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 王懋果然没有前来赴约。 回府以后,岑雪想着徐正则说的那一番话,心里始终不能平静。平心而论, 她是想联络一下危怀风的, 倒不是要投奔他, 而是想解决一下压在内心的许多疑惑。可是, 要想在父亲与庆王的眼皮底下与西陵城取得联系, 绝非是一件易事, 倘若办不好, 被庆王抓住把柄,投靠危怀风这一条后路被堵死不说,父亲与岑家都会受到连累。 这么一想,先前的那点激情便冷却下来, 岑雪虽然恨父亲把她当联姻工具,可不能否认那的确是这世上唯一会用性命为她托底的人,他们的矛盾并不在于立场, 而是在于与庆王联盟的方式,从这个角度来说,父亲是比危怀风更妥当的选择。 至于徐正则说的多一条后路, 多一些筹码,在岑雪看来, 也并不能算是什么上策。毕竟古来治臣,以忠义为先,庆王如今重用岑家,除父亲精明强干以外, 岑家人的耿耿忠心也是重要的原因,如果她背叛父亲与家族投奔西陵城, 无论是否自愿,在庆王看来,都是一个极大的变数,会为他以后重用岑家增加风险。 这是一步险棋,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走为妥。 次日,岑茵一早便来屋里探望,待屏退贴身丫鬟后,问起在茶楼里与王懋相会一事。岑雪如实相告,说是昨天等了整整一下午,并没能等来王懋。岑茵听后不由失落,唉声叹气:“必然是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传得太厉害,世子听见以后,对阿姐的成见更大了。唉,王爷都能公而忘私,夸赞阿姐敢行大事,这世子,怎么这般小气呢!” 岑雪不评价什么,心头一动后,反问:“外面的风言风语都是怎样传的?” 岑茵微愣,不想岑雪竟要听这些,为怕岑雪伤心难过,自然是不愿意说。 “说说看吧,不然,我以后又如何向世子解释?”岑雪执意要听。 岑茵没办法,抿抿唇后,压低声道:“那些人不知道阿姐仍是完璧的事,在外面疯传,说阿姐嫁入危家,根本不是为什么大局,而是与危怀风私情甚笃。说什么,伯父与危家退婚以后,阿姐一直对危怀风旧情难忘,这次见着人后,便与他干柴烈火,无媒苟合……总之,都是一些胡乱抹黑阿姐的话。” 岑茵毕竟是没出阁的姑娘,说及最后,已然难以启齿。岑雪脸颊也铺着一层薄红,倒不是恼,更多是羞。 “没有了?” 自然还是有的,比如讽刺王懋专捡人家不要的下咽,订婚如此,成婚也是如此。可是岑茵不敢再提了。 岑雪了然,说道:“难怪世子不愿见我,换做是我,也难以放下成见。” “可是王妃都派人来查验过了,那些谣言一听便知道是假,世子怎么还要耿耿于怀呢?”岑茵越想越愤愤不平。 岑雪听她提起庆王妃,想起那日在厢房里被三个嬷嬷按着验身的经历,手足嗖嗖发冷,刻意不再去想,漠然道:“他原本便对我无情意,谣言虽假,但我与危怀风成过亲是真。他今日这般,也在情理之中,算了吧。” “那,阿姐还打算联络一下世子吗?” “不了。” 岑茵想了想,点头:“也是,再去找他,倒像是我们上赶着似的。阿姐问心无愧,何须一再求全!” 岑雪失笑:“你先前不是说,这是最齐全、最美满的姻缘吗?” 岑茵脸色大窘,辩解道:“那不是我说的,是我爹爹说的!”说完,越发羞愧起来,毕竟说那一番话时,她是报以同样的想法,希望岑雪能为家族嫁入庆王府。哪怕是现在,她也仍然认为岑雪是该嫁的,只不过那世子太令人失望,先与婢女怀上骨肉不算,还这般怠慢岑雪。 “如果茵茵是我,会嫁入王府吗?”岑雪忽然问。 这一问太尖锐,岑茵果然怔住,咬着唇思索良久才道:“女儿家的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来是怎样,便该是怎样,又有什么会不会的?再说,忍一忍,熬一熬,便会有出头之日,就算现在难一些,但与以后的前程相比,又算什么呢?” “可是为什么女子的出头之日,非要用这种方式来熬?女子的前程,非要在后宅不可呢?”岑雪反问,声音轻轻的,更像是喃喃自语。岑茵却听清楚了,瞳仁震动,倏忽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女子明明一样可以征战疆场,可以行医经商,可以在世上有一番作为。我们并不比儿郎差,为何偏要被他们困在大宅里枯坐一生,为他们生儿育女,为他们铺路?我不是不想为家族出力,也不是要成心忤逆父亲,我只是不想认可这种方式。女儿家的价值,不该仅是如此。” “阿姐……”岑茵震惊而惭怍。 岑雪说完心底的不甘,胸腔里再一次被澎湃的激情填满,她忽然想最后再找父亲试一次,不论结果,她至少要让他明白,她不甘心成为一件货物,她有自己想要的人生。 岑茵走后,岑雪唤来春草,交代她寻些人在外面散布一些关于她与危怀风的谣言,要强调消息是岑府里传出来的,保准是真。 春草问传什么内容,岑雪微微一默,厚着脸皮道:“就说我回来以后,对危怀风思之如狂,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眼下已相思成疾。” 