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先前哭得太厉害,又或是平日里哭太多,李氏的脸像一块被暴晒后的树皮,干巴巴的细纹里撑满惊恐和怨愤,令她看起来面目狰狞。 “我也曾一心要救你,你却是如何待我的?”岑雪手里的发钗紧抵着婉婉,声音低颤,但不失狠劲。 “你……”李氏哑口,看着那根戳在婉婉脖子上的尖利钗杆,胆战心惊,“不要……我没有骗你,你快放开婉婉,你究竟要做什么?” “危家寨走水,危怀风第一个怀疑的便是你们。你若照我说的做,获救以后,我可以保你们平安富贵,否则,我便让你的女儿给我陪葬!” 李氏遽然抬头,惊见岑雪那双秋波潺潺、柔和水亮的眼睛里满是狠戾,全然不似平日里那个娇美温柔的人,刹那间,她后背不住发寒,似被利刃抵住一般。 “好,你说,你要我怎么做……” “你先把火熄掉,就对何建说,危怀风发现我失踪后,一定会来找人。庙里有火,会被他发现的。” 岑雪压低声音交代。何建在这里燃火,多半是先前和裴大磊约定的暗号,有火光,固然也方便危怀风寻来,但不利于自己稍后逃跑。 她必须跑,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危怀风身上,否则裴大磊的人一来,她就彻底完了! “好。”李氏答应,左右看看,正要用脚踢散火堆,再找东西来灭火,岑雪又道:“等等。” 李氏抬头。 岑雪脸色越发冷静:“你再跟他说,你发现我身上的香囊掉了,怕就是掉在这附近,让他赶紧去找,否则被危家寨的人捡到,这地方多半就要暴露了。” 李氏似懂非懂,点头后,匆匆把火堆灭了。 破庙虽然破旧,到底是有些大的,本来就微弱的火光一灭,整片断壁残垣彻底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何建发现蹊跷,在庙门外问道:“怎么回事?!” “你千万不可以伤害婉婉。”李氏颤着声音叮嘱。 岑雪承诺:“你放心,我绝不食言。” 李氏含泪,在何建的问斥声里匆匆忙忙往外:“官人别恼,我怕里面燃着火,会被大当家瞧见,所以灭了……” 何建没说话。 李氏想起岑雪交代的事情,又支吾道:“还有,我刚刚发现少夫人身上的香囊不见了,你说,是不是要去外面找找?万一落在这附近,被……被大当家捡到,他会不会找过来?” 何建起先色变,认为李氏所言在理,转念又一想,向来蠢笨的李氏何时有过这样细的心思?想起先前李氏和岑雪在里头的窃窃私语声,何建心中生疑,踅身往庙里走。 李氏一惊,抓住何建胳膊。何建恼道:“你干什么?” 李氏紧张不已:“官……官人不去找找少夫人丢的香囊吗?” 何建疑心更重,沉着脸撂开李氏,冲进庙内一看,黑黢黢的破庙里仅剩几根熄灭的柴火散发着微弱火光。他赶紧拿出火折子,吹开亮光后,见一人抱膝坐在残缺的墙根底下,正是婉婉,木柱旁散落着一堆麻绳,四下已无岑雪的身影。 “婉婉!”李氏心慌地跟进来,扑过去要抱女儿,被何建一脚踹在地上。 “谁让你放走她的?!”何建怒吼。 “我没有要放走她,是她挟持了婉婉,要我照她所说的去做,否则就……” “你这蠢货!” 何建怒目切齿,已然猜到李氏被岑雪所骗,又在李氏身上狠踹了一脚发泄,这才冲出庙外追人。 ※ 阴云低压,山里半点月光都没有,远处的群山像一把把插入天幕的剑戟,岑雪奔跑在及膝高的荒草丛里,不多时,便听得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那声音极快,像蟒蛇从草丛里蹿来,岑雪回头一看,果然见黑森森的夜幕里映出一张凶恶的脸。 是何建! 岑雪毛发悚然,竭力往前奔逃,可她身形娇小,纵使全力以赴,又哪里是何建这样的七尺男儿的对手?不出一射远,身后那脚步声迫至耳根,岑雪的肩膀被一只大手擒住。 “贱人!” 何建抓住人后,反手就是一巴掌,岑雪吃痛,滚倒在草丛里,脸颊辣如火烧,不及回神,脖颈猛地被掐住。 “还想跑?”何建压在岑雪身上,恶臭的灼热气息喷在岑雪脸庞。岑雪奋力挣扎,扭开头,嫣唇因要呼吸而张开,何建恶狠狠盯着,蓦然生出一股歹念! 裙琚突然被人掀开,岑雪不寒而栗,拼命挣扎,被何建用右手胳膊压住肩胛。疼痛和恐惧似洪流湮没口鼻,岑雪万念欲灰,从怀里揣出一物。 何建拽开岑雪裙琚,正要侵犯,胸腹突然一痛,低头看时,竟见身上插着一把宝光闪烁的匕首。 岑雪握着鸳鸯刀,双手抖似筛糠。 “你……”何建瞪视岑雪,怒火燃烧在眼眸里,他拽开岑雪的手,便要掐断那截脖颈,岑雪卯足力气,又刺来一刀! 热血喷溅而出,何建震惊地捂住肩侧,不及反击,身下的人突然发疯一般,爆发出无比强大的力量,那把匕首更猛似飞矢,一刀又一刀地刺在他身上! 何建声音哽咽,上身似被剥开壳的马蜂窝,汩汩地往外冒着血,他目瞪口呆,舞动着两只不一样长的手,一时竟不知道要捂住哪个窟窿。 底下人又一刀捅来,正中胸口,何建浑身震颤,终于瘫倒下去。 