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宝缨的角度看过去,侧脸轮廓清秀精致,好看的像个女孩子。 “祖母让你给朕做玩伴,陪朕做游戏玩, 呵……” 他说起做游戏, 语气比做功课还沉重, 干巴巴笑了两声,突然转过头问宝缨:“你在玩什么?你刚才一直盯着手指看。” 宝缨没想他连这个都注意到了,想了想,把左手摊开,回答说:“这是一支军队。中间最高的是将军,两边是侍卫和谋士,剩下的……是副将。” 宝缨觉得自己答的很好,还记得三哥的叮嘱,父亲获罪了,不要在宫里提起父亲。 但皇帝从鼻孔里嗤了一声,评价说:“没意思。” 宝缨从没见过他这样的人,要问的是他,说没意思的也是他。 但她犹豫片刻,认同了这句评价:“嗯,没意思。手下没有士兵,会打败仗的。” 皇帝却突然感兴趣了,指着她的右手问:“那不是有吗?” “不行。这个是……这个……”她在所有掌握的词语里搜寻,终于想到,“这是守军,要留在后方。” “哦。” 皇帝好像接受了这个说法,然而很快又苛刻地补上了一句,“你也没有斥候,没有骑兵,没有辎重和攻城器械。” 他在说什么,宝缨其实没有完全听懂,但她不想显露出听不懂,所以只是点点头,感到一点难过。 她说:“可我只有两个手,十根手指。” 眼前一暗,一双手掌摊开在她面前,“加上朕的,你就有二十个了。” 宝缨抬眼,他还是稍稍扬起下巴,有点倨傲。 但宝缨忽然觉得,皇宫好像也没有那么差。 她也不会总是一个人。 …… 一早醒来时,宝缨愣了好一会儿。 昨夜不知怎的,突然回想起初次见面,想着想着又一次睡着了。 头隐约有些疼,宝缨轻按额角,突然一个声音问:“怎么了?” “没事,”她顺口说,“包袱里有叶大哥的安神药,我……” 才想起,她的包袱已经没有了,而且…… 符清羽衣衫齐整,已经做好赶路的准备,却斜靠在灯挂椅上,手里端了茶盏,没有要喝的意思。 宝缨慌忙起身:“陛下,您怎么在这儿?” 符清羽眼睫动了下,没有看宝缨。 她叫叶怀钦……叶大哥。 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住,茶盏握得死紧,五指蜷曲,指节透白,掌心还未痊愈的伤口,隐痛丝丝缕缕,不可断绝。 符清羽艰难地吸了口气,将万般情绪都压在心底:“两刻钟前就能上路了,说你还没起,朕过来看一眼。见你睡得安稳,本想等一下再叫你,谁知朕自己也打了个盹。” 他笑了笑,“要安神药做什么,没睡好?还有时间,传个大夫过来看看吧。” 宝缨摇头,正视符清羽道:“陛下,备战是大事,若陛下急着回京,大可不必因为奴婢耽搁行程。” 她咬咬嘴唇,“文竹还在济阳呢……奴婢不会逃跑。” 符清羽默了默,说:“无妨,没有耽搁。” 见宝缨还要争辩,他放下茶盏,正色道:“真正要紧的事,他们会来找朕,旅途中也能商定。其他的琐碎,朕不可能每件事都亲力亲为,总要假手他人,早回去也是一件一件来,所以不急。” 每每在驿馆商讨军政大事,一连几宿不能安眠……符清羽虽然面带疲惫,倒是没有流露出任何紧张神情,仍是一贯的从容淡定。 他身上没有其他人那种面对战争的紧迫感,宝缨甚至觉得,他好像不怎么想回到京城。 宝缨便住了口:“那……奴婢这就更衣。” “真不用找个大夫?” 符清羽很少这样磨磨唧唧,宝缨愈加感到不适,同时忍不住有些怨气:“不用了。奴婢如今也学了些粗浅医理,不过是白日一直在马车里,有些气闷,夜间没睡好。服些养气安神茶就好了。” 她停下来,希望符清羽能够离开,好让她换衣。 “你想骑马吗?”符清羽冷不丁问,随即又补充说,“……与朕共骑?” 宝缨心想,果然如此。 逼她做出承诺,说着不再追究,其实也不会再有一丝信任。也许终其一生,她都要像个犯人一样被看管着。 符清羽眼看着她目光亮了一瞬,继而黯淡,彻底平静下去,说:“多谢陛下,但奴婢骑马只会更不舒服。” 她在说谎。 她很喜欢骑马,所以意思也很明显……只是不想和他共骑。 符清羽当下没说什么,但过后,那份失落却挥之不去,一整天都在困扰着他。 疼痛刻骨铭心。 心也随之更加明朗、清楚。 他心悦宝缨,所以她稍微冷淡点的眼神,都让他不堪承受。 符清羽默默叹了口气。 他曾经对情爱那样鄙夷,觉得只有软弱糊涂的人,像皇姐那样感情用事的人才会困在其中。终于有天,也轮到自己耽于情爱,患得患失。 可是渴望却无法自抑。 回想起来,他早就接纳程宝缨了。 他不喜欢自己必须娶杨灵韵为妻,能够找出杨灵韵身上无数个缺点,想尽办法推迟婚期,直至扳倒杨家,解除掉婚约。 他原以为自己也很抗拒程宝缨,却一再让步,任由她接近,名为责任,实乃纵容。 对于程宝缨,他其实挑不出半点不好。这般样样都合心意的人,世上找不出第二个了。 恩爱痴缠……自作聪明看不起的东西,曾不屑一顾的东西,反过来能要了他的命。 找到宝缨之前,符清羽以为这是最难的一步,却只是个开始。 人是找回身边了,却更加疏远,更捉摸不清。 这让符清羽发狂地嫉恨叶怀钦,总是忍不住想,宝缨和他在一起时是什么样子的,他们之间的相处一定不会这样拘谨隔阂。 