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端着杯子,瞪他道:“你想干什么?” 韩陌道:“臣只想查案。” 太子沉脸:“你觉得事到如今,还有人能保住你留在东林卫吗?” 韩陌躬身:“臣有罪,带坏了东林卫的名声,自愿降职。” 待直起身来,他又说道:“殿下,我可以不呆在东林卫,但袁清的死,还有臣被坑了的真相,这两件事都必须得查清楚。我知道东宫詹事武大人的外甥,刚好是顺天府尹林逸……” ……
第18章 公堂 东宫詹事武献,是太子的外祖父,曾任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的杜枚的学生,而顺天府尹林逸则是太子舅舅、国子监祭酒杜珩的学生,大周自开国以来一直重视嫡出,皇宫里庶出的皇子不多,也基本上都放在皇后膝下教养,故而东宫这套班底也是皇帝精心编制。 韩陌既然拿定了主意,自然是要做最靠谱的打算,得到太子支持,基本事情能成八九。 也不知道是这束梅花送的对头,还是潜云观的明炉烧鹅着实有份量,太子只骂了他几句,就提起笔,写了个举荐折子。韩陌横竖被他骂顺耳了,无所谓。 这里正搁笔,干清宫的小黄门却来了,直奔韩陌道:“皇上有旨,宣镇国公世子韩陌金殿觐见!” 太子看了眼他。 他若无其事地把纸折起来,告退道:“无妨,臣正要去呢。” …… 韩陌抱着梅枝进宫的当口,苏绶也乘轿到了东华门下。 看着巍巍宫城,他心底一口气直往下沉。 这一趟他是打心底里不愿来的,原本很简单的一桩谋杀案,突然就迷雾重重,变成了罗智与韩陌之间的争端——官场混迹二十年,这个圈子里很多事情,并不需要说得太明白,他也参悟得透。 镇国公离开东林卫去往中军都督府任佥事,当初是以栽培韩陌为由,但细想之下,哪里有当爹的光为了栽培儿子,就自己从指挥使位子上退位让步的道理呢?尤其自皇帝登基以来,东林卫就一直执掌在镇国公手上。 所以这里头必然还有别的缘故。 苏绶在大理寺任少卿,一晃已有三年。这几年经手的有关京畿下辖四卫兵吏横行的状子何止二三?这四卫近在天子脚下,每每有状子上来,着兵部先行彻查,可查得的结果总与状子不符,最后多数是不了了之。 当今君上是经过一番辗转才登上的帝位,能力很强,不可能会放任这种状况。所以依苏绶看,与其说镇国公调往中军都督府是去任佥事,倒不如说更像是驻守在中军都督府的钦差御史。 先前那原本威胁着罗智的箱子突然转变成韩陌威逼三司官员,以及诬陷罗智的把柄,又更加深了他的猜测,被指向的人已然察觉,所以才安排了罗智这一着,以迫使韩陌离开东林卫来干扰镇国公的行动—— 此事表面上看跟镇国公没什么关系,但是,皇帝对韩家的倚重有目共睹,东林卫没有韩家的人,他是不会太放心的。而镇国公所生两子,只有韩陌年岁与才智气魄与其相当。 如果韩陌出来了,那镇国公即便不会立刻回去,至少也要兼顾东林卫一二。而一旦镇国公分心,罗智一党便可趁此机会做好应对。 不过,罗智包括他背后的人都惹不起东林卫,但作为出头的罗智,要想达到目的,则必须死咬韩陌构陷自己,余则是要拉拢帮手。如果单他一人告韩陌,皇上还是不见得会理睬。 如今看来,只怕罗智觉得拉上三司官员还不够,而把自己和另几位不曾进殿告状的官员统统召齐了。 苏家处在其中,显示又是更突出的那一个,拖了两日苏家才把锁打开,韩陌先前那眼神就不对了,更别说锁开之后又面临着如今这般情况——纵然苏绶自己与罗智毫无关系,此刻也不能不提防韩陌生出些不该有的想法。 树大招风。自从近两代家中都没能出个能承接曾祖爷衣钵的子弟后,苏绶就一直保持着低调,就怕万一哪天让人发现苏家在锁器上外强中干,已经不能够称霸大周,顶上那层光环也没了。那时候等待苏家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局面。 不过今日苏祈的表现着实令他吃惊,此事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盘问,如果不是侥幸,那确属苏家至大之幸事了! “苏大人,且留步。” 引路的太监停步招呼,而后进殿去了。 苏绶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金銮殿外,而门下已经站着几人,正是才被召集过来的几个官员。 几人相互对视,默默打了个招呼,便屏息等待。 韩陌到了干清宫,刚好与苏绶他们遇见个正着。 想到先前遇见苏婼的经过,韩陌特意看了苏绶两眼。 苏绶只道他这眼神别有意味,顿时内心发紧,唤了声“韩大人”。 韩陌怎么也想不到先前无比急迫想要见到的苏绶,此刻这么巧就在眼前,如此克己复礼的他,竟会生出那样刁钻泼辣的女儿?他是真想不到平时这父女俩是怎么相处的。 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良久,他到底是闭紧了嘴巴,没把苏婼无礼踹飞他的事说出来。 正好通报的太监出来了,召唤苏绶等人进内。 韩陌等他们跨了门,便也拱手问太监:“常公公,里头现如今什么情况?……” 殿里以罗智为首的一批官员早已经轮番诉说过韩陌的罪状,苏绶进了殿,只见皇帝垂眼坐在御案之后,两手互抱,时而摸一下嘴上的胡子,认真倾听,时而又看一眼下方说话的人。 御案左下首立着位身形魁梧的紫衣高官,这人京城里人都认得,便是韩陌的父亲镇国公。 镇国公此时正怒视着罗智:“韩陌虽有些许过激,却也是为查案,倘若三司官员给力些,不也用不到他威逼么?我记得罗大人正是案子里的嫌疑人吧?眼下案子尚未破解,杀害袁清死者尚未查明,你这么着急跳出来做什么?!” 罗智激动地向皇帝道:“皇上,有这么多位大人作证,东林卫镇抚使韩陌伪造证据,无理取闹,构陷于臣的罪名已坐实,而镇国公还在此无理狡辩,还请皇上还臣以清白,并对韩陌依罪惩处,以儆效尤!” 镇国公怒瞪他:“你休得在此胡言乱语!倒是把杀害袁清的过程交代清楚是正经!” “皇上!”罗智扶着地板,痛心疾首,“据臣所知,他入职以来,除去仗势欺人,既无建树,也不服管束,东林卫是何等重要之衙所,韩陌性情暴戾,目中无人,横行霸道,颠倒黑白,不宜留在东林卫,更不宜担任镇抚使这等重要官职!臣今已蒙冤,若再让他查,日后必然还要有人蒙冤啊皇上!”
