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袋仿佛轰地一声炸开,双眼染上赤红,立时冲进去一刀砍死了那男人。 那男人还没来得及惊呼一声便断了气,鲜血飙了出来,溅在孙芸半张娇颜上,被砍下的脑袋掉下来在船板上滚落,恰巧停在孙芸脚边,那双眼珠子也正瞪着她。 孙芸尖叫出声,几乎要当场晕过去,又见谢溪提着刀朝自己看来,浑身都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谢溪怔怔看着面前这个乱了发髻被撕碎了薄裙的女子。 是她,是孙芸。 她还活着。 她竟还活着。 像是浑身的血液重新开始流淌,滋润那颗枯寂的心脏。谢溪的头疼缓解了一大半,红着眼眶屈腿跪坐在孙芸面前,伸臂紧紧抱住她,声音喑哑而带着哽咽,呢喃般开口:“骗子,又骗我,当真想我死吗?” 失而复得,他什么都不愿再计较,只想快些抱妻子回去拥着她入眠,见孙芸一直发抖,当即解下披风裹在妻子身上:“莫怕,我带你回去。” 这话一出,怀中人颤抖得更厉害了。谢溪似是想明白了什么,一颗心不停往下坠:“你……不愿跟我回去?” 孙芸苍白着脸未答,只苦苦哀求:“谢溪,你放了我吧好不好?我救过你,你今夜也救了我,我骗了你,但也给你生了个儿子,你我算是两清了。你就放过我罢,求你放过我……” 他的妻满脸惊惧,眼神乞求,语气卑微,一遍遍请他高抬贵手,就差对着他下跪磕头。 谢溪怔怔看着孙芸的脸,胸膛如被豁出一个大洞,夜晚的江风带着寒意呼呼灌入其中。 他才刚活过来,便又坠入了深渊。
第58章 我舍不得 孙芸最终还是被谢溪带回了皇庄。 她从哀求, 到和谢溪好好讲道理,再到声嘶力竭朝他发疯,最后再归于落泪哀求。 谢溪一直沉默地看着她, 俊脸和薄唇都苍白得厉害, 额上也沁着冷汗,不知是心绪波动太大还是旁的什么缘故造成的,她也没有心思去深究或关心。 生子前她也逃过一回, 却在半途被谢溪抓到。 那一回谢溪不似此刻这般安静沉默, 而是勃然大怒。他浑身被暴雨淋湿,雨水顺着冷白清俊的脸庞流下来, 用那双带着血丝的寒眸死死盯着她, 钳着她的下颌厉声质问她怎么敢逃。 屋外雷电齐鸣,屋内她被丢在榻上遭谢溪再无半点疼惜地狠狠欺着, 每一次都是重凿最里,夹杂着怒不可遏的斥骂, 用最恶毒的言语。 被抓回宣平侯府之后的大半年都是如此, 她越抗拒厌恶谢溪, 谢溪便越是发狠欺辱她。 她崩溃至极, 实在受不住。恰好有一日谢溪酒醉归来,像是再难克制般紧紧抱着她不放,哽咽乞求:“芸儿, 你忘了他,对我说几句好话, 别让我这样对你……”她这才恍觉或许自己还有机会,在谢溪再一次欺她时, 大着胆子倾身过去吻了吻他的脸。 那时谢溪如被人点了死穴般瞬间僵住,怔怔看着她, 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她便又亲了亲谢溪的唇,试探着开口同他商量:“我有些不舒服,今夜让我歇一歇可好?” 谢溪的眼眶一点点变红,良久,点了点头,从她身上下来,为她掖好被子,此后数日都不曾碰过她,每晚只安安静静拥她入眠。 直至半月后,谢溪才再次与她云雨,动作也轻了很多,照顾着她的感受。 如此三月过去,她有了身孕,谢溪欢喜不已,素日那样冷傲的一个人,竟也有了几分将为人父的小心翼翼与期待。 她趁此良机骗谢溪说自己已喜欢上他,狠心将青梅竹马心上人苏逾的遗物当着他的面烧掉,告诉谢溪今后要与他好好过日子。 谢溪当场便掉了眼泪,此后试探了她两次,故意给她逃走的机会,她都生生忍住了。 她废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欺骗谢溪。谢溪身份高贵、骁勇善战,却实在好骗,只被她关心几句便又将整颗心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她。 她因而总是会觉得恍惚,若她没有碰见过苏逾,若谢溪先前没有出言羞辱她,她与谢溪或许真能幸福一世。 思绪回笼,孙芸看着眼前的谢溪,忽觉好没意思,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宣平侯谢府一门三权臣,门第又极高,还背靠皇家,她如何能抗争得了? 罢了,就这样吧。 孙芸收回目光,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向床榻,躺了上去。 她才将闭眼,谢溪便走了过来,低哑着嗓音说:“先用些吃食再睡,别饿着了。” 孙芸没有睁眼,也无力理会他。 谢溪没得到回应,在床沿坐了许久,直到她沉沉睡去,直到夜色渐散,曦光初现,才去洗漱沐浴。 他想多陪陪孙芸,便向宁云简言明事由,告假五日。 孙芸醒来后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许久,许是睡了一整晚后蓄足了力气,她打算最后再试一次,看看能不能逼谢溪退让。 