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之人若是要见天子,是不能随意透露去向的,鹿姑姑这样说,也许是真的要去别的地方,也许是要去见天子,不管怎么样,再问下去就是她们不懂事了。 年长些的宫女扯了圆脸宫女一下,几个宫女纷纷告别,说要回屋子去,又说:“鹿姑姑实在辛苦。” 圆脸宫女也住嘴,反而说:我们制好了香,也给姑姑带一份。” 鹿姑姑含笑答应了,甚至还提点道:“天子不喜果香,而更喜花香与龙涎,如今的天气,不妨多采些鲜花来做了香。” 宫女们是做不了龙涎香的,这个倒不用提醒。 说完,也不等宫女们再说什么,鹿琼转身便离开了,她的衣着与其余宫女是不一样的,裙摆更长,鹿姑姑却走得很稳,甚至没有一点声响。 而这硕大的内城,于她而言也是走习惯的,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已经到了长松殿的门口。 她的确是要去见天子。 寻常情况下,门前应该是天子的贴身内侍,然而自从谢相临朝以来,这个内城已经换了三任主人,因此这贴身内侍也一连换了三次。 直到现在,门前的不过是一个刚来没多久的内侍而已,这青年内侍见了鹿姑姑,忙不迭地让开,又说:“陛下等您好久了。” 鹿姑姑没有表情,她仿佛没有听到小内侍的话,连裙摆都是纹丝不动的,转眼便进了殿中。 小皇帝燕阕栐正歪在屏风前面,拿了本不知道是什么的册子,皱着眉头。 他名字是那位谢相亲自改的,因此小皇帝很讨厌与谢相相关的任何动西,门前的内侍本来名字好像就与之有关,也被改名叫做阿巧。 就算如此,让阿巧在这守门,也绝不是天子信重,恐怕也是知道在这儿的人活不长命的。 “姑姑来了,”见了来人,小皇帝面上才露出一点笑容,只是那笑容也是虚弱且狰狞的,“快坐吧。” “见过陛下,”鹿琼对他行礼,以她的身份以及与天子的情分通常来讲。不赐座才奇怪,然而今日的小皇帝却意外的殷勤,渴盼着鹿琼的到来。 “鹿姑姑,”他说,“今年过完,朕也就十四岁了。” 十四岁这个年纪,好像能不能掌权,也可以商量了。 可是小皇帝也知道,比起把还政于他,亚父更可能的是再找一个更小的宗室子,扶立为帝。 燕阕栐并不知道自己那位堂兄到底是真的暴病,还是被亚父所谋害,但作为这至高无上,却与权力离得那么远的天子,他却忍不住做最坏的打算。 鹿姑姑恭敬道:“陛下长大了。” 这是小皇帝爱听的,面上的狰狞慢慢消了下去。 “说起来若没有鹿姑姑,朕也到不了这位置呢,”小皇帝语气更亲切了,竟拉着鹿琼回忆起来往事。 鹿琼是采选入宫的宫女,一步步从底层爬上来,然而她性子沉稳谨慎却又聪慧,在这深宫当中慢慢的也挣出来了一条命。 安稳无虞地到到了离宫的年龄,只是鹿琼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几年前被郡王妃相中了,放儿子身边做了教养妈妈。 毕竟郡王府的小世子以后肯定是要行走宫廷的,这宫中事知道的越多越好。 这教养妈妈做了还没一年,小世子就就被抱进了宫里,继承了这大周江山。鹿琼也被跟着重新回到了内宫,成了这独一无二的鹿姑姑。 算起来不管是在王府还是刚入宫的时候,鹿琼的确提点了小皇帝不少。 “奴婢不敢当,”鹿琼只是恭敬道,“是天命在陛下。” 燕阕栐低低笑了起来:“朕哪有什么天命?这天命可不还看还得看我那好亚父。” “陛下慎言,”鹿琼只能这样说。 虽然有入宫的情谊在,但这几年的生活,小皇帝已经几乎要被逼疯,满心都是夺回权势。 鹿琼自然不会认为,今日说这么多,是为了那一点点王府的相处情谊,小皇帝要自己能多几分维护。 不过是步步维艰讨生活等日子过久了,鹿琼也早就习惯,此时依然秉承少说少错的原则,等待着小皇帝说别的。 “鹿姑姑,”绕了这么久,小皇帝终于吐露出来了想要他做的事,“你可否去亚父府上一趟?” “陛下是要我去谢相府上做什么呢?”鹿琼问他。 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宫女,向来是很温和的,在宫中太出挑的人很难活得下去,然而此时此刻小皇帝和鹿琼对视,却有种被看穿的恼怒感。 他挣扎了几次也没能说出来那句话,反而生出来了一种惶恐,假如鹿琼知道了他的目的,从而投奔了那位谢相该怎么办? 毕竟他这说的好些是信任,说的不好,却简直是要送对方去死了,小皇帝谁也不敢信,此时心里自然充满了恐慌。 他语气中便带上了委婉的试探:“朕只是觉得鹿姑姑在宫中呆了这么久,也可出去瞧瞧。” 鹿琼只是依然安静地看着他,虽然谢相和其余太傅也会来给他上课,但一心只想着夺权的天子,又哪有心思好好听老夫子们的大道理呢? 所以这时候的话,在宫廷里行走多年的鹿琼听来,简直是拙劣的。 小皇帝简直都要撑不住了,狼狈的转过了头。 “陛下要我去谢相府里做什么呢?”鹿琼又问了一遍。 鹿琼不需要解释自己,无论是表现中心还是别的,无非会让小皇帝更怀疑而已。 燕阕有自暴自弃般的说道:“鹿姑姑,谢相最近身体不大好,朕要你借着问药的机会杀了他。” 鹿琼掩去眼中神色,只是平静的说了句:“是。” 小皇帝终于松了口气,脱离了刚刚紧绷的情绪,坐直在椅子上。 “姑姑可还要些别的?”他又殷切起来,“说起来前日南方那边送了漂亮的美玉,是小鹿的模样,朕让阿巧送过去。” 被小皇帝这样讨好并不是一件好事,能让天子放低身段,谁也不知道他会记到什么时候。 鹿琼只是恭敬的说道:“谢过陛下,奴婢万死不辞。” 鹿姑姑永远是这样的寡言讷语,不过小皇帝知道她就是这么个性子,越是嘴笨,他反而越放心。 以天子的性子,若是不收下来,恐怕还要辗转反侧,倒不如拿了美玉让他安心。 只是小皇帝已经不择手段到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去刺杀那位谢相,由此可见,天子恐怕已经走投无路了。 来的时候还是晌午,等小皇帝这番话说下来,又和阿巧去拿了美玉,等真的要回去她自己的居所,居然已经快到了黄昏。 三月的天气,宫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香气,这个春天按理来说是令人心情舒畅的,但这内宫依然是死气沉沉,鹿琼在其中慢慢的走着,感到一种极致的荒谬。 十六岁那年,她的那些所谓家人要害她性命,鹿琼没有办法,先是逃进了山里,又找了城中的富户,借着替他家女儿去服宫女之役的机会,终于逃走。 这一路以来,同行之人,因为各种原因不少已经留在本地,便有真的到了京城,又是几分的折腾。 鹿琼侥幸留了下来,之后十几年,过得却好像在脑海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这宫里面,其实要做的也就那么几件事,只是哪怕你再谨小慎微,你再努力,等进了这宫中也就由不得人,随时可能丢了性命。 鹿琼摊开手,这双手是修长的,看起来就很有力气,能看得出常年劳作的痕迹,可是要对付那位据说手下有好几个死士的谢相,她丝毫没有把握。 更何况据说谢相心思狠毒又深沉谨慎,小皇帝送的人,恐怕根本到不了他身边。 然而鹿琼也没有选择,如果不去谢相身边,小皇帝也是不会让她活下来的。 “鹿姑姑,”有人叫她。 鹿琼抬头,发现居然是中午那个圆脸的小宫女。 她今年差不多该有十八九岁,熬一熬,就可以出宫了,但这几年的宫里实在是过于宁静,以至于这女孩儿仍然有着一种天真的神态。 “这是我们今日要做的香,”她气喘吁吁的,“鹿姑姑,你快瞧瞧。” 鹿琼笑了笑,拿了过来,那是一小匣子的香粉,还看不出来是什么,从样子上来看,恐怕还没有完全做好,也是,就这么半天时间,能做成什么呢? 她温声道:“谢谢你了。” 她捻了一点,剩下的连着匣子还给宫女:“这些就够了,味道不错。” 圆脸宫女得了这一句,眼睛都亮了起来,一脸掩饰不了的崇敬,宫女还想说什么,但吞吞吐吐了半天,见鹿琼也没有收下的意思,最终只是说:“鹿姑姑平安。” 一溜烟就跑了。 这宫里面的,哪能随意说平安。 可鹿琼也没有把她叫回来,那香粉她也不可能用,宫里的东西,都要多加几分防范。 回到屋子里去,她先净了手,那莹润的玉鹿已经摆在了桌子上。 她转身,却从柜台上取下了另外一个玉佩。 这玉佩,是她的,却也不是她的。 他家是有过这么一块玉佩,后来因同父异母弟弟鹿秀的赌债,后母朱氏抵押了玉佩还债。 后来鹿琼换了身份要去京城,那富户也不知道怎么谢她,竟把这玉佩赎了送给了鹿琼。 “这应该是你家的东西,”富户说,“你救了我女儿,这个东西你收好了。” 这么多年来,这玉佩她一直藏着,到底没丢了出去。 其实十几年前的鹿家,鹿琼很多都不太记得清了,唯独这玉,是一点当年旧事的念想而已。 她不怀念鹿老爹,不怀念朱氏和她的一双儿女,但那里也有人帮过她,恩仇各报,她算得很清。 月亮慢慢挂在了天空,是个好天气,适合文人吟两句思乡词,只有她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日,借着给谢相看病的名头,鹿琼和另外一个太医一起被天子送去了谢相府。 年轻的亚父并没有拒绝,而是让他的管事来给两个人安排了住处,这地方离谢相的庭院是很远的,另一个太医焦躁不安的走动。 又过了一会儿,他看鹿琼还是那么平静,忍不住道:“你知道你来是做什么吗?” 这人也太实诚了些…… 小皇帝怎么会送这样一个人进来? 鹿琼简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因此她只是温和道:“你是太医我是宫女,来此是为了给谢相看病。” “你!”那年轻太医似乎想发怒,但对上鹿琼的眼睛,又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认命地坐了下来。 “行,也是,你说的对,”他一连声说。 鹿琼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了,这人和鹿琼都是王府的熟客,算起来和郡王妃还有些七拐八拐的关系,倒是要比鹿琼可能对小皇帝还要忠心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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