总是想起,当时宝缨挡在叶怀钦身前,一脸紧张关切。 他们也才相识了几个月而已。 为什么? 上次想要告诉宝缨他心悦她,话被打断,便再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固然符清羽对情爱之事所知甚少,也直觉现下两人相处有些尴尬,何况大战在即,没有太多时间能分给儿女情长。 只能将人先带回去,再从长计议。 可是涉及宝缨,他从来便不能按计划行事。 一路顺畅无阻,即使队伍里有马车,不若来时迅速,不到十天,也进入了京兆郡。 还有两天就能进入京城,走得快些,一天即可。 符清羽见时间不那么紧迫,便命令队伍停下来,在驿馆休整半日,后天再回城。 那天傍晚,符清羽把仆从都遣退,叫宝缨过来一同用饭。 宝缨习惯性地站在桌边,符清羽却不让她布菜,命她坐下一起吃。 这也罢了,符清羽又说:“……你刚进宫的时候,和朕相处还没这么刻板,不会开口奴婢闭口奴婢的。以后没有旁人,也用不着这么拘束。” 宝缨:“奴婢……” 符清羽无奈笑了:“不要自称奴婢,这是朕的口谕。坐下,陪朕用饭。” 宝缨只得从命。 却很难下咽,符清羽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含着她看不懂的意味,令人如坐针毡。 宝缨放下筷子:“陛下,奴婢哪里——” “嗯?”还没说完,符清羽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宝缨垂眼,纠正道:“我哪里做的不对吗?陛下为什么一直看我?” 符清羽正在喝水,被她问的呛了一下,侧过脸去,面颊微微泛红。 几缕夕阳余晖照在他脸上,刀裁般的轮廓柔和了许多,眉目温润含情,恍惚又像初见之时。 宝缨错开了眼。 她不是七岁了,分得清臆想和现实。不能总依赖一点虚妄的情意,聊作慰藉,就此满足了。 却听符清羽缓声道:“朕想……想看看宝缨喜欢吃什么……像宝缨从前看朕那样。” 咣当—— 宝缨碰倒了杯子,砸在银盘上,振动不已。 她急忙去扶,可符清羽的手臂更长,动作更快,抢先立好了杯盏,也不再掩饰目光里灼灼燃烧的情愫。 那目光要把她也点着了,宝缨不自觉地缩了下身子,迫着自己冷静:“奴婢惶恐,受不起陛下厚爱。” 她眉尖轻蹙,“侍奉陛下是宝缨的职责,陛下对宝缨并没有同样的职责。若我事先知晓这件事会被陛下记挂在心,就不会选择将真相说出来了。今日心绪芜杂,恐怕难以陪同陛下用膳,请您允许我提前告退。” 符清羽凝眸看她,声线微微带着颤音:“只是……职责吗?”
第49章 〇四九 ◎她的心变了,不想走回头路◎ “只是……职责吗?” 符清羽按住宝缨手腕, 不许她起身。 虽没用力,可是滚烫的温度从他指尖传来,渗进肌肤腠理, 便像点燃了引信,将五脏六腑都涤荡了一遍, 然后神魂炸开, 暴烈凶残。 勉力维持的镇定烟消云散, 额头沁出薄汗。 阳春三月,该换更轻薄的春裳了……错乱中, 宝缨只顾得上想到这个。 符清羽见她没有坚持要走,有些僵硬地收回手。 他看起来更无措, 耳根红透,嘴唇紧绷, 手指不安地屈伸着。 大战即将到来,朝堂上的争执也愈演愈烈, 而越发接近京城,宝缨也越冷淡,经常盯着空无一物的天空看上很久,脸上弥漫着让人伤心的绝望。 这些符清羽都清楚, 可有些话却总萦绕在心间, 不吐不快。 喉结上下滚动, 符清羽动了动嘴唇:“宝缨,朕从前对你多有亏欠,不是因为你哪里不好,只是朕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 他叹了口气, 眉宇间有些怅惘, “要做的事太多……亲政, 固权,倒杨,还要充盈国库,练兵备战……每一件都性命攸关,不容出错。朕之前没想过情爱一事,更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动情。但朕现在明白过来了,你始终是不一样的。宝缨,朕心悦你。” 宝缨像吓着了,猛地瑟缩,却还是被符清羽牵起了一只手。 话一旦出口,也就不会再有顾忌。 符清羽觉得脸皮发热,“从很早以前,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候,就心悦你了。” 符清羽说完看向宝缨,她没有躲闪,只是缓慢眨了眨眼,像是不解,在问“为什么”? 没有温度,更没有欣喜,只是意外和茫然,有一瞬间她似乎快喘不上气了,但最后也只是化为了难以言喻的淡漠。 她的小手在他掌心逐渐变冷。 符清羽当然知道这种反应不对,难掩心悸,只得握紧她的手,又说:“朕从没想要杨灵韵,也没有其他人。宝缨,朕想要你。” 卷翘的睫毛又抖了一下,宝缨抬眸,清澈澄净的杏眼里雾气弥漫:“陛下……现在想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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