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警觉的,听到宝缨的动静,眼皮微微颤动,说:“我再睡一会儿。” “那我先去打水,就在旁边的小溪。” 宝缨嘴上这么说,目光却停留在叶怀钦脸上,静静看了许久。 从两人结伴同行以来,叶怀钦的“守前半夜”便是他守一整夜,即便宝缨强烈要求,他也不会半夜叫宝缨起床。 如果宝缨坚持守前半夜,叶怀钦又总是能够准时在她昏昏欲睡时醒来接班。 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他确实对我没有恶意,很照顾我……宝缨想,这让她准备进行的计划更难了一点。 等宝缨装了满满一袋水回来,叶怀钦已经又生起了火,木碗里放了茶,等待水烧开就可以泡上。 宝缨将水灌进茶壶烧水,不用多话,他们已然形成了默契。 收好水袋,宝缨自然地解开行囊,拿出几个瓶瓶罐罐,来到叶怀钦面前:“上药吧?” 前几天叶怀钦和几个突厥逃兵交手,意外中了冷箭,虽然伤势不重,但伤在上臂后侧,自己上药不方便,宝缨自是责无旁贷。 叶怀钦嘟囔了句“差不多好了”,就撸起袖子,任宝缨将药品敷上,自个儿还用完好的那只手臂捅了捅火堆。 宝缨偷偷松了口气。 如果叶怀钦看过来,一定会发现她面色苍白,手也比平常抖得更厉害。 上完药,水也烧好了,宝缨抱着自己那只木碗坐到叶怀钦对面,没话找话地说:“……等见到药婆婆,终于能问她认不认识魏嬷嬷了,我好奇死了。” 叶怀钦愣了下,缓缓地说:“嗯。” 魏嬷嬷口中那些事,宝缨第一天就问了叶怀钦。 叶怀钦却说,药婆婆可能有个很在意的人,因为他小时候隐约觉得师父在找寻什么人,但师父从没说起过这人是谁、叫什么,也没有告诉叶怀钦他的师门里还有谁。 至于方钦和魏双玉这两人,叶怀钦跟宝缨保证,这两个名字从没在师父与他的对话中出现过,他不认识他们。 叶怀钦还说,药婆婆行走江湖多年,有人知道她的师承和本名也不奇怪,或许只是魏嬷嬷从哪里打听到了,编话诓她。 而静水这种毒,不消说,叶怀钦也是一无所知。 宝缨觉得叶怀钦不像在骗她,但她同时也觉得,魏嬷嬷没有理由诓她。 而现在,她已经不敢对叶怀钦的话完全相信了…… “怎么不喝茶?” 叶怀钦的话语打断了她的思绪,宝缨恍神:“我……我不太渴。” “不喝就不喝了,马上到盐集镇,能喝到真正的茶了。” 叶怀钦说着站起身,要来收宝缨手里地木碗,却出乎意料地脚下一软,竟又跌回了地面。 “我……” 叶怀钦震惊地眨了下眼,随即想通,也不急于站起,而是转过头,依然淡笑着问:“宝缨,你给我用了什么?” 宝缨死死看着叶怀钦的脸,并没有从他脸上读出太多情绪。 这个人,他虽然很体贴周到,但宝缨隐隐感觉,在叶怀钦心里对其他人和事总是淡淡的,他人的喜怒,于他好像只是一场冷眼旁观的闹剧,而现在看来,就连自己的生死也牵动不起他太多心思。 宝缨曾经以为这份淡漠来自于医者的习性,后来才知不是。 她知道叶怀钦的本领,不敢靠近,只是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 叶怀钦皱了下眉,却不是因为这句话,只是单纯的感到疼痛。 他好像有些懂了。 “我不知道,但叶大哥应当知道。”宝缨苦笑,“想起来了吗?你下在匕首上,想让我给大夏皇帝用的,我不知道是毒还是什么……” “你……”叶怀钦果然明了,“你比我想的还要聪明。” 他的嘴唇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紫色,指尖也白到接近透明……看来是毒药。 宝缨悲哀地眨了下眼:“叶大哥,你骗我。” “当初在行宫,你对我说匕首上有强力麻药,让我威胁陛下说那是毒药。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初春的清晨,林间还透着微微寒冷,她却感觉汗珠漫上额角。 这么几句话的时间,叶怀钦的脸已经飞快肿起,说话也变得艰难:“……你……你怎么发现的?” “我当时……怕事情不成连累于你,所以换了一把匕首。” 宝缨说着,泪水从眼角滑落。 若不是多想了这一层,又因为不确定药物换到新匕首上会不会折损效力,她也不会让乐寿抓麻雀过来试验,自然也不会发现叶怀钦的谎言…… 那样……那么…… “……但你还是来找我了。”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冷笑道:“是啊。所以我才发现,叶大哥根本不是夏朝人。”
