我的女儿与崔五姑娘同日在荒庙出世,连时辰都一样,虽不敢与将来的皇后娘娘相比,但我的女儿既与崔五姑娘八字相同,照常理来说,也该能平平安安过完这一世才对,怎会这般命苦呢?” 忆及妹妹,孟怀辞心里也极不好受,给母亲递了一方锦帕拭泪:“母亲莫伤心了。妹妹既与崔五姑娘八字相同,自是不会一世颠沛流离,定然很快便能寻回来。” 见孟国公夫人仍在默默淌泪,孟怀辞便收了木案上的公文,将母亲送回屋中,途中不停温声安慰,方叫孟国公夫人止了眼泪。 孟国公看到老妻脸上的泪痕,立时瞪了儿子一眼。他扶着夫人往内室走,嘴里柔声道:“莫哭了,明日我带你去京郊枫林逛一逛,那儿的枫叶红得正好,远远望去如一片烟霞,甚是好看,你定会喜欢。” 女儿在外受苦,孟国公夫人怎有心情赏玩,当即就要开口拒绝,但见丈夫一脸紧张,想到女儿走丢后的这些年来全家都在小心翼翼地哄着自己,顿觉心中抽痛。 女儿丢了,伤心懊悔的并非只有她一个。 孟国公夫人怔然回神,敛了难过神色,强装出笑模样来,颔首应道:“好。”
第33章 话本 崔府。 崔珩自牢中回来后便一直病着, 直到今日才能下地。 郑氏扶着崔珩到桌边坐下,看着他这病殃殃的样子,忍不住抹泪:“柠儿当真狠心, 你这个做父亲的病了这么些时日, 竟没回来看过你一次!” 崔珩默了半晌:“你骂她作甚?又不关她的事。这回定是皇帝将消息拦住了,没让她知晓。” “但柠儿搬出去后便再未回来,看来是真不愿再认我们这一家子了。” 崔珩闻言望向不远处的那扇屏风。 屏风上的刺绣是崔幼柠十二岁时送他的生辰贺礼, 上头是他们夫妇和五个儿女。 崔幼柠向来不擅女工, 十二岁时的她,只能勉强将一家子绣成人模样。 崔珩还记得那日幺女的心虚模样, 毛茸茸的小脑袋低到快看不见了, 只敢盯着她自己的脚尖瞧。可他却很喜欢这幅丑绣,命巧匠用上好的沉香木做了架雕花屏风, 将幺女的绣品放上去,再将屏风珍而重之地置于床榻之前。 他怔怔出了会儿神, 随即漠然将目光收回:“不回就不回。左右我自知晓她是孟家的女儿后, 就没想过要再与她做父女。” 郑氏哽咽道:“你既说没想再与柠儿当父女, 那这些时日是谁夜夜在睡梦之中老泪纵横地喊女儿的名字?” 崔珩沉默下来。 郑氏泣不成声:“我三年前就与你说过, 孟家与咱们的仇怨只是咱们这一辈的事,柠儿那时还未出生,何至于牵扯到她头上?” 崔珩闭上眼:“孟家害死了我妹妹, 她是孟家的女儿,我不杀她已是心慈手软。” 郑氏见他油盐不进, 气得连连冷笑:“你就继续嘴硬罢,我且看着, 若日后柠儿当真再不肯回来了,府里最难受的到底是谁!” 崔珩听罢静了很久才再次开口, 既像是说服妻子又像是说服自己:“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了。何况只要柠儿还顶着崔姓,就无法舍弃崔家,届时即便她不再亲近你我,明面上我们仍是皇后的亲生父母。待她生下皇子,崔氏便是未来储君的外祖家,崔氏一族便能再度兴盛。如此这般,也已够了。” “你是何意?要瞒柠儿一世么?”郑氏急道,“那我们的亲女儿怎么办?” 崔珩无奈道:“皇帝深厌我们全家,如今是因着柠儿的缘故才强忍着不处置熠王和崔府。你前脚与明柔相认,皇帝后脚便会降旨将崔家夺爵流放。” “那便寻个由头认明柔作义女……” “皇帝又不傻,我们在柠儿十五岁前后对她的态度相差这般大,已叫他生疑。你认一个与你相貌相似的丫鬟做义女,无论寻什么由头,他定然都能立时猜到原委。” “但柠儿终归是崔家养大的,陛下要动崔家,她还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死不成?”郑氏哽咽道。 “都说了是夺爵流放,不会赐死。但流放之路艰难,崔家又树敌颇多,我们全家或许都会死在路上。”崔珩摇头苦笑,“崔家害过皇帝这么多回,就算是夺爵流放,也已算罚得很轻了,柠儿怎好再求情?” 郑氏瘫倒在椅子上:“可若皇帝自己查到了呢?” “所以夫人忍着些,别再给明柔钗环首饰和衣裳料子,人前只当明柔是寻常婢女,莫待她太好。” 郑氏怔怔道:“那……那我的女儿岂不是要当一世婢女?” 见丈夫沉默未答,她瘫倒在椅子上泪流不止:“若当年在荒庙没有与孟家闹起来,以致接生嬷嬷将我的孩儿抱错,后来与皇帝相知相遇的就是明柔了。皇帝那般好的夫郎,本该是明柔的,这凤命,也该是明柔的,可如今她却只能许给小厮或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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