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两人往仙藻园赶,刚进庭院,便听得屋里传来嘤嘤哭声,门扉开着,身着樱桃红齐胸襦裙的少女伏在桌前抽抽搭搭,不是岑茵是谁? “这是怎么了?”岑旭三步并做两步,满心关切。 岑茵用手绢拭泪,见来的人竟还有兄长,欲言又止,抿着小嘴,眼泪更黄豆一样啪嗒啪嗒往下落。 岑雪会意,向岑旭道:“大哥先去陪一陪怀风和金鳞,我来问问。” 今日岑雪、危怀风回岑家来省亲,也不知为何,跟来个外男金鳞。岑旭想起半年多前在丹阳城送别岑雪、危怀风,那叫金鳞的人私底下找过岑茵,送了她一把匕首,忽有所感,掉头往园外赶。 “快与我说说,究竟是怎么了?”岑雪看回岑茵,用手绢为她擦泪。 岑茵梨花带雨,先问起一桩要事:“阿姐,顾大人把我列在为陛下选妃的名册里,可是当真?” 岑雪以为她是为这件事哭,安慰道:“嗯,但你不用担心,若是不想进宫,我叫你姐夫跟陛下提一提便是。” 岑茵悬着的心落下来一半,眼圈里泪光闪烁:“我不想入宫。宫里女人那样多,陛下又是九五之尊,伴君如伴虎,我……应付不来的。” “那我们就不应付。”岑雪替她理顺额头碎发,话声温柔,“茵儿要嫁,便嫁给心仪的儿郎,一生一世一双人,不与旁人共事一夫。” 岑茵却又猛吸鼻子,妙目含泪:“可是,可是,我还能嫁给旁人吗?” 这一问,琢磨起来有些唬人,岑雪神情微变:“何意呀?” 岑茵哭诉:“他……他方才来找我,说我那日接了他送的定情信物,便算是答应了要嫁他为妻。可是,阿姐,我都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那东西也是他硬塞给我的,冷冰冰的一把匕首,吓死个人……哪里来的跟他定情呀?”说及此处,已是委屈得泣不成声。 岑雪一个头两个大,旁侧的春草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岑茵跟前的丫鬟是目睹了一切的,仗义执言:“大姑娘,就是姑爷跟前的那个金鳞,如今的明威将军!” 岑雪脑袋又“嗡”一声,这是万万没有提防的,丫鬟跟着告状:“今日他一进府,便潜来花园里找二姑娘,开口便是商谈婚事。二姑娘清清白白的人,话都不曾跟他说过一句,他这样冒犯,岂不是羞辱人吗?” 别说是岑雪,春草也都骇然得嘴里快能塞下鸭蛋。金鳞那厮,木头木脑,平日里三棒都打不出一个屁来,何等“老实”的人,私底下竟然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 岑雪一时也顾不得其他,抓起岑茵的手,握在手心里,一面安抚,一面了解更详细的情况。 ※ 这日,在岑府用完午膳后,岑雪、危怀风夫妇两人乘车返回危家。 马车里,气氛冷凝,危怀风不及开口化解,岑雪抛来一句质问:“金鳞呢?” “军所里有事,先走了。”危怀风似早有准备,侧目而笑,“今日什么情况,一个个都来找他?” “还有谁找他了?”岑雪狐疑。 “你大哥,岑旭。”危怀风想起岑旭来前厅里找金鳞的那架势,像要跟人干架似的,忍不住好奇,“金鳞犯事了?” 岑雪哼一声,道:“你都知道的吧?” “又冤枉人了。”危怀风笑得无奈,“我是岑家的女婿,半个岑家人,他要敢在岑家生事,我能忍?” 岑雪看他委实不像知情,心里气愤散了一半,道:“他看上了我二妹岑茵,也不与人家结识交往,在丹阳城强行送人家一把匕首后,便自认为是私定终身了,今日一来府里,便找人家商谈婚事,吓得我二妹哭了一上午。” 危怀风先是呆住,接着“嗤”一笑,扭开头,胸腔震动起来,笑得肩膀发抖。岑雪气得打他手臂,他抓住,拢在手里,笑不拢嘴。 “夫人莫恼,莫恼。这厮不知礼数,鲁莽自大,竟敢这样冲撞岑茵,回头我必狠狠揍他一顿,给你们出气。再叫他负荆请罪,自去找岑茵谅解。” 岑雪满腹疑云:“他究竟何时动的这样的心思,你我竟全然不知?” 危怀风回忆,大概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笑说:“谁知道。不过铁树开花,也是千载难逢,夫人就当是看个新鲜,莫要生气啦。” 岑雪瞋他一眼,就知道他会向着金鳞:“岑茵胆儿小,最怕模样凶煞,也就是他那样的人,倘若他敢再犯,我必定不饶。” 危怀风点头不迭,心里想的则是,得把金鳞这厮揪来,好生提点一下了。 不多时,马车驶进庆义坊,走过长街,在危家大门前停下。角天已候在门外,待人下得车来,送上从西陵城寄来的信,一封是给危怀风的,另一封则是奔着木莎而去。 “第六封了。”角天示意木莎的那一封,意味深长。 危怀风抿唇,知道信是何人写来的,接下后,也不拆自己那封,领着岑雪先去找木莎送信。 春光柔软,今日天光明媚,惠风和畅,木莎正在花园里侍弄花草。翻修后的小园里生机盎然,田圃里栽满花卉,杜鹃开成大片秾丽的红色,海棠怒放,山茶含苞,木莎手里提着喷壶,站在日光底下浇花。日影被水珠一晃,焕发光耀,在花圃前形成一抹小小的霓虹,木莎动,霓虹也跟着动。 