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珠心中有气,十分不客气问道:“哦?你倒说说看这先例都谁?” 她这态度让小沙弥尼也禁不住有些生气了,张口就呛:“那罗延就曾在伽蓝寺苦修,其时一应待遇都是对比僧人,从未摆过什么谱儿,甚至他心诚,许多时候比寻常僧人更加刻苦,十万经书全部靠一双手刻板呢。” “对了,当时他也是住的这个院子,这石桌桌面的磨损,就是他当初刻经留下的痕迹呢!” 说罢,似怕她们不信,她手指着一旁的石桌,扒着上面深浅不一的苔痕证明给她们看。 北魏尚佛,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都喜欢在不同器物上篆刻佛经佛偈,只不过贵族有仆人僧众代劳,平民多是自己动手,这石桌上刻痕如此明显,想来当初篆刻的人应该费了不少苦功与心思。 “那罗延”这个称呼倒是有些熟悉,阮阮冷不丁想起了那双泛着清冷幽光的眼睛,心慌之余忍不住打听,“你说的那罗延是拓跋纮么?” 绛珠有些诧异地看了眼阮阮,两人自南唐东都一路行来,她自觉对阮阮也有些了解了,除了发作那次,她极少在她脸上看见这种神色。 小沙弥尼有些惊讶,“没错,就是四殿下,那罗延是他的佛家小字。” 果然,阮阮定了定心神,觉得有些奇怪,“来佛寺的都有小字么?”她就没有。 “不是,那罗延几乎算是在咱们伽蓝寺长大的,一应待遇与寺中僧尼并无不同,因得他潜心养性,又有手刻十万经藏的大功德,佛祖看到了他的诚心,特意为他赐的小字,寻常人是没有的。”小沙弥尼解释道。 刻经十万?这是真的还是做给人看的?还有佛祖是如何赐字的? 心中疑问重重,阮阮能察觉到她语气里的崇敬,继续打听道:“他是皇子,为何会在伽蓝寺长大?还是苦修?” 贵族尚佛是真的,但很少有人真正来寺庙修行,多是命人替之,比如魏帝就让她来替两国祈福,拓跋纮既是皇子,甚至敢在宴会上携带兵器,想来有魏帝默许,是深受宠幸之人,就更没有必要了,而且最关键的这里都是女尼,他一个男子也不方便。 小沙弥尼正要再解释,忽然一声尖利高亢的嘶鸣响了起来,恍惚间似有疾风吹面,鸟兽翅膀扑腾的声音越来越近。 顺着声音来源院门处看去,眼前光线似乎都暗了一瞬,一个高大的暗赭色身影矗立在门前的石阶之上,阮阮的心像是突然被提到了嗓子眼儿。 原本被金龙冠束起来落在后背的发尾青丝,在西风的吹拂下四散扬开,将他深邃沉峻的面容笼罩其中,能依稀看见那褐色的瞳仁里闪着危险的幽光。 不过横臂微抬,原本停在他臂间的白隼倏地振翅高飞,褐色缠皮子勾勒出健实的手臂线条,他岿然不动如山岳,就那么定定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院中身姿袅娜的女子,沉沉开口。 “既对我感兴趣,本人现在在这儿,不若你亲自来问。”
第5章 ◎所以,不装了?◎ 他薄薄的眼帘原本看着就有些寡情,此时微微掀着,又带了三分漫不经心,但更多的,还有挑衅与不屑。 阮阮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既有些畏惧害怕,又有些被抓包后的心虚,但竟然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是的,兴奋,绛珠不是威胁她说没用的人得不到解药么?或许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只要利用得当。 她面上越是紧张,心中就越镇定,心思转得飞快。 小沙弥尼惊喜地迎了上去,双手合十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两人似是旧识,拓跋纮颔首,“慧憎,你师父还在等你。” 被唤作“慧憎”的小沙弥尼闻言浑身一紧,回头朝阮阮抱歉行了一礼,赶紧头也不回兔子似的跑了。 拓跋纮提脚迈了进来,他人高腿长的,不过三两步就行至了院中,与她隔着石桌对峙而立。 阮阮身姿纤细窈窕,拓跋纮身材却高大劲削,两人就这么对立在一处,显得她更加纤弱娇小,仿佛不堪一击。 看这样子,绛珠上前挡在了前面,“公主娘娘奉陛下之命在伽蓝寺祈福,这禅院是公主的居处,阁下是何人?如何会在此处?” 绛珠有些紧张,她其实已经猜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份,但仍旧装作不知道,毕竟她们现在孤立无援的,这人一看就不好惹,抢先点名公主的身份,或许还能望对方顾忌一二。 可阮阮知道,当着魏帝的面都敢拿刀架她脖子上的人,怎么可能指望一个可有可无的名号就能吓住他? 果然,拓跋纮看也没看她一眼,目光如针落向身后,唇角微勾,“怎么,你要让个奴婢跟我说话?” 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难得可以摆脱绛珠,不过片刻斟酌,阮阮便下了决定,她要单独跟他说两句。 一来现在毕竟是在北魏的地盘上,以后还得在人手底下讨生活,有些事情总要讲清楚,二来也可以让绛珠看到她的“用处”。 她轻咳一声对着身旁吩咐道:“你先下去。” 绛珠还以为听错了,十分诧异地看向她。 阮阮眼睫微抬,眼神示意她别被拓跋纮看出猫腻,又说了一遍,“你先下去,为四殿下沏壶茶上来。” 她们刚到此处不久,水都是凉的,应该需要些时间,等她再过来,她想说的应该也差不多说完了,她正好看到她想让她看到的。 虽领着监视警告的职责,两人毕竟是名义上的主仆,这还有外人看着,绛珠垂首,提着食盒乖巧转身进屋。 菩提树的穹盖在风中摇曳,些许萎黄的枯叶被吹折,在空中兀自打着璇儿,即使再不舍,也还是飘飘忽忽落到了青石地板、矮墙之上。 