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崔幼柠不敢多留,手擦干净了便立即告辞离开,虽着急,却仍是在临上马车前回头唤道:“肖公公。” 肖玉禄躬身:“奴在。” “我不在宫中,劳你规劝陛下早些安歇。” 肖玉禄暗道除了姑娘您自己,这世上哪有人能劝得了陛下,面上却只敢应道:“奴遵命。” 崔幼柠看了眼在凉风中静立的宁云简,轻轻叫了他一声。 宁云简目光凝在她面上,薄唇微动:“嗯。” 崔幼柠绽出一个笑来:“我走啦。” 宁云简喉咙一哽,用目光描摹未婚妻的娇靥,死死压抑着将她抱回紫宸殿的冲动,点了点头。 崔幼柠转身进了马车。女影卫不敢看主子的表情,驱马往宫外驶去。 宁云简望着远去的马车,良久,喃喃道:“明年春,还是太晚了。” 得加快些,初冬便将他的阿柠迎入宫中才好。 * 翌日上午早朝过后,宁云简就西北军务将宣平侯世子及平西将军召入宣政殿议事。 待军务说完,谢世子瞥了眼身侧的平西将军,后者会意,识趣地先行告退。 宁云简上身后仰,靠坐在椅背上:“若是为了你妹妹谢挽的事,便不必开口了。” 谢世子闭了闭眼,咬牙道:“臣自知教妹无方,但挽儿如今伤心病重,恳请陛下看在昔时谢府拼尽全力扶持您复位登基的份上,将挽儿纳入宫中,便是给个御女的位份也可。” 这些说出来,谢世子自己也觉脸臊。宣平侯谢府百年清誉,还没出过这样丢人现眼的子孙后辈。 宁云简垂眸静静看了这位嫡亲表兄片刻,没用那套高僧谶言的话术堵他的口,而是缓声道:“今日见爱卿疼惜亲妹,朕不由想起朕的庶妹柔嘉来。她也颇不懂事,心悦爱卿多年,至今还不愿成婚。不知爱卿可愿娶柔嘉入府?给个平妻的位份便可。” 谢世子苦苦痴恋心属旁人的妻子多年,好不容易才让妻子对他也有了些许情意,闻言脸色立时一白,跪地叩首:“陛下……” “当初柔嘉想逼迫你夫人下堂,朕斥骂责罚于她,打消了柔嘉的念头。”宁云简冷冷打断,“朕管住了朕的妹妹,爱卿也该管住你的妹妹才是。” 谢世子嘴唇发颤,半晌才道:“那陛下……可愿到臣府上瞧一瞧挽儿,便是劝她死心也好。” 宁云简站起身来,迈步往外走,头也不回地开口答他:“不愿。” 谢世子缓缓闭上眼,暗叹天家无情。 宁云简在宣政殿门前站定回首,俯视着跪伏在金砖上的臣子,声音凉如秋日清溪:“表兄。” 谢世子心头一跳,抬首看向天子。 “若整个谢府都劝不了谢挽,那她的病便不必好了。”宁云简站在光影之中,淡声出言,“朕不会留此祸害在世。” 这是何意? 谢世子不敢相信地看着殿门前长身玉立的天子。 他追随宁云简多年,对方一贯仁善温和,从不轻易动杀心,对一般人尚且如此,更何况谢府是宁云简的嫡亲舅家。 他的姑母是当朝太后,父亲宣平侯是天子亲舅,他与谢挽亦是天子嫡亲的表兄妹。 无论是为着这点血脉,还是奖赏谢家的从龙之功,抑或是为了宣平侯府的权势,谢挽入宫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陛下如今,竟要杀谢挽? 谢世子恍惚忆起当年,那崔幼柠日日痴缠那时还是太子的陛下,陛下每每都神色冷淡,不予理会。 不过也才几年的光景,崔幼柠便变成陛下的逆鳞了? 谢世子怔怔对上皇帝那没有半分温度的眼神,忽觉浑身发凉。 逆鳞……谢府触到天子逆鳞了。 想到这一节,谢世子再无心思顾及其他,深吸一口气,叩首大拜,恭声道:“臣定会劝服妹妹,再不叨扰陛下与娘娘!”
