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俩的心防明显地崩塌了,目光都变得散乱无章。 韩陌斜睨了一眼苏婼,拉长了脸。 他这一变脸,妇人更撑不住了,当下匍伏在地道:“官老爷在上!民妇当真是没见到凶手是谁,大半夜的,隔壁动静并不大,民妇也是刚好半夜起来给炉灶里埋着的火种添灰,这才听得隐隐约约地有声音传来……” 她咽着唾液,两手揪紧着衣襟,急速地呼吸了两下才接着道:“我以为是他们两口子拌嘴,因为曾与周家娘子起过口角,我,我当时就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站上墙下的鸡埘,往那头看去,结果,我刚好就见到一道人影自他们正房里奔出来,还要嚷着什么——那人她穿着白色中衣——当然这也是我翌日在推门后看到地上的尸体时,才发现的。 “奔出来的就是周家娘子,她想嚷嚷,但很快就被人捂住嘴挟了回去,而后我就只听到一声闷哼……到这里我真的还以为只是他们拌嘴,因为这在他们家也是常有的,官老爷你们出去打听就知道我没说谎! “但是我还是觉得有点意外的,周家男人身材高大,但是挟着周家娘子回屋那道身影却是要瘦小很多……我攀着墙头盯着那里看,当然,我还是觉得不对,因为屋里始终没有点灯……倘若夫妻拌嘴,哪有不点灯的呢?我转头就把我家的唤了起来。等我们回到墙头下时,那边厢却又没有动静了!” 妇人急速地喘着气,眼睛瞪得很大很大,仿佛那一幕依旧还在眼前上演。 苏婼等她缓了缓,继续问:“之后你们就什么都没发现了?” “不!”妇人脱口而出,由于说得太急促,几乎像是带点凄厉的意味,她瞪大的双眼里这时候也绽出了灼人的光,“就在我们攀在墙头纳闷的时候,这时正屋的门又开了,有人从里头走了出来,虽然没有月亮,但那天夜里是有星光的,出来的是两个人,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前方的那个,个子瘦小,正是先前挟周家娘子进屋的人!而后头的那个高大些,但绝不是周浔!” “周浔?” “就是周家男人!这是他大名,小名大伙都叫他周小全儿!” 苏婼略默,与韩陌对视了一眼。事发那夜她正在涵洞里看石门,确实没月光,但星子不少,天色不算很昏暗。她继续道:“他们长什么模样?出来后有什么表现?” “厢房的屋檐挡住了视线,我只看到了一截,那二人快速地自里头出来,半路还交接了一句什么,然后就开门出去了——他们走的是大门,甚至开门的声音极轻极轻,我家这口子下意识地就是觉得周家来贼子了,而我则担心是不是遇上了采花贼,若是刚好周小全儿不在家,那刚才一幕……街头没有动静后,我们合计了一下,就掌着灯推了隔壁的门。 “我虽与周家娘子不和,但若真是遇上被强人欺负,那也是极可怜的,故而我没有大声叫唤,一直到了正房门下才出声,但这时候,这时候——” 妇人脸色发白,已经说不上话来了! 这时候她身边的男人接着道:“是草民掌着灯,发现了房门口的血,当时就吓得坐在地了,而这时候刚好我媳妇儿又推开了房门,于是我们又看到了屋里的尸体,当场就吓得失了声!但我害怕强人没有走远,立刻捂住她的嘴把她带了出来!…… “我们回房后在灯下睁眼坐到天亮,直到隔壁传来孩子的呼声我们才坐不住了,觉得该报官,这才藉故被孩子哭声吸引过去……官老爷,草民与贱内说的全是实话,无一字虚言,还请明查!” 说完男人便头朝地下,梆梆地磕起头来。 苏婼与韩陌俱都沉默。 阿吉扭头:“我可以证明刘四婶说的一部分话,她与周三婶确实生过口角,刘四婶人很善良的,从前看我吃不饱,偷偷叫我上他们家,塞馒头给我吃。” 妇人听到这儿,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苏婼微沉气,继续看着妇人:“那俩人长什么模样,没看清吗?” 妇人咽着唾液说:“瘦的那个,蓄八字胡,小眉小眼儿的——其实民妇印象中应该是见过他的,周小全儿平时也爱上赌坊里耍耍钱,出事前半个月,他常在街口的财坊耍。这个瘦个儿我应在那赌坊里见过,他跟周小全儿勾肩搭背的,还上周家来过。当天夜里我只看到了模糊身影,但还是能认出来就是他!” “昨日报官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官老爷!”男人又磕起头来,“我们只是平头百姓,这是些穷凶极恶的歹徒,我们也怕被报复啊!” 韩陌听到这儿,扭头看向杨佑:“去街口赌坊里瞧瞧。” 待杨佑去了,他又转向地下二人:“都交代清楚了?” 妇人点头。那男人却犹豫了一下,随后抬头道:“高个的那一个,应该也是熟人。”