第19章 求仁得仁啊! 苏绶就在罗智左后方站着,听得他言辞铿锵,只觉有些无聊。 韩陌在京城确实没落下什么好名声,苏绶对他印象也不好,但若说他没有建树,苏绶却无法苟同。 这些年经由韩陌揪出的贪官污吏还少吗?光是京畿周边县衙,就几乎被他撸了个遍,而且一拿一个准,哪个不是朝堂的祸害? 换句话说,要是他当真乱来,还能轮到今日他罗智再来告状?都察院里头没有眼亮的人?满朝堂找不出个眼亮的人?皇上和太子也都看不见? 也就他罗智能睁眼说得出这瞎话。 “皇上,韩世子在外求见。” 正说到这里,太监常思就走到御案旁侧禀了这么一句。 镇国公扭头望外,顿时愣道:“他来干什么!” 皇帝把杯子合上:“来就来了。嚷嚷什么?”然后朝门口招招手:“你进来!” 韩陌听到了,恭身走进来,在大殿之中目不斜视的行走姿态,倒颇有几分他老子镇国公的气派。 当年皇帝还是亲王时,在潜邸遭遇刺杀,大火蔓延了整个王府后院,时任其侍卫的镇国公正好在府上等待妻子分娩,闻讯后不由分说,单枪匹马杀进去,把中了暗箭的皇帝从锁住的厢房里带出来,自己烧得眉毛胡子只剩了一半,衣裳也烧剩三分之一,至今耳朵脖子后我还留着片疤痕呢,但皇帝却被护得安然无恙。 当然,韩家本来就是武将之家,镇国公的祖父也是朝中的三品将军,不然镇国公也没资格入选侍卫。 说起来,那被锁住的厢房,还是苏绶的父亲、曾祖爷的长孙苏觅打开的。这件事也曾让苏家在大周史上记了一笔。 可是短短几十年过去,苏家祖传技艺竟沦落到无人支撑的地步了,苏绶心底发虚,虚到他不得不把心思调动到眼前事来保持镇定。 “臣韩陌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韩陌跪地山呼,十六七岁的少年,声音也是清朗有力的。 镇国公看样子很是不愿意他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含着三分愤怼看着他。 皇帝道:“你来得正好,兵部郎中罗智正告你诬陷他,你怎么说?” 韩陌回道:“回禀皇上,袁清被谋杀一案还未审理完毕,臣早就向大理寺递交过人证,证明罗智与袁清之妻何有苟且之实。如今凶手未曾查明,罗智仍是最大嫌疑人,他状告臣,不过是倒打一耙罢了。” “皇上!只有人证,岂可算数?况且,他就是伪造几个人证出来也不是难事!如今京畿内外,谁不知道韩世子素有恶名?受他欺压的人还少吗?他胁迫几个百姓替他做伪证,这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罗大人这么说可有凭据?要是无凭无证,那你就是当着皇上的面在诬陷我了!” 口口声声告他无谋杀证据的罗智,竟忽然被他反将了一军! 但他不甘示弱:“那你拿着个空箱子谎称有火药机括还有证据,逼迫苏大人解锁又是怎么回事?——苏大人也在此,先前你是如何凭那个所谓的证据逼迫苏家,可是有目共睹的!苏家在大周素有清名,你一个黄口小儿竟然命他们不顾安危强行破锁,敢问,你韩陌可曾把朝廷命官的性命放在眼里?!” 苏绶此时被罗智点名,万分不愿令韩陌误会更深,走出列道:“禀皇上,韩大人先前虽是有过激之举,却也属事出有因,臣不敢怪罪,也未曾怪罪。” “苏大人!”罗智扬高声音,“你为何竟要帮着韩陌说话?!” 韩陌目光扫过苏绶,而后冷声道:“陈述事实就是帮我说话?罗大人既然说那箱子本就属于我伪造,那就说明里头没火药我也是知道的。既然我知道没火药,又怎么会有不顾苏大人安危,逼迫其开锁这样的事?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罗智辞穷。 先前被韩陌威慑过的潘松龄早被害罗智这蠢货弄得不耐烦,当下站了出来:“皇上,罗大人与韩世子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场纠纷臣以为暂且可先搁置。但韩世子那只铜箱,早前是在朝上出示过的,他当着百官的面亲口表述箱子里装的是证据,也曾亲口说过箱子里有机括火药,如今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这欺君之罪无论如何已然坐实,请皇上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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