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置疑,不可争辩。 心里堵到发慌,宝缨怒极反笑,梨涡灿烂欲燃:“可陛下说心悦我,想念我……那我也忍不住想问,除了刺客那件事,陛下过去讥我想当皇后,用避子汤不许我有孕,还有……说当初临幸我是个错误……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也都是为我好了?” 泪滴划过面颊,她抹了把眼泪:“我站不到陛下的高度,也不能理解陛下口中的喜欢。我喜欢一个人,只有想对他好而已……若陛下的心悦是这样的,宝缨着实是……无福消受。” 浓云翻滚,天色昏暗,明明刚过正午,光线却暗的像是傍晚。无需太多经验也能看出,暴雨将至,绝不是出海的好时机。 一艘不起眼的渔船,却偏在这时驶出了即墨海港,像秋风卷起落叶,摇摇晃晃进入了漆黑的海洋。 海风很大,白浪翻卷,充溢着咸腥气息的海水不断拍上渔船,甲板上已经找不到一块干爽的地方。 却还有两个人伫立着,朝向岸边,持久回望。 等海岸再也看不见了,高个子的那个身影终于动了一下。 杨会侧眼看妹妹,见她艰难地保持着平衡,劝了句:“进去吧。风大,当心着凉。” 杨灵韵身躯不断摇摆,目光仍一动不动地盯着远方:“哥哥进去吧。” 杨会瞥了她一眼,没有再劝,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上次在济阳城外,杨灵韵被那个姓叶的男人劈了一掌,吓晕过去,醒来之后,癔症倒是意外地得到了缓解,不再整日里一副游魂的模样,也不那么爱哭了。 而是开始安静地倾听,经常凝眉沉思,有时边想嘴唇还蠕动着,好像在计划着什么。 同时,杨灵韵的固执也与日俱增,杨会拿她毫无办法。 好不容易联络上杨家剩余的力量,一路逃到即墨海边,属下原本极力劝杨会去东海上的岛屿躲一躲,既可休养生息,进而图谋“东山再起”,若遇到危险也方便逃去东瀛或南洋。 却被杨灵韵一口否决。 “我们去北方。”杨灵韵在逃亡中消瘦了许多,嗓子哑的快发不出声音,眼里却奇异的明亮。 杨会劝她:“你身子都这样了,去北边冰天雪地干什么。听话,咱们找个安全的小岛,先养好身子……” “然后呢?”杨灵韵讥笑,“养好身子,然后呢?我们就能回大夏,哥哥继续当杨家世子,我还能当大夏的皇后?” 杨会:“……” 杨灵韵从前是小女孩脾气,对杨会不是撒娇就是故意蛮横,这般尖刻是从没有过的。 杨会很不适应,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你去北方,也没有皇后给你当啊……” 杨灵韵冷笑:“哥哥,你们这几天偷偷商量的事,我已经听见了。我们杨家,在突厥还有朋友呢。” 杨会有点懵:“有是有……可现在边疆危急,都说突厥和大夏要开战了,就算突厥人愿意收留我们,那也不是安全稳妥的去处啊。” 杨灵韵鄙夷地看了杨会一眼:“要开战,才是我们的机会。不是说突厥有个力主开战的国师吗?让杨家的旧交引荐,我们去投奔他!” “他背弃了我,大夏背弃了我们杨家,那我们就毁掉他的江山。”杨灵韵忽然笑的很甜,“我当不上皇后,也不会便宜了程宝缨!” “正午时分,有艘渔船出海了?” “是,公公。早上就一直阴着天,明眼人都能看出要下雨,那艘船的行迹便显得很可疑,港口许多人都注意到了。” 梁冲看看窗外,细雨缠绵。他心情也和天色一样灰暗。 两个时辰。 就差了两个时辰,又让杨会兄妹逃了。 这一逃,逃去了茫茫大海上,可不比在陆地上追寻方便了。 刘山见梁冲面色沉重,劝解道:“公公先别担心,从即墨出发,能去的大体上只有三个地方。一是向北,进入关外的无主之地。二是一直向东,航向东瀛。第三嘛,就是散布在东海的小岛了。那艘渔船撑不过更远的航程,他们的目的地一定就在这三处之中。” 梁冲思忖片刻,也认同了刘山的看法。 “若他们真肯去东瀛,一辈子隐姓埋名,当个异邦人……那倒是替咱们省了好大麻烦。”梁冲淡道。 陛下想要的的,从来不是那两个人的命,他是想将杨氏残余的势力一网打尽,免生后患。要是杨会杨灵韵去了东瀛,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了。 至于关外……梁冲回想起那两人在京城的时候,一个是无脑的纨绔,一个是娇滴滴的小姐,都不是能吃苦的。 一路逃亡至此,饱受磨难,杨会似乎还挂彩了……梁冲揣度,以那两人的性情,应当想要就近找个地方休养吧。 再说,关东苦寒,人烟稀少,想来组织不起太大的力量,但东海则不同,若是杨家残余的力量和东海的海盗、盐帮搅和在一块儿,恐怕会酿成大祸。 杨会杨灵韵两个人无足挂齿,但两百人就能聚众作乱,两千人就能发动一场小规模的战争,两万人……那可就是心腹之患了。 这样想着,梁冲做了选择:“先从近海海域的岛屿搜起,带上画像逐个排查,凡不是当地岛民的都要查到。” 两天后,宝缨回到了京城。 只是队伍并没进城门,反而沿着南城墙一路向西,来到了西山脚下。 西山大营里旌旗招展,甲光向日,遥远处吆喝声声,此起彼伏。 甚至连直属皇帝管辖的禁军也出动了……符清羽这是要迎难而上,不管身后了么? 宝缨看着远处飘扬的旗帜,有些怔愣,但很快又自嘲地笑了。 她还是习惯地去关注符清羽,替他担心,可符清羽的家国大事,又不会和她说。 任她误会,迷茫,没头苍蝇一样乱窜……他只会冷眼旁观,连事后的解释都带着屈尊纡贵的傲慢。 那天,面对宝缨的质问,符清羽有些愠怒地说,回京后给你解释。 又是解释。 宝缨看得出符清羽很不习惯做这样的事,其实她也已经听累了。看符清羽不情愿地勉强自己,更累。 真的不要再互相勉强了吧。
