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平将信将疑地爬到马车边,伏在地面,尽量避开那些得了“一日春”的死人,小心地看向女人。 女人扭过头,瞪着眼睛,木然地迎接马平的打量。 她果然是个很年轻的女子,细眉细眼,一看就是来自南方的汉女。 既是幸运也是不幸,在巨大的马车翻倒时,她被甩进了夹缝,没像身边那些人一样当场被压死,却被一根梁柱砸在了腿上,卡在车体之下,进退不得。 虽然下面光线幽暗,马平还是看清了,女人暴露在外的面庞和手腕皮肤白皙完好,没有恐怖的红疮。 但人人都知,得上“一日春”的人会先腹泻,然后才长红疮,所以马平还是不敢完全相信女人的话。 再说,他也不知道,女人是真的和这些病人待了很久,还是只是为了骗马平救她出来。 无论因为什么原因,这个女子会出现在突厥人当中,想必经历坎坷。马平内心同情她,却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想到这儿,马平立刻站起身,退后了几步,犹豫道:“你说的那个圣水……真有那么灵?” 女人安静了片刻,有那么一瞬间,马平甚至觉得,她好像要发火。 但最终,女人还是耐住了性子,吊着嗓子说:“是啊,你救我出去吧。救我出去,我就把圣水给你。” 马平眼睛一亮。 上了战场,便是生死由天,但他可以接受战死,却不愿意得上怪病,眼睁睁看着自己血肉溃烂而死。 身边的将士大多都是这种看法。 如果“圣水”为真,得到圣水不但救了马平自己,也相当于挽救了几万夏军……那可是天大的功绩,马平很难不心动。 “小娘子,你说话可得算话啊。”他一边嘀咕着,一边绕着马车转了几圈,希望找到空隙,将女人救出来。 可惜没有找到。 马平又尝试去抬摔碎的梁柱,他本就不算强壮,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却没能撼动木头分毫。 没好气地踹了木头一脚,倒把脚趾踢的生疼。 “好家伙,这什么木头,比生铁还硬、还重!”马平忍不住抱怨。 女人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你到底在折腾什么?怎么还不救我出去!” 马平倒是真想帮她,可惜力有未逮,也知她重伤,一个人孤零零的,想必不好过,于是重新蹲下身子,解释道:“小娘子,这马车重的很,我一个人抬不起来。只能委屈你再等等,等我再叫几个人来,一块儿把你救出来。” 马平觉得以“圣水”为由,一定能说动百夫长派人来救这个姑娘。要真能成,大不了大家一块分奖赏呗。 可那女子却不安地尖叫起来:“你不许走!留下来,先让我出去!!” 马平无奈:“我一个人,留下也没用……” 女人根本不听,不管不顾地哭吼着:“骗子!你骗我,不得好死!你要是敢走,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活该染上‘一日春’,夏军都该一个个烂死,烂成蛆虫!” 马平听了这话可不高兴了,愣了下,没好气道:“嗳,看你像个好人家的姑娘,怎么不讲理啊?我都说了叫人回来救你,还不满意?还骂人不得好死?!!有你这么求人的吗?” 她这般理直气壮,马平都有点恍惚,难道自个儿欠过她的钱,还是欠她的命? 没那回事呀! 马平冷哼着退后,“你军爷我心肠软,谅你是个不懂事的女人家,赶紧把咒人的话收回去,爷就当没听见过!” 他这么说,其实还是不忍心抛下这个姑娘,给对方找足了台阶。 可那女子似乎并没听进去,她急速咒骂着什么,语速越来越急,喘息声也越来越大,还夹杂着尖锐的冷笑。 马平虽然没见过得疯病的人,但看这情形,猜测多半是那么回事。 搞了半天,这就是个疯子!平白浪费了他那么多时间! 话是这么说,可他还是心善,想着女人疯了,对她之前的冒犯也计较不动了。 又多劝了句:“喂,你省省力气吧。如果回程还经过这儿,我看能不能找人救你出来!先告辞了。” 马平转身要走。 谁想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女人冷笑着尖叫:“……你们都不得好死!符清羽,你不得好死!!” 符清羽,那可是大夏皇帝的名讳,就算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提起,都让马平吓得脚下抖了一抖。 这女人真是疯了!要真救了她,不得连累他们所有人被判大不敬之罪。 马平这回彻底不想管她了,迈开步子就走。 匆忙间,听到女人低声呢喃:“……盐集镇……只要杀了药婆婆……夏军都会死,都会死……嘻嘻,嘻嘻……” “符清羽,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马平听得毛骨悚然,撒开腿,跑了起来。 等他找到自己的队伍,战斗早已结束,虽然歼灭了不少突厥人,却始终没追上那名国师,大家伙兴致都不高。 尤其是领头的步兵校尉,没能如愿捡漏,还折了不少兵,一边啃干粮,嘴里还骂骂咧咧个不停。 马平这时候出现,刚好撞到他枪口上。 “喂,你小子他妈跑哪儿去了?”校尉冲马平吼,“这里边每个人,刚才打起来我都看见过,就没见着你!” 