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毕竟打我十二岁回京起,他们就呆在我身边了。”韩陌眉目间难掩得意,并仰脖喝了口挂在腰间的皮囊里的茶水。 苏婼望着他:“他们为什么对你这么忠心?” 宋延勘察的本事,窦尹仵作一行的功力,昨日她都见到了,是一等一的好。这俩人竟然对面前这家伙死心踏地,而不去朝堂衙司谋个正经职位,令人费解。 “宋延是我外祖父在死人堆里救回来的。窦尹的养父,跟我父亲是生死之交,特意让他进京来历练的。他们俩本身都是孤儿,那些年几乎与我吃同桌,睡同席,连闯祸挨罚都在一块儿,你说他们不和我铁,和谁铁?” 在这番强大理由下苏婼倒是无话反驳。 韩陌把皮囊塞上,把话又绕了回来:“周承礼的事还没说完,他们跟周三交情到底有多深?” 苏婼便把昨日与阿吉对话后的所知信息大致说了一遍,然后道:“根据目前线索推断,周承礼应是京畿人氏,师友亲人应该本来都在京畿,但是他解职后这些人却都与他断了往来,现在还在不在就不知道了。 “周夫人丧夫之后,不惜跋涉数千里带着幼女进京,我从一个弱女子的角度推测,她应该是想来找这些亲人的。就算不是,也肯定是来投靠一个她非常信任的人。只是却不知为何后来因故没去,转而投靠了最不合理的周三家。” “那她为什么要丢下女儿?” “我也很不解。”苏婼吐气,“昨日那些书信都是自周三夫妻的衣橱里翻出来,不像是随意放置的样子。那是因为周家夫妻故意昧下来的吗?也不像。因为它们就是被塞在抽屉里,连个包裹都没有。事实上,我怀疑周夫人是否已经遭遇不测。” 韩陌顿了下:“历尽千辛带着女儿进京,结果又在抵达后丢下女儿不辞而别,确实不正常。不过,目前还没有证据显示周夫人的失踪跟周三夫妻的死有关。” “我想也是。”苏婼道,“只不过这案子多少跟我有些关系,如果不是那五十两银子,这两人至少不会死在这条路上。解开阿吉背后这些谜团只是顺带的,说白了跟我没关系。最主要的,我现在也很想尽快查出凶手。” 苏婼也曾有过仁慈心肠,见不得人间疾苦,只不过前世被现实搓磨得早已心硬如铁。周家夫妻连个失怙的孤女都给不出慈悲之心,那自然不必指望她去怜悯他们。不过到底是她五十两银子惹的祸,少不得她要替他们找出凶手来。 “世子!头儿上来了!” 这时候,厨屋那边传来了拉绳的护卫遥遥的禀报声。 韩陌举步走去,苏婼几乎是与他同起了步。 杨佑从底下上来,带起一股浓浓咸菜味。他左手拿着把铁钩,右手拿着把四脚长条凳,举着冲向韩陌:“世子,发现了这些!” 韩陌看到那把铁钩,当下接在手上:“吊猪钩?!” “没错!这是屠宰坊里的杀猪的器具,就连这条凳子也是!” 杨佑把条凳放到了地上。 苏婼看见,这凳子上满是深深的刀痕,而韩陌手上的铁钩,是两个不同方向的钩子背靠背地铸结在一起,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见过这玩意儿,但是他们的对话已经很明显地显示出它的作用。 “为什么周三家里有这些?”她问道,“难道周三曾经做过屠夫?” 韩陌道:“去传左右邻里过来回话。” 旁边的护卫称是离去。 苏婼面色凝重:“如果周三本身就是屠夫,那杀猪刀是不是就是他的?凶手是在周三的家里顺手拿到的刀子行凶?” “不排除这个可能。”韩陌说完,看向院门口正走进来的护卫与隔壁家的一对夫妇。等他们到了跟前,他问:“你们与周三为邻多少年?” 这夫妻十分拘谨,男人虽是勾着头,目光却不住地往上抬:“打从他们买下这院子里就为邻了。” “周三曾经是否当过屠夫?” “他没有当过,但他父亲原先做过一阵子屠夫。”男人答着,又道:“他们家婆媳关系不好,这妇人刻薄,不好相处。” 韩陌闻言看向苏婼:“目前所有的屠宰坊都没有人完全符合行凶条件,那么凶器很可能就是周家的。铁钩与条凳都放在地窖内,而杀猪刀这种东西周三日常肯定也不会放在明处,能够在那种时候准确找到刀子杀人的,那就多半是熟人作案。” 苏婼问:“有掌握到周三素日往来的人群吗?” “安排了捕快专门去查了。不过,”韩陌说到这里,抬眼看向正抱着一些杂七杂八物件出柴房来的阿吉,“眼下何必费那工夫呢?问她不就成了!” 阿吉走到他们面前,把怀里的东西摊在脚下,看向苏婼:“都收拾好了,再也没有别的了。” 苏婼看了看,便是些磨到发毛的旧荷包,有了豁口的团扇,以及残破的珠花等等着实没太有保留价值的东西。她问:“阿吉,你从前既然被周家妇人困守在这里做家务,那么周三与什么人来往,你应该知道吧?” 阿吉想了想,点头道:“知道。不过,那些都是些平头百姓。” “不管是什么人,你把所有跟周三夫妻往来过的人,全都老实交代出来!” 韩陌抱着臂,斜眼放话的样子活似凶神恶煞。
