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五年前他们便经历过类似的场面,就在江宁冯家,不过那时坐在堂上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祖母。他站出来替她做证,为明立场,还动手打了他姐夫。 想到这,青娥又燃起些希望,直起身说道:“大人,这几人分明是受秦徐二人指使,侮我清白颠倒是非,望大人明察。” 高堂上,冯俊成再度拿起案宗,默不作声看了几行,乜目端详她道:“李氏,站起来。” 青娥站了起来。 这一站起来,越发失去重心,跪久了两脚发麻,这会儿针扎似的给她上刑。 “你丈夫呢?” 青娥知道他问的是赵琪,可那是在江宁时的身份,在钱塘赵琪从来是她孩子的舅舅。 “我丈夫死了,先前还不上赌债,在外边被人打死了。” 倒也合乎情理。 “传秦孝麟。”冯俊成目不斜视,挑过审案大梁。 衙役领来了秦孝麟,秦孝麟行至堂上,镇定自若一格一格收起折扇,毫不避讳地走到青娥身侧,与她并肩而站。 青娥将脸微微别过,厌恶万分,不愿多看他一眼。 秦孝麟还饶有兴致将她打量,轻笑朝堂上拱手,“冯大人,郭大人,我府上见过李青娥的下人都可以作证,那晚她自愿留下,她的邻居也都可以作证,她本就是个浮浪的女子,接近我也不过是为了我的银子,枉我对她痴心一片,却是错付。” 青娥浑身一震,惊恐望向身侧之人,“你胡说!” 秦孝麟偏首向她道:“胡说?整个庄上谁不知道你我从最开始便你情我愿,是你后来与我索要一百两纹银,意图拿钱跟你那谎称哥哥的奸夫私奔。现在倒好,你还要倒打我一耙。” 未等青娥从错愕中醒来,秦孝麟一躬身,“请冯大人郭大人明察。” “不…不是,这是污蔑!”青娥仓皇抬高脸,急于看清冯俊成的表情,这一看还不如不看。 冯俊成俨然对那一百两的说辞深信不疑,“那奸夫是什么人?” 秦孝麟道:“李青娥有个和她不清不楚的哥哥,姓赵。大人,你说一个姓李一个姓赵哪会是亲兄妹?我的钱定然让李青娥拿去给她那情哥哥赌了!” “姓赵?”冯俊成扬眉。 他不是死了吗? 冯俊成缓缓看向青娥,微歪过头,是为问询。见她目光惊恐,他轻出口气,笑了笑。 这迟来五年的真相,原来他们连夫妻都不是,而是一对无媒苟合,勾结犯案的同伙。
第25章 冯俊成想不明白, 当年怎么就蠢得中了她的圈套? 他彼时十九,少不经事拿百两纹银摆平,一不愿被家中知晓, 二不肯相信她当真如此绝情, 她要什么他都给得起, 就像他说的,他没有什么是不能给她的。 可现实是物是人非的酒肆, 是跌落在地的傩面具, 从那之后,他便哀莫大过于心死了。 “不是的。” 堂下,青娥高声道:“不是的, 我没有, 我没有拿过秦孝麟的银子, 他在污蔑我。他是送过我许多东西, 可我从没接受过他的银子, 是他在污蔑我大人。我真的没有拿过。” 郭镛凑到冯俊成边上,咂舌道:“银子我的确派人在她家中搜到, 不过只有四十两, 剩下六十两大约已经被她奸夫瓜分。您看,犯妇已然前言不搭后语, 又说自己受迫,又说收受礼物,这就是说漏嘴了啊大人。” 一百两,五年过去, 行价倒是没涨。 其实秦孝麟并不知道青娥当年真是个做美人局的骗子, 之所以拿一百两来栽赃陷害,只是因为二百两太多, 五十两又太少,一百两正正好好。于是派人将钱财提前半日藏到她屋里,待捕快搜查时坐实罪名。 他要将她变成个骗心又骗财的妓.女,将一个女人能凑齐的恶名都扣在她头上,这便是与他作对的下场。 青娥急忙道:“我这十天一直被关在县衙,他大可以借此机会凭空捏造人证物证。大人,为何只有我被关进牢里,而秦孝麟和徐广德便可以逍遥在外?分明是秦孝麟装模作样将我欺骗,我以为他真心实意,这才与他往来,后来我得知自己受他蒙骗,便不再与他相见,更从未向他索要半分钱财!” 说罢,堂上安静了片刻。 冯俊成抬眼问:“你说徐广德占你土地还逼你就范,与此案有何关联?” “我是他茶庄的佃户,他受秦孝麟指使,没收我租地,来在我家…意图不轨。” “他既然受秦孝麟指使,如何还敢对你图谋不轨?” 青娥怔愣当场,没有回话。 冯俊成这么问也只是试探,是一种问话手段。办案还是要讲求证据,于是改换坐姿,先让人带了徐广德上来。 徐广德自然否认了青娥所说。 但青娥明白,自己在秦孝麟那儿已是回天乏术,在徐广德那却不是。 他不如秦孝麟老练,那日庄上许多人听到徐广德在青娥家里生事。如果能证实她对徐广德的供述千真万确,便也能证明与徐广德相互包庇的秦孝麟供词作假。 冯俊成问:“李氏,徐广德否认那日对你图谋不轨,可有人能为你作证?” 青娥迟疑点了点头,不敢看他,“有,那日我女儿一直都在,只她年纪太小,你们未必愿意采纳,庄上定然还有邻居听到那日争吵,可以为我作证。” 栅栏外百姓窃窃私语,叫郭镛拍了拍惊堂木,要他们对这位顺天府来的巡抚大人尊敬一些。 