有风刮过,“呼呼”地吹动草丛,岑雪劫后余生,瞪着漆黑的夜空,剧烈地喘着粗气。 不知多久后,风声骤止,岑雪逐渐回神,由求生本能带来的勇气则一下消失,她触电一样扔开手里的鸳鸯刀,抖着两只血淋淋的手,再一摸被溅满鲜血的脸,胆寒发竖。 何建的尸体匍匐在草丛一侧,脸庞苍白,直瞪瞪地看着她,岑雪惊恐地往后退,看着一地血泊,大脑里一片空白。 她……杀人了?! 岑雪呆看着何建阴鸷的脸,再回想起先前被钳制的那一幕,心有余悸。便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岑雪抬头,辨认出那正是破庙的方向。 莫非……是裴大磊一行人来了?! 岑雪心头剧震,慌忙收拾衣裳,从草丛里捡起鸳鸯刀,掉头往树林里跑。远处那阵蹄声似有感应,消停一阵后,掉头朝这边赶来。 岑雪不敢回头,在树林里发足狂奔,猛地惨叫一声,摔倒在黑魆魆的灌木丛里,手掌被尖利的石头划破。她顾不得痛,想要爬起来再跑,身上却再也使不出一点力气。 搏斗后的疲惫裹挟着疼痛袭满全身,岑雪心知已没有体力再跑,爬入树后的灌木丛躲藏起来,期盼能够逃过一劫。 马蹄声由远及近,似在草丛里逗留了一会儿,接着毫不迟疑地冲进树林。岑雪屏住呼吸,埋首抱膝,听见那马蹄声从身后驰过,便要松一口气,那声音又去而复返。 “吁”一声,有人从马上跳下来,静默数息后,几乎是看破岑雪所藏身形一般,径直朝着树后走来。 岑雪倒吸一口冷气,攥紧手里的鸳鸯刀,待那脚步声抵达后,扭身一刀刺出,手腕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来人沉声道:“是我!” 岑雪抬头,看见一张英俊坚毅的脸,灿似星辰一样的眼睛灼灼地看着她,满是忧心焦急。 “危……危怀风?”岑雪声音颤抖,鼻头莫名发酸,泪落下来时,人已扑进他怀里。
第20章 变故 (四) 在危怀风的印象里, 岑雪是不大爱哭的,尽管这小丫头生着一副一捏就要掉金豆子的模样。 离开盛京城的前三日,父亲在危家别业设宴, 一大帮为笼络父亲的人坐在席间, 推杯换盏, 提前恭贺父亲大捷。 花园满是同龄的小孩, 一些是小厮丫鬟, 一些是父亲同僚的儿女, 有两个年纪稍长的围在一块, 议论着朝廷下令要铁甲军攻打西羌的事。 “危怀风要跟他爹去打仗了,打仗可是真刀真枪的事情,弄不好,是要死人的!” “可他爹不是大邺战神, 从来都不打败仗的吗?” “那是以前的战神,现在都十年没打仗了,谁知道还能不能赢?再说了, 哪有打仗不死人的,打赢也要死人呀!” “啊,那危怀风还能活着回来吗?” “嘘!” “……” 二人不及住口, 危怀风已走过来,忙赔上笑脸亲切唤道:“怀风!” “嘴不会使, 可以缝上。”危怀风看也不看来一眼,在唇前做了个手势。 “你怎么说话的?”一人急道。 危怀风这才回头,慷慨般送来一眼,笑道:“看来还是不大会使, 怎么,要我帮忙吗?” 二人想起这人平日里一言不合便开打的行事风格, 后怕地捂住了嘴,掉头便走。 危怀风在花园里找了一圈,才在假山后找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八岁大的岑雪仍是软乎乎、白嫩嫩的一团,总是让危怀风想起中秋节花灯灯罩上画着的玉兔儿,此刻,“玉兔儿”正抱膝坐在假山旁,埋着头,耷着耳,肩膀一抖一抖的,不知是在做什么。 危怀风弯下腰来,拨起岑雪的下巴,看见一张花猫一样的哭脸,错愕道:“你哭什么?” 那是危怀风第一次看见岑雪哭。 “怀风哥哥……你是不是要跟你阿爹去打仗了?”岑雪哭着,脸上是一种稚气的、固执的悲伤。 危怀风想起先前那些人议论的话,欲言又止,蹲下来,解释道:“我爹打,我又不打。” 他倒是想,可惜还没够格儿的。 岑雪泪眼婆娑:“……那你去做什么?” “陪我爹娘呗,我总不能一个人留在这儿吧?” “为什么不能?” “你想要我留下?” 岑雪认真点头。 危怀风笑,笑完也认真道:“不行,我得去陪我爹,看我爹怎么打仗。长大以后,我也要上战场的。” 岑雪眼里又涌出泪光:“你也要打仗?” “嗯。” “打仗……会死人吗?” “会。” 岑雪一愣后,“哇”一声,哭得更凶了。 危怀风啼笑皆非,似是很新奇,歪头打量着岑雪的哭脸,忽然笑起来。岑雪看见后,哭声更大,边哭边捶打他,危怀风任由她打着,笑得更欢了。 春草、夏花两个丫鬟听见哭声,赶过来,急得跺脚:“危少爷,我家姑娘都哭成这样了,你怎么还笑啊?” “我哄就是了。”危怀风屏退走人,屈膝坐下来,捏一捏岑雪的大花脸。 “小雪团,乖,我们不哭了。” “呜呜呜……” “小雪团到底在哭什么?是怕我打仗会死,没人回来娶你吗?” “呜呜呜呜……” “小雪团果然是人美心善,重情重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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