拓跋纮打量着对面娉婷纤细的女子,他知道,面前这女子就像那云雀,面上看着是漂亮柔弱的,但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被她恶狠狠的琢上一口,比如之前在南唐的时候,一想到此,他狭长的凤目危险地眯了起来,戾气横生,只听“铮”的一声,一个手起抽刀,明晃晃的刃尖便直抵上她的眉心。 纤长卷翘的睫毛轻颤,阮阮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良久,她听见了自己略带颤意的声音。 “我自认从未得罪过殿下,殿下却一见面就要置我于死地,若只是因为这张脸,如今陛下命我来伽蓝寺祈福,归期未知,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还请殿下高抬贵手,给我......留一条活路。” “从未得罪?公主莫不是贵人多忘事?”拓跋纮将‘公主’二字咬得格外的重,“我可是差点没死在东都的昭狱里,很难说这里面没有你的一份功劳。” 听闻此语,阮阮的脸色几经变幻,当初他并未直接当着魏帝的面戳穿她的身份,她还抱着侥幸他并未认出她来,却原来真的早就认出来了。 “竟然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又或者是你厌了我,当初你被带走,我还跟人打听过,只是却再也没有你的消息。” 她竭力让自己镇定,面上故作惊喜的想要走近,直至刀刃划破眉心,她一个吃痛停了下来,似才反应过来,“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是我去揭发了你?” 眉心的血珠顷刻渗了出来,她却不管不顾继续往前,像是当真很在乎这个问题。拓跋纮迟疑的一瞬,刃尖便稍稍后退了半寸。 她是个惯会伪装的小骗子,当初不就是一时大意就遭了她的道么?他可不会那么傻还在她身上栽第二次,不过倒是可以看看她又想玩什么把戏。 他弹指掸了掸刀锋,“哦,不是你?那会是谁?” 眼见着白刃似是收回了些,阮阮小心翼翼伸出手指,试探般捏住了刃尖往外移,“我不知道,但春风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其中不乏跟北魏交手多年的将士大臣,或许是你自己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就漏了马脚?” 呵,还真是巧舌如簧,拓跋纮只冷眼看着她。 阮阮只当他是听了进去,一边捏着刀背一边将身子往旁边挪,待离得远了,自觉不太有威胁的时候,她胆子大了些,假意顺了顺胸口,“你先把刀收回去,我害怕。” 小鹿般的双眼充满希冀与水光的望着他,仿佛他若拒绝,便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他当然不在乎做的事有多十恶不赦,但他突然就很想看看她还能编些什么鬼话。 “咻”的一声,冷白的刀光倏地消失,月影被利落收入了刀鞘之中。 压迫感骤然轻了些许,这是信了她说的话?阮阮脑子飞快的转着,竭力找补,“我压根没看出来你有什么不同,那个时候两国正打得厉害,我根本没想过会有北魏人敢堂而皇之混进东都,更遑论说联合官府去捉拿你。” 拓跋纮闻言,扯了扯唇角,“你猜我为何能毫发无伤的从昭狱出来?还顺利回到北魏。” 阮阮脸色一变,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双腿有些发软差点没倒下去,手臂撑着石桌,似用尽了所有力气,她仰首看向他,喃喃问道:“为......为何?” 看她这模样,拓跋纮残忍地笑了,“当然是有人下令放的,你猜他有没有告诉我是谁揭发的我?嗯?” 这话就像是一记重锤,倏地敲在了她的心上,这人明明都知道了,还故意看她笑话,阮阮觉得简直可恨无比,说话就有些不客气了,“明明早就知道了,还静静地看我表演作甚,好玩吗?” 看她终于露出了爪子,拓跋纮倏地冷嗤出声,“所以,不装了?” 确实没有必要再装,她已经不指望他会放过她,既然如此,还好声好气做什么? 阮阮瞪着他,“所以你要杀我,并非什么‘狐媚惑主’,只是因为想要报复我?那你当时在宴上为何不索性直接拆穿我的身份?” 她当时还抱着侥幸的心理,问完她才反应过来,“不管我原来是什么身份,后来都是南唐皇帝亲封的公主,北魏想要议和是真的,所以我原来是谁也并不重要,是么?” 拓跋纮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不屑般反问道:“报复你?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报复?” “不是报复你却如此针锋相对,甚至追到了伽蓝寺来,难不成是我太美?”阮阮没好气的道。 因为生气,雪腮由内而外渗着淡淡的绯,鼓囊囊的胸脯有某种规律般起伏着。 拓跋纮没有说话,目光似笑非笑自下而上,不经意划过山谷与峰峦,最后定在了她的菱唇之上。 呵,真是气昏头了,阮阮开始有些后悔,挺了挺背脊,露出了自认最完美的笑容,她向来知道怎么能将自己的美貌发挥最大优势。 “在你眼里,我什么都没做,却能跟妲己妺喜相提并论,可还真是荣幸之至。” 轻快的语调里带着几分嘲弄,弯弯的黛眉下,秋水般的瞳仁里有涟漪荡起,像是一幅隽永的水墨画,隔着烟波浩渺,如露似雾看不真切。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57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