谢溪见到妻子醒来后不再惧怕自己,还没来得及欢喜,就发现了妻子的不对头——孙芸开始绝食了。 她绝食第一日,谢溪苦苦劝说哀求。 第二日,谢溪制住她双手,强灌她喝粥,被她一次次呕了出来。 只两日便叫她饿得头晕目眩、浑身无力,又担心谢溪急怒之下会用她的娘家和儿子来威胁她,那样她便只能妥协了。 好在谢溪没有。 他只是端着碗一直求她。这两日,他也未用一口吃食。 第三日清晨,谢溪默默看了背对着自己歇觉的妻子许久,转身出了门,走向天子所住的主院。 宁云简见到谢溪,盯着他惨白憔悴的脸看了好半晌,淡淡道:“头痛可好些了?” 谢溪静了几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宁云简见他不说话,既不开口找话说,也不赶他离开。表兄弟二人就这么一个看着门外的春光,一个垂眸出神地看着面前的茶盏,彼此无言静坐。 最终是谢溪打破了静寂,唤了宁云简一声“表弟”。 谢溪极重君臣之礼,今日还是第一回这么叫他。 宁云简将目光从门外移回谢溪脸上,静静等着他后头的话。 “太苦了。”谢溪头疼得厉害,难以承受般闭了闭眼,“表弟可否教教我,我该如何是好?” 宁云简伸指转着面前的茶盏,转了十来圈,方低声道:“你若真喜欢她,自该知道怎么做,何需朕教你?” 谢溪心如刀绞,连呼吸都疼得厉害:“我舍不得。” “是她痛苦还是你痛苦,你自己选罢。”宁云简重又看向门外盛放的桃花,想起崔幼柠昨夜吵着要喝桃花酿,喝了之后直到现在都还在晕乎着,戳小脸都没反应。 “听闻那夜你夫人恐惧之下曾报出‘宣平侯世子夫人’这个名号,”他屈尊亲自为表兄倒了盏茶,“或许,朕是说或许,或许你夫人在心底深处是认你这个夫婿的,起码对你不全是憎恶。你放她走,与她慢慢来,可能你们二人还能有缘分重新来过。” 谢溪低垂眼眸静了很久,哑声道:“容我想想。” “你慢慢想罢,终归这是表兄自己的事。”宁云简淡笑,“那也是表兄自己的夫人。” “也对。”谢溪也怔怔一笑,“她是臣自己的夫人。” 谢溪站起身来,行礼告退。 他回到院中,在房门口站了片刻,方迈步进去。 婢女呈上了早膳。谢溪端了碗粥走向床榻,轻轻唤了妻子一声。 孙芸没理。 谢溪忍着心口撕裂般的疼,稳着声线说道:“你喝完这碗粥,我便放你走。” 孙芸闻言立时回头看向他,眼中终于有了些许光亮:“当真?” 她饿了两日,声音哑得厉害,语调却是微扬的,带着不敢相信的喜意。 原以为怎么也要饿个三四日直至昏过去才能让谢溪的态度有所松动,没想到两天就够了。 谢溪哽咽一瞬,点了点头,扶她起来:“这粥不烫,刚好能入口,你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我自己喝。”孙芸艰难下地,“不过要先洗漱。” 谢溪听罢把碗放下,将她扶回去:“那你坐着,我将东西端来便好。” 孙芸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当初怀胎十月,他也是这样事事亲力亲为,不愿假手于人。 夜里睡不着,谢溪虽第二日一大早要上朝,但每每她一醒谢溪便也跟着醒,扶她去小解,端着痰盂接她呕出的秽物,或是为她按揉肿胀酸痛的双腿和肩背。 她什么时候重新睡着,谢溪便也什么时候才躺下。 有时腹中孩儿折腾得厉害些,直到天蒙蒙亮她才有了睡意,谢溪将她哄睡后半刻未歇便得去早朝,接着去上值,傍晚下值归来又继续照顾她。 京城高门大户的男人不在妻子怀胎时去小妾处就算不错了。她扪心自问,即便温柔如她那早逝的竹马苏逾,应也做不到像谢溪这样体贴。 见谢溪端着东西过来,孙芸收回思绪,被他伺候洗漱,然后接过他递来的粥。 她舀了一口香甜的粥喝进肚,顿了顿,抬眸看向谢溪:“你也去喝一碗罢。” 她好歹还被谢溪强灌了几口吃食,谢溪却是一点都没吃。 谢溪眼眶又红了,依言命下人端了碗粥过来,坐在床边的圈椅上喝。 他喝得很慢,几乎要与孙芸这个女子喝得一样慢了。 但再慢也有喝完的时候。 孙芸将碗放下,有些忐忑地看着眼前的谢溪。 谢溪静了静,转身出了内室,片刻后回来时手上拿了一个包袱,还有一沓银票和两袋银两。 他将东西递给孙芸:“靖安伯爵府虽恢复了爵位,但比不得从前富裕。这些你拿着,女子身上要有些银钱,打点下人和办事也方便些。” 孙芸默了须臾:“我不能要。” “你不想要,但我儿的娘亲得要。”谢溪将包袱和银钱塞她怀里,“不接就别走。” 孙芸攥紧包袱,终是接下了。 谢溪将脸转到另一边,又静了片刻,方将脸转回来,再度开口:“要和离书吗?” 孙芸沉默一瞬:“嗯。” 谢溪听罢朝她笑了笑:“那你过来抱一抱我。” 他话音稍顿,语调平静:“我头有些疼。” 孙芸怔了怔,犹豫片刻,将东西放在小案上,走上前,张臂抱了过去。 抱上去的那一瞬,谢溪的手臂便紧紧圈住了她,他的薄唇贴过来,凑在耳边微有些颤抖地问:“当真这般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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