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今天,许是快到盐集镇了,符清羽竟也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接连十几天不能安睡,然后又疾驰行进,得不到休息的头又疼起来了,符清羽将茶杯放在一旁,缓缓揉起太阳穴。 与突厥这一仗,结果证明符清羽的决策是正确的,背水一战反而激发了士兵的勇气,每个人都将这视作平生最后一场战斗,奋勇前进,所向披靡。 先锋军追上突厥人,拖住敌军的脚步,让突厥人奔袭燕山的计划失败。夏朝大军随后赶来,迫使突厥人在准备不周时正面迎战。 战阵在草原上展开,双方在多个地点爆发殊死搏斗,各有输赢。但最终,夏军于三天前击破突厥主力,当场击杀突厥呐剌大王,也彻底击碎了剩余突厥人的战意。 呐剌大王的旗帜倒下后,突厥人便陷入了群龙无首的混乱,将领们各行其是,难以快速发出统一的号令,夏军则紧追不放,趁机绞杀无数残兵败卒。 突厥残部发现无力回天,很快放弃了反击,而是逐渐围拢在几大首领身边,趁着混乱向北突围,逃向了他们在北方的老家。 这一战,夏军胜了! 然而,他们亦无法继续追击,在战斗结束后,没有人欢庆,没有人在乎收缴的战果,从上至下,沉痛绝望的气息立刻笼罩了夏军。 “一日春”早已来到他们之间,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 在最初的作战计划里,确定感染“一日春”的先锋军和中后军行军路线不同,但在战斗打响后,各部相互冲撞交杂,早已难分彼此。 到彻底赶走突厥人时,几乎每个营队中都有人染上了“一日春”,只是因为皇帝本人仍然坐镇军中,才不至军心浮动。 尽管将领们联名请求,尽管符清羽本人尚未出现“一日春”的病状,符清羽依然拒绝提前返回大夏境内,而是摆明了要在国境之外扎营等待。 大军不退,他也不退,一直等到“一日春”消退,等到老天爷决定谁死谁生。 谁也不曾想到,转机是由一个不起眼的步卒带来的。 那天深夜,符清羽本已睡下,袁高邈却坚持要内侍叫醒皇帝,说有要事禀告。 袁高邈行事保守,恪守礼节,就连突厥军报传来也不见他这般焦急,内侍们也不敢怠慢,急忙将皇帝叫起。 符清羽外袍的带子还没系好,袁高邈已经将一个才十来岁的小兵推到他面前。 再然后…… 他们这一行人便来到了盐集镇外。 发现无法缓解头疼,符清羽收回手,对角落里一个有些羸弱的身影道:“马平,你过来。” 马平便是袁高邈带去的那个步卒,才十六七岁,还是第一次上战场,与队伍里其他精干的军士截然不同。 但他性子固执直接,说不好听的,有点缺根筋,见了皇帝倒不似旁人那么紧张,对于认准的事,谁也不能叫他改口。 几万将士的性命和他的全部期望都寄托在前方的小镇,,符清羽现下正需要马平这份执拗。 他让马平坐下,吩咐道:“你在突厥营地的所见所闻,再说一遍。”
第69章 〇六九 ◎那个疯女人是谁◎ 马平只是步兵营里最不起眼的小卒。 作为士兵, 他身体不够强壮,头脑也不够聪明。原本驻扎在一个小关口,这些年边关平稳, 夏朝军务懈怠,从上至下疏于操练, 所以马平连基础的训练都没有夯实, 更别提作战经验了。 更致命的是, 马平其实是个色盲,战场上的五色令旗, 看在他眼里不过是深深浅浅的灰,往往会误读其中意思。 马平自知不足, 平素格外留心他人的举动,上了战场总是紧紧跟随队伍里的其他人。底层步卒落单了几乎毫无战力, 所以总是以小队为单位,结成战阵统一对敌, 马平混迹其中,随大流行动,倒也没被人察觉有异。 直到被派去攻打敌军后翼那天。 那时敌我双方已在阵前短兵相接,战事焦灼, 一时难见分晓, 这时斥候回报, 在东北方向发现了一处突厥人营地,似乎不属于之前见到的任何一支突厥军队。 上面将领担心是突厥援兵到来,即刻命王将军率军迎击,轻骑探路包抄, 重骑冲散敌军, 分割消灭, 马平所在的步兵则负责从旁协助,如果可以,破坏掉敌军的粮草辎重。 步兵走得慢,马平等人还没赶到,前方便传来消息,原来在前方扎营的不是别人,正是突厥国师和其下属的军队! 这突厥国师神秘莫测,又坚定主张对夏朝开战,能活捉最好,如果不能便当场诛杀——大夏皇帝的旨意早已自上而下传到了每个将士耳中。 只是这国师或许真有些灵异古怪地本事在身上,这么多天来,派出去的斥候愣是没找到他的行踪。 却没想在这儿意外发现了。 队伍中的将士不由都精神一震,就连马平也忍不住暗暗畅想……若能抓到突厥国师,回去论功行赏,下半辈子都不用发愁吃饭的事了。 但马平的快乐没能持续很久,等他们这些人赶到营地,只看到许多尸体、燃烧的帐子和车马,交战的喧嚣声却在渐渐远去。 原来突厥人突然遇袭,并未做纠缠,像是不想交手,立刻整顿队伍突围出去了。 夏军哪肯放过他们,王将军立即带骑兵追了上去,战斗的地点已经由营地转到了更远处。 领头的步兵校尉一听,很快做出了决定。 与其留下清点打扫战场,真正参与到对阵杀敌中,才能博取更大的功勋。 当然,若夏军只有步兵,自是难以追上人人骑马的突厥队伍。