春草果然吃了一惊:“为何要传这些?” 岑雪回来以后,的确一直郁郁寡欢,可是心情不好的缘由多半在于弄丢宝藏,而不是危怀风。春草先是讶异,问完以后反应过来,岑雪这是打算借势而为,逼王懋在抗婚一事上出力。 先前外面传的那些话,王府里是没多少人真信的,可若是说岑雪对危怀风动了真情,却可以狠狠地戳一戳王懋的自尊心。他不是为娶岑雪而愤懑委屈么?要是知道岑雪不仅与危怀风成亲过,还为那人相思成疾,八成要更气得发飙。 “夏花。”岑雪又唤来夏花,吩咐,“你到前院去守着,要是父亲回来,便第一时间来告诉我。” 这些天,因为先前被验身一事,岑雪有意与岑元柏保持距离,早晚都没有去请安,用膳也是称病避开。岑元柏那边派人来慰问了几次,知道岑雪并没抱恙,而是心里有气,故意晾人以后,便没再来自讨没趣。 暮色四合,夏花带回岑元柏从外回来的消息,岑雪那会儿正在庖厨里忙,打算做一碗岑元柏爱吃的浆面条。杜氏在世时,最爱在岑元柏下值的时候煮这一道吃食给他,岑雪小时候贪玩,不早睡,听见岑元柏回来,会跑到主屋里,坐在岑元柏对面盯着他看。 岑元柏也看她,看一会儿后,笑起来,叫下人再准备一副碗筷,分一小半面条到她面前,父女两人于是坐在灯火里,安安静静地分吃完一大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 那是属于二人难得的温暖,那温暖从杜氏那里而来,现在,杜氏不在了,岑雪要想唤回岑元柏对自己的偏爱与宠溺,只能借一回杜氏的光。 戌时,前去主院传话的夏花跟在岑元柏身后走进屋里,岑雪已在桌前摆放好膳食,五六样色香俱全的菜肴簇拥着一盘卖相平平的浆面条。 岑元柏第一眼没看见,只是知道这丫头总算知道要服软,来请自己用膳了,语气倨傲地道:“不病了?” 岑雪袖手站在桌旁,瓮声应:“嗯,不病了。” 岑元柏看她一眼,撩袍入座,春草送上青瓷碗与木箸,岑元柏这才看见桌中央摆放着一大碗熟悉的浆面条,原本有意绷着的脸色一下松动,眼神里闪过意外与动容。 岑雪趁势说道:“前些时日是我不懂事,故意装病与爹爹置气,今天我给爹爹做了一碗浆面条赔罪,还望爹爹大人不记小人过。” 岑元柏眼里有光闪动,或许是想起杜氏,或许是为女儿的让步心软,他看那一碗面许久,才移开眼,故作威严道:“坊间管这面叫糊涂面,你怕是想趁机说我糊涂吧?” 岑雪一愣,忙说没有,觑一眼岑元柏的脸色,反应过来他是在说笑,心里松一口气,主动给他盛了一碗面。 岑元柏拾箸吃了一口,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岑雪自知不是下厨的料,手艺与母亲杜氏相差甚远,见状便有些局促,试探着问:“爹爹感觉如何?” 岑元柏暂时放下木箸,想了想,说道:“煮得不错,下次不必再煮了。” “……”岑雪不信差成这样,也夹了一小碗,坐下来吃,刚吃一口,差点要被齁得吐出来。 岑元柏看着她。 岑雪羞愧而尴尬,赧然道:“阿娘以前只教过我一次,那时我没认真学,下次再给爹爹煮面时,会先与厨娘请教一二的。” “算了,你不是下厨的料。你阿娘与我说过的。” 岑雪怔然。 岑元柏唇角微动,竟像是笑了一下,接着再次拾箸,埋头吃起碗里的面。岑雪吓了一跳,喊了声“爹爹”,想要阻止,可岑元柏硬是眉目不动地把那一碗咸得发齁的面吃完了。 岑雪的眼眶倏而有点发酸。 “说吧,找我何事?”放下木箸后,岑元柏开门见山,神色不再似来时那么严肃了。 岑雪知道他已放下芥蒂,也知道自己的那点小伎俩瞒不过他,可是想起要坦白的事,还是有些不安,决定先从旁处说起。 “阿娘离开我们已有两年零一个月,这些年来,奶奶一直为爹爹没有继承人一事劳力操心,希望爹爹能尽早接纳新人,为府里开枝散叶。再过三个月,我便要服阙嫁人,不知那以后,爹爹会有续弦的打算吗?” 作为晚辈,贸然问起父亲房里的事,多少是失礼的,可是不提这一茬,便没法提及岑元柏对杜氏的爱,没法问及那一份偏爱里,是否可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岑雪想,如果父亲拿定主意这一生都不再接纳其他女人,不再要旁的子嗣,那自己便是他唯一的血脉。作为这样的唯一,她应该有机会再为自己争取一回人生自由,可是岑元柏不是情义至上的慈父,他用一眼看穿岑雪的算盘,眼皮一垂,淡淡道:“有话直说,不要绕弯子。” 岑雪于是越发忐忑,人坐在灯火可亲的饭桌前,却像是一下被拎回了那日的厅堂,眼前身后皆是审视的目光。 怎么办呢,再想一出旁的计策吗?岑雪忽然感觉在岑元柏面前,一切的筹谋都像是小儿把戏,心一横后,昂然说道:“我想请爹爹再给我一次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我不想用联姻的方式来为岑家报恩铺路,不想靠着旁人的身份成为所谓最尊贵的女人。我想施展自己的才能,建自己的功业,过我自己想过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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