可那声惊堂木惊到的人只有冯俊成,他没想到她还有个女儿。 多大了? …在他之后她又骗了谁,有了谁的孩子? 徐广德火上浇油地一拱手,“冯大人,您千万要问清楚这孩子的父亲是谁,此事关系重大,我看这孩子来历不明,八成是她那奸夫的。李青娥根本就不是什么良家女子,现在倒要反咬我们一口。” 冯俊成置之不理,只问:“李氏,你的女儿可在堂下?” “…在。” “带李氏女儿上来。” 茹茹这段日子都住在庄上老秀才家里,今日开审,老秀才的儿媳便抱着茹茹到山下来见娘。老秀才的儿媳怕茹茹扰乱公堂,在路上对她说,只能看着,不能说话,一说话,那些站在公堂两旁拿长棍子的人就会打青娥板子。 茹茹怕青娥挨打,愣是抿着嘴,泪水打转,一句话没说。 郭镛抬抬下巴,让衙役将茹茹领上来。 茹茹上来便哇哇大哭,小姑娘才那么点儿大,路边一只大狗站起来都比她高。 这下还审什么?光听孩子哭闹么? 正当郭镛要寻个孩童不懂事,不能作证的由头将李茹带下去,就见茹茹跟个小瓷缸子似的,骨碌碌从几个衙役间穿行出来,噗通跪倒在地,对着堂上匡匡两个响头。 “青天大老爷,茹茹求你为青娥做主。” 茹茹直起身,小脸哭得皱皱巴巴,为了忍住不哭,她撇着嘴,下巴使力像个核桃。 堂上堂下一大一小两双眼睛便这么交汇了,冯俊成皱起眉,“李茹?” “青天大老爷,李茹正是…”茹茹憋了一通,找不出词汇,“我。” 她每次开口,调门都吊得极高,然后越说越轻,回到奶声奶气的本嗓。 “你怎会和你娘姓?你爹呢?” “我有爹…” “你爹呢?” “江湖。”青娥总说,舅舅是跑江湖的。 栅栏外百姓都开始发笑,冯俊成正色问:“李氏,李茹是你和谁的女儿?” 青娥冷汗涔涔,她倒想一口咬定孩子的父亲死了,可她不能当着茹茹的面这么说,“大人,这与本案无关。” “她有三岁没有?” 茹茹四岁了,可青娥只能默认她三岁。 冯俊成道:“太小了,不能替你作证。”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叫租地租约强占民女。 茹茹赶紧挺直小腰杆,抹一把眼泪,“我不小,我四岁了,我长大了,不是三岁。”她起身,跑到徐广德脚边,拿肉乎乎的手指着他,“我看到他欺负青娥,我真的看到了,青娥说租三年,他说只租了两年,他还说……” “他说。”茹茹顿了顿,不知道哪句有用,便将徐广德都话学了出来,“秦孝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跟我,我休了家里的黄脸婆,抬你做正头夫人!” 孩子的记性可不容小觑,绘声绘色将语调学得□□成像,这可不是旁人想教就能会的,更不是她自己能胡编乱造的。 众人视线都跑到徐广德脸上去,果真见他措手不及面露难色,秦孝麟神情也有些好看,还不知道自己在徐广德那儿已经被出卖过了。 徐广德的正头夫人本来在栅栏外焦急地等,这会儿恨不得手举菜刀将他给剁了,大喊道:“你个乌龟王八蛋!在家说得好听,去找那小淫.妇是为了替秦孝麟办事,想不到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还盘算着把你姑奶奶我给休了!” 她气急说漏了嘴,堂下轰然。 百姓要么发笑,要么开始说徐广德的不好,要么质疑起秦孝麟与徐广德串联。 审到这,风向已然发生掉转。郭镛趁势扬手,叫衙役们轰散了外头闹哄哄的围观百姓,偏首过问冯俊成的意思。 “冯大人,这小孩子的证词,能用吗?” “不是还有徐广德妻子的证词?” 冯俊成早就心乱如麻,命衙役先将徐广德收押,再到徐府搜查租地文书等等证据。 郭镛暗道不好,但只得照办。一个二个他都开罪不起,徐广德的死活他就先不顾了,“退堂退堂,将犯妇李青娥和徐广德都关起来,待两日后证据齐全重新放审。” 以为这么着冯俊成就能满意,谁知他道:“郭大人,你是钱塘的父母官,李青娥女儿不过四岁,孤儿寡母生活在你的管辖,她又是诉主,办案期间为何不差人在她住地看管,有什么理由非要将她母女分离关押大牢?” 郭镛冒出点汗。 冯俊成问:“按徐广德口述,茶庄租地何时到期?” “下月到期。” “既没到期,便让李氏回家。” 那厢徐广德被带下去,秦孝麟也走了,只剩青娥护着茹茹还站在堂上。 茹茹将脸埋在青娥腿侧,小手紧紧攥着她裤管。青娥听到可以回家,蹲身和茹茹轻声说着什么,抱住她,亲亲她的小脸蛋,夸她今日的勇敢。 说话间,一双整洁的皂靴落在她视线内,顺那绯红的袍往上看,她对上了那双比之记忆中更为冷酷的眼睛,青娥抱紧茹茹,让她背对着冯俊成,避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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