可若是骑兵能成功拖住逃跑的突厥人,那么后赶上去的步兵也不是不能分一杯羹。 校尉命令手下结成快速前进的阵型,即刻出发。 马平便是在这时掉队了。 战场混乱,他先前不小心走远了些,等意识到不对,队伍已然准备离开,只遥遥地挥动令旗,告知其余士兵汇合地点。 马平看到了令旗,他立功心切也不缺乏勇气,立刻动身去追赶队伍。 然而走出一段距离后,马平开始怀疑自己,之前好像还能听到队伍行进的踏步声,追了好长一段路后,反而只见四野空旷,寂静无声,即便将耳朵贴在地面上,也听不到脚步声了。 马平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可能弄错了旗语,从一开始就走了相反的方向。 这不仅仅是争不到功劳的事,万一被视为逃兵还可能有牢狱之灾,马平自认晦气,却只能调转方向,重新去追赶队伍。 他首先找回了突厥人的营地。 和之前相比,火势衰退了些,空余灰烬残尸,微风吹过,荡起阵阵腥恶的烟尘。 马平掩住口鼻,正要穿过营地去追队伍,正是在那时,他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 “疼……我好疼……” “哥哥……你在哪儿……怎么还不来救我……” “救我……谁都可以,救救我吧……求你了……” 马平胆子不小,但在这遍地鲜血残肢的战场之上,突然听到女人轻声哭泣,还是让他脊背生寒,一时僵直,难以迈出脚步。 别是见鬼了吧。 否则怎么会听见汉地女子低声叫唤……如泣如诉…… 毕竟这里已经快到戈壁,连突厥人都少见,更别说汉人……更别说声音尖细的年轻汉人女子了。 马平用力晃了晃脑袋,却没能将女人的声音驱赶出脑海。 “救……救我……” “行行好,救我吧……” 声音越发急切,然后,似乎是气息不足,那女人,又或者是女鬼,竟给呛到,咳了起来。 鬼……应该不会咳嗽吧。 马平稍稍心安,拔出长刀,谨慎地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由于四处无人,他很快锁定了叫声来源。 一辆他生平见过的最大的马车,好像是轮子坏了,侧翻在地,重量竟直接把拉车的马压死了两匹。 马车着地的一面已然碎裂,但里头的梁骨大体还在,与地面形成狭窄的夹缝——哭泣声便是从夹缝里传出的。 马平背靠车体,缓缓蹲下,探头向夹缝里看去:“喂,里面的人,你是什么人?你……嘶——” 马平没看清哭泣的女人,却看清了她身边的几人……或者说,几具尸体。 他们没有那个女人幸运,几乎都被翻倒的马车给砸死了。 “你……你……”马平被眼前景象惊的退了两步,撞到石头,跌坐在地面,四肢发软。 那些浑身血疮,许多地方溃烂到只剩骨骼的尸体……是一日春! 这么多一日春患者,乍看一眼至少十来个……这……他死定了! 虽然一日春也已经在夏军中出现,但严重患者都被送进了隔绝的营帐里,留在大军后方,所以马平还是第一次见到因一日春而死的人,而且一下子这么多…… 这让他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身体软到站不起来,徒劳地挥舞着长刀,像是要把瘟疫驱退。 可是他已经靠的这么近,多半已经染上疫病了,很快他也会腹泻、长出红疮,然后逐渐腐烂,活生生地看着自己烂到只剩白骨。 马平惊恐到牙齿打战:“一、一日春……” 他太过惊慌便没有注意到,哭泣声已经安静了好一会儿,所以当女人再次开口,马平又被吓了一跳,竟给吓的打了个嗝。 “你……”女人颤抖着,似是惊恐,又仿佛带着兴奋,“……你是汉人?” 虽然是问句,她的语气却很肯定,紧接着急切道:“这位大哥,你是汉人对不对?我也是!求你,救我出去吧,我腿被压住了,好疼……” “救你?”马平苦笑着打断她,“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马平简直快哭了:“再说,把你救出来又能怎样,你应该也和他们一样得了一日春,出来了又能活几天?!还害了我呀,都造了什么孽……” 出乎意料的,女人听了这话,只是平静地说:“他们已经不会把‘一日春’传给你了。” “什、什么?”马平张大嘴巴,愣了半晌,不能理解女人的话。 他听说过,“一日春”是由一种名叫“一日春”的虫子引起的,如果人被叮咬发病,也会将疫病传给周围的人。 这些人不仅是发病而已,连身体都已经烂的露出了白骨,这个女人却提供了截然不同的说法? 那女人似乎知道他不懂,耐心地解释:“是国师大……突厥国师发现的法子,服下圣水,就算得了一日春也不会很快死……总之,你只要相信他们不会把‘一日春’传给你就好了。” 马平不敢置信:“真、真的吗?” 女人抽了口气,说:“我已经跟他们在一起待了很多天了,不是也没有得病嘛!你自己看!” 虽然语气轻柔,却明显地表现出了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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