第109章 她真是个骗子祖宗! 说到这儿妇人立刻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慌乱。 男人却急道:“这有什么说不得的?纵然是街坊,是亲戚,这也是伤天害理的事啊!” “街坊?”韩陌挑眉,“高的那个是这条街的街坊?” 妇人欲言又止,男人倒是痛快地说了:“官老爷,时至眼下,草民自当知道什么说什么,这高个的人,我们没有看得十分真切,但是看起来极像是同在这条街上住着的胡二牛。也就是贱内的远房表弟。因为他左耳后头有道很长的刀疤,平日都祼在外头,当时草民是依稀看到了的。” 韩陌皱了下眉头,看向苏婼。 苏婼道:“不赶紧去找这胡二牛?” 韩陌便给身后的护卫打了个手势。 这边厢,杨佑回来了,脚步匆匆:“世子!赌坊里证实,确实有这么个人存在,从前时常在赌坊里盘旋,这两日却不见踪影了。现如今人已带到,请世子审问!” 杨佑说完往后招手,护卫们押着个肥头大耳的汉子进来,汉子只看了眼韩陌,当即便跪下了! “叩见青天大老爷!” 原本只是即兴前来再探究竟的行程,忽然就成了临时的公堂…… “那人叫什么名字?”韩陌问。 “回大老爷的话,他叫鲁柱儿。” “他家住何处?何时出现在你赌坊中的?” “不知他住何处,约摸是半个月前出现的,是旁的赌客带来的,带他来的人是南北游走的客商,前阵子他出京去了跑买卖,这鲁柱儿就自己来了。他为人大方,赢了钱便请输家吃酒,在坊间很是有人缘,这周浔就是这么跟他熟络起来的。” “他从来没透露过自己的住处?” 汉子略微沉吟,道:“没说过,但有一次曾无意透露,他觉得城南栀子胡同口子上的一间卖羊肉汤的馆子不错,这么冷的天,他每天都要喝一碗羊肉汤再回家。” 韩陌直身:“传人去栀子胡同!” 说完他看向左右:“去胡家的人呢?” “世子!” 刚说到这儿,前往胡家的护卫回来了,神色焦灼地奔到跟前:“胡家突然走水,胡二牛与其母被困在浓烟之中!” 韩陌倏然转身:“带路!” 苏婼见此情形,连忙牵住阿吉,也快步往外走去! 胡家在胡同底部,隔着十几户人家。还没到门前,就看到有烟雾从胡家座落处滚滚升起,周边的邻舍渐渐发觉,也开始吆喝着救火。 这种事当然轮不到苏婼上场,她停在人群里,皱紧双眉看着屋顶的浓烟。 阿吉问道:“怎么这么巧,胡家恰好在这时候出事了?” 苏婼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连八岁小姑娘都感觉到不对头的事,她怎么会觉得正常?偏偏就在他们拿住隔壁夫妻,又顺藤摸瓜发现了鲁、胡二人后失火?这不妥妥的灭口嘛!但,灭口的人又会是谁呢? “下个通告给各城门下守城将军,请他们盘查出城的符合嫌犯特征的人员!” 那边厢,韩陌传令的声音传来。 杨佑即刻道:“可是世子,咱们只是顺天府的捕头,不是东林卫镇抚使了,没那个资格去下通告!” 韩陌旋即摘下他的腰牌:“老子不是东林卫的人,至少还是国公府的世子!给他们下令,不听话的押他们来见老子!” 杨佑接住牌子,原地折身,飞跑走了。 苏婼走上前:“如果纵火灭口的人是鲁柱儿,那他必然在这附近,赶紧悬赏,发现他的人可得百两赏金!” 胡二牛与姓鲁的同时作案,最清楚鲁柱儿的只有胡二牛了,这个时候胡二牛出事,除了鲁柱儿还会是谁?这么说来,只怕这两日鲁柱儿就在这胡同里盯着,她和韩陌进了周家,接而审问了那对夫妻,又传讯了赌坊的人,他当即就知道情况不对了。这个时候他先杀了胡二牛,不是顺理成章吗? 韩陌立刻领会到了她的意思。如果说鲁柱儿为了及时掌握消息而选择潜伏在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这条胡同,那么胡同里必定有人见过他,而且他一个连逃离凶手现场都只能老老实实走大门撤退,连翻墙逃脱都不能够的人,此番行事之后他也肯定走不远。 但是他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这钱谁来出?” 苏婼咂地一声:“你是堂堂国公府世子,还拿不出这点钱?眼下别管钱不钱的,当然抓人要紧!” 韩陌凝望她,嘶声环胸:“你这个样子,跟街头坑蒙拐骗的混混好不了多少。” “韩捕头这话说的,”苏婼道,“我坑你做什么?大丈夫不拘小节呀!想想你的处境,要是又能在三日内破获一桩命案,你的威望还不得蹭蹭往上涨?回到东林卫简直指日可待!——赶紧下令吧!再晚的话恐怕人就要逃走了!” 韩陌此刻看她不但像个骗子,还觉得她像个骗子祖宗! 但他又找不话来反驳。 看她半晌后他转身交代下去:“悬赏!凡是抓到了这鲁柱儿赏钱百两,提供有用线索的赏银五十两!凶犯抓到后现场领赏!” 苏婼朝他比了个大大的拇指哥儿! 当国公府世子的人就是财大气粗,不像她,赚点可怜钱还要被他逼得干不下去! ……胡家的火势在国公府护卫们的有力行动下被控制下来,与此同时出自韩捕头的个人悬赏通告也进入了附近每个街坊百姓的视线。 苏婼穿过激动的人群进入胡家,只见是座与周家差不多上下的院子,院里一片狼籍,地上的一老一少,不由说就是胡二牛与他的老母了!头发花白的老妇正趴在年轻汉子的身上大哭,汉子左耳后一道半尺长的刀疤直落到下巴处。 “二牛爹死了,也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出了这样的事,婶子可怎么活!” 不知几时也已经到来的目击过凶手的那对夫妻发出惊惶的低呼。 胡二牛当然是没救了,他死不足惜。但他的死又使得这命案更加明朗起来——人证没有说谎,胡二牛与跟周浔突然熟络起来的鲁柱儿就是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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