第107章 邻居? 窦尹与宋延素有分工,宋延平日替韩陌在顺天府坐镇,而他大部分时间则留在国公府看守安庆堂,以便处理韩陌随时交代下来的差事。 接到护卫传话的他当下驾马进了吏部,跟在韩陌身边这么多年,他倒是多少在人前混了个脸熟,人人见了他多少尊称一声“窦公子”。进门后他直接找到吏部侍郎史卓说明来意,为了破案方便请史侍郎开个后门儿,直接去档库里调卷宗。 既然被选中,那么史卓自然不存在阻拦。他的妹夫是詹事府的少詹事,拐着弯儿是东宫一派,都是自家人。这里不到片刻就来位年轻的观政,领着窦尹去了档库。并且毫不费工夫地,一盏茶时间就拿到了金陵府府衙近五年来的所有官吏档册。 周承礼的名字出现在第二卷 第五页,窦尹逐行看下来,在其生平处停顿三息,蓦然抬头:“这位周大人是进士出身,我知道但凡朝中进士履职,在吏部都另有一份详细的履历存档,可否请你拿来予在下一观?” …… 小阎王天生自带煞气,八岁的阿吉能在他面前有多少抵抗力? 当下就掰着手指头数了一堆名字,果然都是些平头百姓。苏婼边听边努力地想从中捕捉到点不寻常,也捕捉不出来。不过她开口之前,杨佑却不知从哪里取来了笔墨,她说一个就记一个,一路写下来,一个也没有错,这倒是让苏婼刮目相看,这小阎王竟是粗中有细,有条有理。 韩陌看完名单,就交了给杨佑:“把所有人全都传到顺天府去候审。包括周三的老父老母。”周三的家人昨日便到过此间,但很快就不被允许进来了。这两日他们就坐在顺天府门前啼哭,连自己的孙儿都顾不上。 韩陌说完忽然看了看左右邻舍,再接着深深看向不远处站着的那对邻家夫妻,然后把杨佑唤住,说道:“且不必去传别人,先把左右几户人家,全都传唤到这里来。” 苏婼听闻,也立刻朝那对夫妻望去,只见当中拢手而立的妇人忽然攥紧了双手…… 昨日进来这胡同的时候,苏婼已经顺眼打量过周围,这是条住满了人的巷子,周家位于胡同中间,如今隔壁家孩童的啼哭,鸡鸭的鸣叫,还有老妪吐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事发夜里妇人都奔出了房门,就是凶手动作再快,她至少也发出过叫唤,为何邻居竟是直到翌日早间才经由孩童的啼哭而发现? 苏婼更加专注地注视起这对夫妻。这时韩陌已经走到他们面前了,俩人望着地下,那妇人的手攥得更紧,紧到指尖都微微发起了白。 苏婼也走到他们近前,说道:“你们是哪家的?” 杨佑道:“就是隔壁,周家左首的这一户!是他们发现的孩子啼哭,然后报的官!” 夫妻俩开始抖瑟,男人目光往上翻得更频繁了,那边厢,妇人却扑通一声,已经跪了下来! “官老爷饶命!人不是我们杀的,跟我们没有关系!” “不是你们杀的,你们慌什么?”韩陌扶起了腰间的长剑。 妇人额角有汗落下来了,咚咚磕了几个头,然后道:“官老爷明鉴!民妇要是说谎便遭天打雷劈,属实与我们无关!民妇与周家娘子虽然偶有口角,但绝无害人之心,也从未想过报复,官老爷千万明断啊!” 妇人磕着磕着,眼角也有泪下来了。 苏婼看她半晌,忽然抓起她的手,把她手腕朝下的那一面翻上来——那粗糙手腕皮肤上,赫然有一道擦伤! “这伤口连痂都还没结,是昨夜里翻墙擦到的吧?” “不是!”妇人拚命地摇头,“我没有翻墙!我没有看到凶手!我什么都没看到!” 她摇头的速度是那样快,几乎都让人怀疑她会否把脖子给摇断了。 她这番说辞,显然在场的韩陌与苏婼都是不会相信的。 静待她激动了一阵,终于停下来时,韩陌道:“你不是凶手,但是你看到了凶手是吗?” 妇人泪水涟涟,男人也跟着跪下来了:“官老爷饶命!夜里头黑灯瞎火的,连月光都没有,草民着实是没有看见呀!” “没有看见,至少也听到了什么对不对?”苏婼蹲下来,“不然的话,怎么第二天清早偏偏是你们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看着妇人泪水滂沱的脸,他抽出绢子给她擦了一把:“大晚上的瞧见旁边鲜血淋漓,两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倒在了血泊里,变成了两具死尸,你们那一整晚都没安宁吧?”
第108章 我见过! 妇人猛烈地颤动了一下,眼睛睁大了。接着她又是拚命地摇头。“没有!我真的不知道!” “按照你的说法,你是听到孩子哭才到隔壁来发现出事,那我问你,你过来的时候孩子在哪里?”苏婼望着她。 妇人嗫嚅出声,却说不出一句整话。 “孩子应该在床上,但是周三夫妻的尸体却是在更靠近门口的地上,你是怎么做到看到尸体,越过尸体,而去抱起孩子的?” 苏婼匀了匀气,继续道:“如果你不是因为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会那么从容地进去抱孩子?而你之所以壮着胆子也要过去,是因为如果再晚一点,让别人先发现报官,你会更加说不清吧?” 妇人完全懵了。她眼神求助男人,男人却也只剩下狂吞唾液的份! “凶手是谁?”苏婼再问。“你们家距离凶杀现场最近,眼下破绽都成堆地摆在眼前了,如果你们不老实交代,那就会被当成最大的嫌疑人带去官府。韩捕头从前是东林卫的镇抚使,他至少有一百种办法让你们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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