他这么一吆喝,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这边,连王将军都看向了马平。 马平脑筋转的不够快,被校尉一问,当场愣住,支支吾吾了好半天,这下所有人都看出他没参加刚才的战斗了。 他本想偷偷混回队伍,瞒下关于那个疯女人的一切,如今也不得不从实交代。 马平省去那些冒犯天家的话,也没提自己的色盲症,只说见到一个被困的女子,听她说有一日春的解药,所以多耽搁了会儿——却根本没人相信,王将军听了几句,就摇了摇头,不再看马平了。 那校尉更直接:“马平,弟兄们可都去过那营地,怎么就你看到一个讲汉话的姑娘,还偏巧她能解一日春?可你又说她身边全是染了一日春的尸体……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嘛你?!” 马平还要说话,校尉已经失去耐心,挥手道:“来人,把他给我捆起来,和其他临阵脱逃的人一起送去大营候审。” 马平这下急了,也考虑不了那么周全,慌忙道:“我、我真的见到了呀,你们派个人过去看看,一定能找到那辆马车,和车底下压着的人!” 校尉冷笑:“……还能发现他们得了一日春,是吗?” 马平不解:“对、对啊……” “那你还想叫人过去!”校尉嗤了声,“有一日春还凑上去,当谁是傻子呀!” 周边的士兵也笑,抓着马平的手掌却分外用力,马平挣脱不开,大叫:“我说的是真话!那个女人真的说有圣水,不会染病!她还……她还……对了,她还说,要是等盐集镇的药婆婆被杀,就没人能治病了!!” 却只换来了不屑的笑声。 到了这个地步,还在编瞎话,这人没救了——马平读懂了他们的眼神,内心已然绝望,也放弃了挣扎,任由士兵拖着他前行。 “等等!”一个低沉坚毅的声音突然道,“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提到药婆婆?” 马平懵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人:“袁、袁将军?” 袁高邈听完马平的话,即刻叫上亲卫,把马平押去了大营,让他把刚才的话再对皇帝复述一遍。 皇帝看起来不比他大几岁,面色苍白,似乎身子不大好,头脑却清醒的可怕,揪着马平追问了很多细节,威压令人喘不过气来。 皇帝似乎对那疯女人很有兴趣,不断问马平她的长相、年龄、口音、乃至说话习惯。 马平觉得自己在皇帝面前就像一张白纸,藏无可藏,到最后,他不光从实交待了自己的色盲,连那女人咒骂皇帝的话也顺嘴说了出来。 大概就在那时,袁高邈派去调查突厥营地的人也回来了。 在马平走后,似乎有人点了一把火,营地彻底化为灰烬,那辆巨大的马车被烧的只剩下骨架,车下的尸体都变成了焦炭,连有几个人都辨认不出了,更不要说看出他们身上有没有“一日春”的红疮。 马平一听,以为要完,默默闭上眼睛等候裁决。 可是,年轻的皇帝却在帐中踱起步子,“盐集镇……药婆婆……一日……” “袁将军,”他停下脚步,目光炯炯,“朕的猜测是对的,突厥人果然找到了克制一日春的药。这场瘟疫有救,朕要亲自去盐集镇!” 皇帝雷厉风行,两个时辰不到,一行人马已经离开了夏军营地,作为顺带,马平也跟随圣驾,一路向东,来到了盐集镇外。 大概类似于近乡情怯,沉稳寡言的皇帝今夜似乎有些忧虑,眉宇郁结不展,还把马平叫来,让他把那些重复了许多次的话,又讲了一遍。 马平从善如流。反正他已经跟太多人说过那段经历,早已经说顺口了。 今夜说完这个故事,他甚至还多嘴问了一句:“陛下,那个疯女人到底是谁啊?”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敢指名道姓骂皇帝的人,他一个小小的马平不需要知道是谁,他不想知道!更不想让皇帝认为他很关心。 符清羽冷冷瞥了马平一眼,却回答了这个问题:“……自甘堕落的人,早该死了。” 马平讷讷应是,再也不敢多问,拘谨地告退:“陛、陛下,去盐集镇找药婆婆,是那个女人自言自语说出来的,我觉得她都不知道我听见了。” “嗯?”符清羽略抬起一边眉毛,颇为不解的样子。 马平脸皮一紧,“小、小的是说,咱们一定能找到药婆婆,治好一日春!” 符清羽失笑,不置可否,挥挥手让马平退下了。 眼里的焦虑却更无法掩饰,他狠狠攥紧了大氅下摆,胸腔闷的生疼。 找到药婆婆或许不难,难的是抢在突厥国师之前找到她。 还有……符清羽不得不考虑他始终回避的那个可能性。 符清羽几乎可以肯定,叶怀钦是药婆婆的弟子,他掳走了宝缨,多半要去投奔药婆婆。 如果他们先遇到突厥人,怎么办?
第70章 〇七〇 ◎到此为止了◎ 沿着白石子走, 就不会迷路,宝缨不断在心中重复着这句话。 然而进入杂草茂密、视线受阻的山岭后,她却发现辨认出白色石子本就很难。 在几次不小心走错, 马儿踏空险些跌入坑洞后,宝缨不得不放走马匹, 改为步行。 这样一来, 行进的速度大大减慢。到了傍晚, 夜雾弥漫,越发不可视物, 宝缨只好找了个狭小隐蔽的山洞落脚,在此起彼伏的风声和野兽嚎叫声中, 陷入到疲倦的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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