第51章 〇五一 ◎让陛下自个儿告诉你◎ 宝缨被安置在了西山行宫。 依山而建, 占地不广但精致玲珑,便是符清羽许诺要一起看雪的那座行宫。 三月里当然无雪,唯有梨花初蕊, 春雨霏霏。 宝缨一早醒来,临床眺望, 风不停吹着, 漫山遍野枝条摇曳, 梨花浮白,倒真有些像下了场小雪。 心口骤然一恸。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再怎么努力, 心里的缺口都填补不上,信任一旦崩坏, 无法弥合。 无论是她对他的,还是他对她的。 符清羽将她放在西山行宫, 形同软禁,无论去到哪里, 都有五六名宫娥相随,虽都笑容盈然,却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 好不容易熟悉起来的那个暗卫,也消失不见了, 但宝缨相信, 暗中绝不会缺少监视的眼睛, 便也休了到处走动的心思。 叶怀钦给她的《本草经》已经被收走,宝缨便找了笔墨,关起门来,默写之前背下来的方子。 默着默着, 心也渐渐静了下来, 发现自个儿记性还挺好, 一多半的方子都还能背出来,微微窃喜。 侍女轻轻拍门,宝缨抬头,却是不速之客。 她急忙提起裙角,上前行礼:“魏嬷嬷……” 魏嬷嬷似乎比年前苍老了许多,腰背佝偻下去,人又矮上了几寸。 宝缨道歉:“嬷嬷,当初给您下迷药实属无奈之举,还望见谅。” 魏嬷嬷摆摆手,让她不要再提,走到桌前,看了一眼宝缨写到一半的药方,略一思忖,接出了后半段:“……当归焙干,白芍一两半,官桂、干草各三分,上为细末。每服四丸,空心食前饮下。” 宝缨愣了下,奇道:“嬷嬷也精通医道?” 魏嬷嬷摇头,在桌前坐下,又接连说出了几个药方。 其中几个,并没记载在《本草经》里,反而是宝缨从手写的注释中看到的。 魏嬷嬷叹了口气,说:“这些都是老身师父的药方。老身怀疑叶怀钦是师姐的徒弟。” 魏嬷嬷把当初对符清羽讲过的话,又给宝缨说了一遍。 “……我们师兄妹三人中,唯有二师姐药秀学到了师父的回春之术。老身想找叶怀钦,更想借叶怀钦找到药师姐。你骗不骗我无所谓,但事关重大,若你知道有关叶怀钦的线索,还是尽早说出来为好。” 宝缨听叶怀钦说起过,他的老师行走江湖被人称作“药婆婆”,原以为指的是她擅长用药,却原来是本就姓药。 加上魏嬷嬷能背出方子,宝缨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 可是…… “分别的仓促,叶大哥没对我说他要去哪儿。”宝缨抱歉地笑笑,“嬷嬷为陛下效命,那几个方子,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嬷嬷拿了那本《本草经》,现背下来的。所以即便叶大哥说了,我也不能把他的去向告诉嬷嬷。” 见魏嬷嬷脸色不好看,她又解释:“叶大哥和他师父已经多年没有联络了。所以,就算他真是嬷嬷师姐的徒弟,他也不能帮嬷嬷找到师姐。” 魏嬷嬷不似恼怒,倒是深切的担忧:“必须早日找到师姐啊……” 宝缨问:“嬷嬷说事关重大,又是为何?” 魏嬷嬷瞥她一眼:“还是让陛下自个儿告诉你吧。” 西山大营。 主帅大帐中,将领们各自领命,致礼退去,到最后,只剩主帅袁高邈陪同符清羽。 符清羽伫立在沙盘前,凝目思索着什么。 袁高邈向前站了站,低声说:“陛下,根据探子们传回的消息,宋太后恐怕已经不在突厥王帐了。据一个突厥牧民说,两年前他在国师的帐子附近见过一个汉女,年龄相貌都有些像宋太后,可是只那一次,后面再也没有出现过。” 母后不在突厥,这对符清羽来说不算新消息,倒是…… “突厥国师……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何一力主战?” 袁高邈摇头:“据说这位国师很多年前就投奔至纳喇大王麾下,后来协助纳喇大王征服各部,立下汗马功劳。这位国师很少以真面目示人,凡是出现在众人面前,总会戴上一顶青铜面具,不让人看到他的真容。” “传说他能推演时令,卜算凶吉,在突厥人中很受尊重。”袁高邈停顿了下,“有传言说,当年武烈皇帝在十方原遭遇的大雪,就是这国师给‘请’来的……” 袁高邈虑无不周,擅长分析,从前给程彦康当副将时,便主管情报内政。连他都探不出这位突厥国师的来历,这人还真是藏得够深,够刻意。 母后又是不是真和他有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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