危怀风、岑雪走进来,看见这一幕,心头暖洋洋的。危怀风看了一会儿,才道:“西陵城又有信来,娘可要看看?” 木莎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看见危怀风手上的信,想也不想:“不看。” “都第六封了。”危怀风拿着信,“回回都不看,石头做的心,也得被你伤成渣滓。” 木莎充耳不闻,接着浇花,周身又被那一抹七彩霓虹环绕。 危怀风看在眼里,想起父亲,也想起他走后这么多年,始终形单影只的母亲,心一横,劝道:“二叔为你,也算是守了二十多年,心里是真有你。若是旁人,我必定不应,可若是他,我不介意。” 木莎看回来:“小雪团,过来。” 岑雪不明所以,走向她身旁,木莎二话不说,手臂一扬,拿着喷壶往危怀风头上浇。 危怀风抱头跳开一丈远,手也好、信也好,湿得一塌糊涂,他气得说不出话。 木莎耸耸眉,哼着小曲儿,继续浇花。 回屋后,岑雪拿来棉帕给危怀风擦头,想起花园里的那一幕,忍不住笑:“小时候,娘就是这样罚你的?” 危怀风闷着脸,显然是真气了,依旧不吭声。 “娘为给爹报仇,倾尽所有,可见爱之深切。在她心里,世上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取代那个位置的。”岑雪摸摸他板着的脸,开始哄,“你今日说这样的话,伤她心了。” 危怀风被顺毛,神情松动,由衷道:“我也不想。可是……” 可是,看着她这样孤单,想着樊云兴在那一头苦苦守候,他又有些于心不忍。岑雪微笑,试着叫他设身处地:“那你想想,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旁人劝你另娶一位温柔贤淑的女郎,好照顾你后半生,你会答应吗?” 危怀风脸又一板:“说什么胡话?” “你看,你也生气呀。”岑雪笑。 危怀风哑然,旋即重申:“你若敢先我一步走,我自去地底下寻你回来。” “你才说胡话。”岑雪纠正他,“若有那一日,不要来地下寻,替走的那个人在世间多看一看。” 危怀风喉头滚动,想说什么,最终咽下,脑海里莫名出现一些关于殉情的传闻,心头惶惶的。 夜里,两人鸳鸯戏水,闹得屏风后一派狼藉,后来又在榻上胡来,岑雪感觉整个人成了面团,被他揉来搓去,都快不成形状。 那天说好不再忍着后,危怀风算是原形毕露,彻底不装了。以前因着要在关键时刻收住势头,以免有孕,他都不敢恣意,时长、力劲都有收着。如今纵开来,疯似的,一回弄下来,岑雪泪眼濛濛,嗓子都要哑。 今日鸣金收兵,又是夜半,窗棂外风声寂然,月影浮动。两人依偎一处,相拥而眠,危怀风忽然道:“我心里有些怕。” “怕什么?”岑雪声音发翁。 “当年爹走时,她在灵堂里放了一把大火。”危怀风心里梗着那一幕,难以入眠。 岑雪疲累不已,本来都要睡着了,闻言一激灵,脸从他怀里仰起来。 “算了,没什么。”危怀风见她忧心,不忍叨扰,按着她脑袋压回去,“是我想多了。” 岑雪人都醒了,岂能罢休。“你担心娘会为爹殉情?”话说完,两人神情都变了。当年那事,木莎是借自焚逃遁,可那背后的情义并非是假。如今危廷大仇得报,她又已撇开夜郎国的一切庶务,是否会再动为危廷殉情的念头? “没有,她心里拎得清,不会犯傻。”危怀风心里忐忑,可是说出来的却是否认的话,也不知是在安抚谁。 岑雪沉默,抱着他腰,脸贴在他胸膛上,良久道:“有你在,娘便仍有牵挂。在世上有牵挂的人,是不会离开的。” 可是,这天以后,木莎忽然把岑雪叫去小花园,指着田圃里栽满的花卉,一样样向她详细介绍。 铜钱草、菖蒲、水仙要勤浇水,一日至少两回,杜鹃、海棠、山茶则三五天浇一次即可。修剪枝叶、松土换土这些也都是讲究的活儿,一样没留神,就有可能养坏花草,前功尽弃。 岑雪心里便不安起来,笑问木莎何故提起这些。木莎也笑,指着墙角的一丛石榴花,说:“夜郎有句古话,大概是说花养得好,家里便能兴旺。草木都是有灵性的,你若感兴趣,也可以养一些。” 岑雪应下,心里仍是有些疙瘩。 次日,危怀风下朝来,角天跟在他后头,道:“少爷,后面是有什么要出门的计划吗?” 危怀风说没有,角天便挠耳:“那夫人今日置办车马做什么?东西也搬了不少,看情形,像是要出远门呀。” 危怀风一怔,倏地有所感应,掉头便往木莎的住处走。岑雪从夏花那儿听来这件事,也匆匆赶来。夫妻俩在院前会合,看着正在里面搬运行李的木莎,心慌神乱。 “这是做什么?”危怀风沉声。 “搬行李。”木莎面不改色。 “去哪儿?西陵?”危怀风似乎是气愤,声音都有些抖。 木莎笑笑:“不是。” “那是哪儿?” “先回一趟夜郎。” “去夜郎做什么?”危怀风陡然想起月亮山禁地里的那一座合葬墓,危廷的衣冠冢藏在那里,她的生命树也长在那里……他胸腔激震,血液像要凝结,整个人快不能自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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