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怜悯宝缨,想着这丫头在掖庭没得吃没得玩,一个人孤零零的,看看书也算个寄托,总不好再夺去。 现在回想起来,却越发觉得蹊跷。 魏嬷嬷重新回到了掖庭,来到宝缨短暂居住过的小屋。 《本草经》被宝缨带走了,可是—— 魏嬷嬷拿起一卷麻纸。 宝缨曾用麻纸抄写药方,帮助记忆。写过的纸都已经烧了,但在最上一页,却洇了浅浅的墨痕。 魏嬷嬷找来工具,仔细拓下,却在读那拓片时,猛地惊住。 “不可能!”魏嬷嬷枯老的手不住颤抖,“这、这……程宝缨怎么会有我师父的方子?” 师父已经仙逝多年,难道……是那个人,她出手了? 魏嬷嬷稳住心神,叫来下属问道:“程宝缨手上的《本草经》,是谁给她的?”
第36章 〇三六 ◎去济阳◎ “大哥你这病, 不戒酒根治不了。想缓解症状,樟木、葛根各半两泡茶,醉后喝下解酒。” 面前的汉子裹着破棉袍, 听见“樟木”、“葛根”顿时松了口气,嘴里嘀咕着:“好呀好呀, 这两样不值钱, 雪停了我自个去后山挖……” 叶怀钦一看便知, 前半句关于戒酒的话,这位病人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也不多劝, 收下两只麻雀当做诊金,把人送走了。 再进门, 看见宝缨噘着嘴,一脸不高兴:“刚才那位大哥, 手一直在抖。连我都看得出来,再不戒酒就晚了。他是个猎户, 手一直抖,还怎么继续打猎?你就这样让他回去了,亏得别人叫你一声‘神医’!” 叶怀钦不以为然:“想治好他的病,需要戒酒却又不是只需要戒酒。真说开方子, 哪一样药材他负担得起?他自己不情愿, 我们在这个村子最多停留两三天, 就是让他这两天戒了酒,过后谁看得住他。再说,他是个猎户,冬天进山要是不喝几口酒暖身, 说不定还没病死就先冻死了。” 宝缨动了动嘴唇, 颇有些无言以对。 “他要缓解醉酒, 我就给他对症下药。其他的,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我只是个医者,不是菩萨,不能普度众生。”叶怀钦把麻雀丢给宝缨,“别胡思乱想,去把麻雀毛拔了,今天晚上能见点荤腥了。” 宝缨望着两只巴掌大的小鸟,哭笑不得地撇了下嘴。 叶怀钦说带她“走一条不在地图上的路”,宝缨以为是什么厉害的捷径,实际却和她想的不同。两人这回扮成进山收药材的,专挑人迹罕至的偏僻山村,每到一处,靠给村民看病换取住处和食物。 一路曲折盘旋,倒也是在渐渐远离京畿,只是缓慢极了,大半个月过去了,还没走出这片山岭。 宝缨起初很担心符清羽追上,但经过几天后,发现这些村落闭塞偏远,冬季大雪封山,外界的信息一概传不进来。而叶怀钦十分谨慎,每到一处都会仔细查看外来者的痕迹,也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三天。 总之,这二十来天,他们迂回着远离了京城,却连追兵的影子都没看到半个。 脑中那根弦便不再像起初一般绷紧,宝缨倒有些喜欢上了这样的日子。 叶怀钦不止武功高强,还是个很好的旅伴。他见多识广,性格洒脱,又有一手好医术,在封闭排外的山村也很受礼遇。 亲眼看到叶怀钦出诊,跟在他身边处理药材、煎药打下手,宝缨方才明白“纸上得来终觉浅”的道理。叶怀钦时不时点拨一句,比她一个人苦读几个时辰的领悟还多。 而且,叶怀钦很多时候并不开药方,而是让病人采用偏方、食疗、休养,甚至接近于巫蛊的方法治病。 当宝缨好奇询问时,叶怀钦却反问她:“寻常人学医,多以研习《内经》而始,了解阴阳五行、经脉穴位,继而剖析病理,望闻问切,施针用药……我却让你先读《本草经》,你可知为何?” 宝缨自是不知。 叶怀钦说:“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师父。师父说,我们不是那种坐堂问诊,等待病人求上门的医者,我们行走江湖,诊治的人当中少有达官显贵,大多是乡民白丁,既没钱买药,也听不懂你高深奥妙的医理,更有甚者,连病情都讲不清楚。他们只想花几个铜板,得到最快见效的方子。如果这药方唾手可得,不必付出太多银钱,那就更好了。” “所以在我们师门,首先得识遍百草,能够解困救急。田间地头的野草,深山密林的珍奇,只要能用的,万物皆可入药。但凡见效的方子,都能拿来救人。” 宝缨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随意不拘的医道,惊讶之余便有些神往。 所以,这天傍晚,当叶怀钦说起后天出山,问宝缨接下来想去哪儿时,她犹豫了片刻,试探道:“我想回故乡看看三哥,但现在还不行,可能要等上几年,风波平息了才可以。要不……我拜你为师,跟你学医好吗?” 叶怀钦用牙齿撕下一块麻雀肉,默默咀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宝缨急忙补充:“我能打下手,还能做饭洗衣,你把我当成学徒使唤就好了。嗯……” 可惜不只是这样,她还是逃犯,招惹了普天之下最不能招惹的人。她是个大麻烦。 想到这里,宝缨讷讷道:“嗯……实在不行,那就算了吧……” “我……恐怕不能收徒。不过——” 叶怀钦看向宝缨,嘴角微向上翘,眼眸里微光闪动:“如果见到我师父,她或许愿意收你为徒。” 