第41章 宴席 近几日谢府的下人个个提心吊胆。 那天世子从宫中回来后便逮着小姐骂了一整日, 小姐大哭了一场,终于肯喝药了,病也一日日好起来, 只是说什么也不肯去孟府参宴。 若是一般的席面也就罢了, 寻个由头推脱便可,但明日是孟国公府为寻回来的亲生女儿设宴,遍请京中高门显贵。就算抛开孟家的门第不提, 那孟家小姐是陛下心上人、未来的中宫皇后, 谢府如何能拂她的脸面? 侯爷、夫人和世子三位主子劝也劝过,骂也骂过, 却拿小姐毫无办法。 整个谢府如被阴云笼罩, 倒苦了他们这些为奴为婢的,每日做事都战战兢兢, 唯恐触了主子的霉头。 直至第二日清晨,谢府收到镇国公府嫡小姐宋清音的拜帖。 谢挽听闻宋清音要来, 脸上木然的神情出现一丝裂缝, 眼神复杂地静了半晌, 方命婢女将人请进来。 婢女低声纳闷道:“宋姑娘与小姐素来没什么交情, 怎的今日突然来了?” 镇国公与自家侯爷一个是天子之师,一个是陛下亲舅,是陛下最亲近的两位重臣, 故而若无那崔幼柠,陛下应就会在自家小姐与宋姑娘中择一位做皇后了。 也是因着这个缘故, 小姐与宋姑娘虽自幼相识,却并不交好。 “谁知道呢?”谢挽自嘲一笑, “但她那样的性子,总不会是来笑我的。” 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谢挽合上嘴,缓缓抬起眼眸。 来人眉目清绝,白皙漂亮的脸上神色淡然,身着一袭月白软缎罗裙,仍是那副她讨厌多年的清清冷冷不染凡尘的仙子模样。 “谢姑娘。”宋清音唇瓣轻启,声音如北境高山之巅融化的雪水一般干净而沁着微微的凉意。 谢挽没耐心同她客套,径直问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宋清音默了默:“劝你去孟国公府参宴。” 听见她这么说,谢挽心绪莫名平和了些,面上却仍嗤笑一声:“你还真是生了副菩萨心肠,不仅不顾身份名声为烟花女子义诊,还担心我这个死对头被陛下问责,来这儿好言相劝。” 宋清音并未如她所想那样苦心劝说,只是站在原地淡声问道:“去不去?” 谢挽一噎,语气生硬:“我去那里做什么?白白叫人笑话。” “你不去岂非坐实了她们的猜测?”说到此处,宋清音顿了顿,“不过她们确实没说错,你的确是因陛下没看上你而心绪难平。” “……”谢挽别开脸,“有你这么劝人的么?” 宋清音在谢府婢女惊恐的目光中将谢挽从榻上拽到镜台前,按着她在杌凳坐下,用眼神示意下人为谢挽梳妆,平静道:“你是谢家的女儿,自该摆出你谢氏女的气度姿态来。若今日真缩在府里闭门不出,那才叫笑话。” 谢挽看着镜中宋清音那张脱俗的脸默了许久,任由婢女帮自己挽发,半晌蓦地开口:“你为何总爱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生就一颗爱管闲事的烂好心,改不了了。你已忍我多年,今日最后忍我一回罢。”说完宋清音从她首饰匣子里挑出一支珠钗递给婢女,“这支清丽而不惹眼,更合适些。” 婢女看向谢挽,见自家小姐垂眸默许,方接过来为主子戴上。 “为何来劝我?”谢挽捏紧衣袖,颤声道,“你这样矜雅孤傲的人,应最看不起我这般作为才对。” 宋清音点头:“是有些看不上。” “……” “但你嫌恶我多年,那时撞见我为湘娘诊治,却并未告诉任何人,亦未出言讽刺于我。”宋清音缓缓道,“只这一点,便足以令我心怀感激。” 谢挽脸上怒意一滞,低头不语。 宋清音见她已想通,便起身告辞,可刚走至门前就听身后谢挽问自己:“你就半点都不难过么?” 她回过头,听见后者继续道:“我是在前几日兄长说陛下有除我之意,才恍悟自己其实更多的只是贪慕陛下的权势。可这些年我看得清楚,你不一样。” 谢挽的声音轻了几分:“旁人不知,我却知晓,这些年你总在暗处偷瞧孟次辅,不过是因他身穿玉袍的模样像极了陛下。” 宋清音怔怔出了会儿神,并未回答,只垂下眼帘,转身迈步离开。 她回到家中,与母亲和几位嫂嫂一同去孟国公府。 路上母亲仍在叮嘱:“不管先前如何,如今孟家姑娘是陛下亲封的皇后,你在娘娘面前万万不可失了尊敬。” 她颔首:“女儿知晓。” 不出所料,皇帝今日果然抽空过来了一趟,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侧身低头,不知同正夹起一根奶酪卷吃着的崔幼柠说了什么,惹得那娇美姝丽的女子俏脸绯红,左右四顾,尔后悄悄伸手拧了他一把。 宋清音当即一愣,还没来得及为胆大妄为的崔幼柠担心,却见帝王被拧之后非但没有半分不豫,反而笑得愈发温柔宠溺,那双清澈好看的眼眸晶亮璀璨,却只看得见一个崔幼柠。 她不由怔然。 自己暗暗倾慕宁云简多年,虽没得到什么结果,但好歹没喜欢错人。 宁云简推行仁政、庇佑百姓,又昳丽修仪、风姿如玉,性子虽疏冷,对心悦的女子却温柔体贴,天底下当真再寻不到比他更好的郎君了。 既如此,也没什么好介怀的。 宋清音恍惚一瞬,正欲收回视线,却在不经意间对上正坐于天子下首左侧的孟怀辞的目光。 想到方才自己竟盯着人家亲妹妹和妹夫看了这么久,她不由觉得有些羞愧,立时与那位芝兰玉树的次辅大人错开视线,不再乱看。 与宁云简一同坐在上首的崔幼柠忍不住疑惑地瞥了自家兄长一眼。 前几日哥哥还说再也不穿玉袍,今日不知为何又反悔了。 兄长与宁云简是一样的人,瞧上去怎么也不会轻易出尔反尔。 ……不过宁云简在某些时候也总说话不算话。 想起他那些时候的孟浪无耻,崔幼柠立时沉下脸,摇了摇脑袋,把里头那些画面晃了出去。 今日因皇帝亲至,席上所有贵妇和小姐看出天子对她的袒护与看重,对她的态度便一个赛一个地热络恭敬。 加之不知为何,她往年救济过的贫苦百姓纷纷冒了出来,在大街小巷宣扬她的善行,直至人尽皆知。那些曾因她背弃过宁云简而不满的老臣因此对她有所改观,面上的尊敬也真切了不少。 且前两日还传出有好几个百姓看见孟国公府飞出一只金凤,在国公府上空盘旋一圈方离开。是以京中议论纷纷,都说她是天定凤命,乃上天赐给明君的贤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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