第68章 〇六八 ◎再说一遍◎ 面对宝缨的质问, 叶怀钦笑了笑:“我从没说过是夏朝人……” 叶怀钦确实没有说过,他甚至无意间告诉过宝缨,呈交给太医院的户籍是编造的——但越是这样坦荡的态度, 越不会引人怀疑。 或许只是宝缨不谙世事,才想当然地以为药婆婆是中原人, 那么她的徒弟叶怀钦也必然是夏朝人士, 若换个老成的人, 也许早就看出他身上种种不合理之处。 譬如,叶怀钦虽然能听懂多种方言, 口音也毫无瑕疵,但他嘴里时常会说出一些俚语典故, 似是成语但宝缨却从没听过,里面经常用到森林、猎鹰等意象, 想来是从他的母语直译成汉文的。 又譬如,对于夏朝和突厥这场战争, 叶怀钦从来没有流露过担心夏朝战败的心情。但他又不是个完全冷漠的人,否则也不会焦虑于“一日春”的扩散,一心想找药婆婆研制解药了。 甚至就连叶怀钦的长相也不太像汉人,眉骨过于挺俊, 头发略带蜷曲, 眼眸在光下泛着淡淡的金棕色。 宝缨从前没见识过太多异邦人, 到了草原之上,见过了许多的突厥人后,才终于了悟。 更让她确信的是另一件事。 那天他们遇到了一个濒死的突厥兵,叶怀钦不但用突厥语和他交谈了几句, 之后又低声哼起了一首陌生的歌谣。 歌谣未绝, 叶怀钦手起刀落, 给了那突厥兵一个仁慈的了断。 那个突厥人是笑着走的…… “你是突厥人?”宝缨质问叶怀钦,“你费尽心机接近我,难道就为了借我之手除掉大夏的皇帝?” 春意温存,宝缨却在瑟瑟发抖。 如果当初冲动下真用了叶怀钦给的匕首,会产生何等难以预料的后果……她不敢想。 叶怀钦再次试图站起,却再次失败,只能虚弱地靠着树干,轻声道:“我以为……皇帝那般对你,你却还是舍不得?” 宝缨当他默认了指控,声音颤抖:“这么说来,叶大哥只是为我不平,没有别的目的?” 她冷笑了下,“如果真是为我不平,以叶大哥的本事,有太多机会可以接近他了,就算刺杀不成功,还能下毒,总归能比我做的更好,可是你没有。” “在大夏与突厥战事将起的紧要关头,你选择毒害大夏皇帝,还要假借我的手……若他真出事,几万大军群龙无首,面对突厥铁骑会是什么结果?” 叶怀钦□□,沉默不语。 宝缨见他毫无辩解,心里涌上强烈的愤懑:“你知不知道?!符清羽不是他自己,夏军也不是只为了他一人存在!在军营里,就在军营里有我从小相熟的哥哥,有在危难时对我伸出援手的友人。在他们身后,便是我视为故乡的雁门,在关口之后有不计其数的国民,我所牵挂的每一个人都在他们当中!如果……如果因为我……” 后怕和暴怒的眼泪汹涌而出,宝缨狠狠擦了一把眼泪,“我爹爹被安上了‘叛国’的罪名,至今不能洗脱,你希望我也走上爹爹的老路吗?叶大哥说曾受过程家的恩惠,你报答的方式便是让程家被千千万万人唾骂,再无翻身的可能吗?!” “说啊,你说话!”宝缨睁大红红的双眼,瞪着叶怀钦,却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明白了:“……这也是谎话。” 连沉重的喘息也平复了,叶怀钦静静靠着树干,像是睡着了。 宝缨定定看了一眼,他的面目因毒发而变得陌生,却依然平静恬淡,仿佛将宝缨耍的团团转,给她希望又利用她这些事都与他无关。 本来还不够坚定的心,因着叶怀钦的淡然而坚硬起来。 叶怀钦本打算用在符清羽身上的毒药,是致命、致残,还是别的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自作自受,便要自食其果。 叶怀钦本领高强,宝缨不敢掉以轻心,如今两人已经撕破脸,她也不准备多做停留。 幸好,她已经从叶怀钦口中问出了去盐集镇的道路。 去找药婆婆,寻求治疗“一日春”的药方——有没有叶怀钦,她都必须去做这件事。 宝缨收好褡裢,割断一匹马的缰绳,让马儿自由走远,自己翻身骑上另一匹马,向盐集镇的方向骑去。 做这些事时,她一眼也没有回看树下的叶怀钦。 马蹄声渐远,林间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 过了许久,日光偏转,微风浮动,几片经冬的残叶落下,倚靠树干而坐的男人缓缓张开眼。 原本深邃的眼眶已经肿成了水泡眼,形容可怖,但叶怀钦却笑了下,接着无奈摇头。 还是小看她了。 他扶着树干起身,虽然动作缓慢,但并未像之前显现的那般虚弱,反是不慌不忙地抹去了昨夜扎营的痕迹。 然后,叶怀钦思考片刻,果断转身离去。 …… 临近傍晚时分,轻装简行身手利落的一队人马也来到了这片林间。 “这块空地高出周边一点,相对隐蔽,却又方便观察各个方向的来人……” 走在前头的男人眼神锐利,环视一周后回身行了个礼:“……附近还有干净饮水。既然无法在天亮前赶到盐集镇,我们今夜便在此扎营吧?” “嗯。” 被拥簇在当中的瘦削男子恹恹应了一声,其余人得令,立刻开始做扎营的准备,他们分工明确,不多时已经在林间筑起了几道墙篱和一间草屋,哨兵和弓箭手就位,便形成了可攻可守的简陋堡垒。 高大瘦削的男子缓步走到场地中央,下属会意,立刻放下绳椅,男子在火堆前坐下,抬手放下一直罩在头顶的兜帽,露出一双深若寒潭的眸子。 不是别人,正是大夏年轻的皇帝符清羽。 “陛下,请用茶。” 下属殷勤送上茶水,便退到了更远处。他是个机灵的人,此番被指派贴身护卫皇帝,早已经发现皇帝虽然坚韧勇毅,却天性喜静,不是很爱热闹,比起凑上去献殷勤逗乐子,反而是远远守护更能得到皇帝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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