宝缨不敢相信,睁大了眼睛:“真的吗?!” 叶怀钦笑笑:“别高兴的太早。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师父了。她老人家行踪不定,想找到她,恐怕要费一番功夫。到时候收不收徒,也要她见过你才能决定。” 宝缨一听,眼角耷拉下来了:“天地广阔,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这可……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天大的好事怎么就能让我撞上呢?” 叶怀钦见她一时喜一时忧,颇觉好笑:“你现在……一点也不像从前了,总是刻意端出沉稳老成的样子,死气沉沉的。现在这样,喜怒形于色,才像个年轻姑娘嘛。在宫里,所有人都围着一个人转。只有皇帝自己能够肆无忌惮,任意随心,其他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当然不是,陛下不是那样的人!”宝缨脱口而出,随即怔愣了一晌。 这一路上,她刻意不去想起符清羽,叶怀钦也避而不提,但不代表能够忘记。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刻,过往种种萦绕脑际,挥之不去。记忆变得支离破碎,所有甜蜜的苦涩的,一并涌上心头,叫人捉襟见肘,拙于应对。 时至今日,宝缨还不知道,如何对待这段占据她大半人生的往事。有时候,她宁愿白日多赶一段路,到了夜间睡的死沉,便不会迷失在往昔旧梦当中。 “陛下他……”宝缨托着下巴,沉思道,“对底下人要求的多,对自己要求的更多。而且嘛,别人当差做事,总有空闲的时刻,就是最卑微的粗使宫女,做完活也能自己找点乐子。可陛下反而从没有为了让自己高兴做过任何事,他把自己逼的太紧了。” 据说武烈皇帝符铄喜好烈酒、良马和美人,还有一副好嗓子,兴致上来往往击鼓而歌。 宝缨爹爹有一双巧手,闲下来喜欢雕刻物件。哥哥们更是在玩乐一事上广泛涉猎,赛马、斗鸡、下棋、掷骰子……花样层出不穷。 可宝缨从没见符清羽纯粹为了喜欢去做一件事。 他弓马娴熟,字画可圈可点,遇到推却不了的场合,也会作诗抚琴,甚至还跟臣下划拳行酒令——可是那些,也都没见他多么喜欢,仿佛只是一件又一件不得不去做的事。 极少数的几次,符清羽有几个时辰彻底闲下来,宝缨就见他搬了绣墩,一个人坐到离香炉不远的地方,看着飘起的烟雾,一坐就是很久。 要么就是坐到御花园的鲤鱼池边,重复着投喂鱼食的动作,手臂像摆锤一样往复,精准到百无聊赖。 宝缨看见了,忽然就有些难过,总是忍不住想逗他开心——但好像没有成功过,符清羽倒没有赶她走,只是叫她坐到旁边不要出声,手放在宝缨头顶,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 …… “那他还真是个寡淡无趣的人。”叶怀钦听完,不客气地评价。 宝缨想了想,小声说:“是吧。” “可你还是喜欢他?”叶怀钦侧过头,烛光映照下,眼眸闪过金色光泽。 “他也不是永远那样嘛,他从前……” 话音戛然而止,宝缨意识到,她还没有准备好谈论这件事。心底隐隐作痛,现在想的太多,或许她又会动摇。 宝缨瞪了叶怀钦一眼:“我们不是在说去哪儿找你师父吗?怎么偏到我的事情上了?” 叶怀钦很理解似的笑了下,正色道:“据我所知,师父最后落脚的地方在关外,那时她似乎要去寻一株千年山参。不过那也是两三年之前了,可以试试,但别抱太大希望。如果找不到,就在那里打探消息,再做下步打算。” 宝缨听完,却沉默了一会儿,犹豫问道:“去关外,是不是可以先往东走,然后北上?” 在叶怀钦表达了肯定的意思后,宝缨眼睛一亮:“我在宫里有个朋友,对我像亲姐妹一样。即使知道我想逃出皇宫,她也毫不犹豫地帮我。” “她故乡在济阳,家里只有一个弟弟还病重了,所以今年初她便请辞回济阳去了。” “我想……如果顺路,我们能不能去济阳,请你给她弟弟看看?” 十天前,宣化殿小书房。 符清羽盯着舆图看了许久,缓缓吐出两个字:“济阳。” 探子回报,大概两天前,疑似杨会兄妹的一男一女沿河道北上,渡过济水,似乎向东去往泰山方向。 符清羽命梁冲带人前去缉拿,让梁冲以济阳为大本营,设下罗网,引诱杨会兄妹上钩。 梁冲得令欲要告辞,又听符清羽低声说:“……程宝缨从前在长乐宫有个交好的宫女,好像……叫江文竹吧。那个宫女年初请辞回家了,她的故乡就在济阳。” 梁冲微肿的眼皮抖了一下,急忙拱手:“奴才明白了。此去一定不负使命。” 这些时日皇帝只命人搜寻程宝缨和叶怀钦,却一直没有放出海捕文书,梁冲本还纳闷——这到底是在意宝缨姑娘,还是不在意呢? 这会儿才懂,大海捞针不如设下香饵。 程宝缨的家人都在上谷,被严密监视着,叶怀钦唯一的师父也去了关外,皇帝将首要的筹码押在了济阳。 希望能成,梁冲暗想。 否则陛下的怒火不能解,这十来天所有人战战兢兢,生怕被牵连的日子,还没个完呐!
第37章 〇三七 ◎分明是宝缨身上熟悉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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