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清音木然地关上窗,乌睫低低垂下,不安地在下眼睑处扑簌微颤,她抱膝坐在软榻窗边,卷着锦被将自己从头至脚深深缩在里头。 榻上如耸着一小丘般,呆呆地窝坐在一隅,继续等候。 良久,她扒开被子一角透气,额头抵在窗棂边。 往日乌灵生动的杏眸此刻灰然一片,细细的两道眉微蹙,眉心浮现一道浅痕。 屋外一阵急促却沉稳的脚步声,随之传入耳中。 谭清音心头一阵颤动,她猛地抬起头,毫无生气的眸中瞬间欣喜不已,满含期待。 未等她推开窗子看一眼,屋门便被缓缓推开,深夜里发出闷闷的声响来。 她那双眼眸殷切地望向外间,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隐在昏黄烛火里,虚虚浮浮,好不真切。 谭清音死死攥住了被角,一下子就哽咽了,眸子里泛起濛濛水意。 外间,裴无怕惊醒她,他轻轻地关上房门,正要向里走来。 屋内温暖如春,淡淡清香立刻盈在周身,冲淡了鼻息间那经久不散的血气。 甫一踏进,他身上那股萧瑟悲凉气息顷刻间便荡然无存,只剩满腔浓浓温意。 隔着珠帘软帐,两人的目光,远远地遇到了一起。 她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满是忧容的小脸,眸中水珠漾漾,就要掉下来。 裴无微怔,他看在眼里,一瞬心尖钝痛,她竟然真生生等到了现在。 谭清音看见他,急忙爬起来,要下榻奔向他,厚重的被子缠住脚踝,她一个踉跄,站立不稳,眼看着倒头就要栽下软榻。 裴无吓了一跳,他几步飞快到她身前,在未落地之前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抱在怀里,随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 “小心些。” 他拧眉语气重了一些,落入耳中听起来却还是很轻柔。 谭清音心惊肉跳,险些以为自己就要脸朝地栽下去了,她后怕地握住他的手掌。 “夫君……”谭清音仰起脸,含水的眸子望向眼前男人,她忍不住伸臂,想要抱住他。 裴无下意识稍稍后撤半步,蹙眉道:“脏。” 又急声解释,“我身上脏。” 他身上虽然未染上血迹,但那皇宫里的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血气,旁人的,也有晋帝的,铺天盖地的浸在他衣裳上。 他怕那股血腥气会沾上她,让她犯恶心。 谭清音迎着他那双漆沉的眼眸,摇了摇头,她软坐在榻上,忽地跪坐起身,紧紧地抱住他,轻声在他耳畔说:“不脏的。” 他真傻啊,就算脏了又如何,他是她夫君啊。 怀中纤瘦的身子贴着他,软软小小的,却能严丝无缝的填满他身心所有空缺荒芜。 父母之仇得以报,妻子相伴身侧,他此生,已圆满。 裴无心头盈满浓情,复也揽住她,指骨分明的手掌握在纤腰上,牢牢圈紧,力道之重,似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谭清音的脑袋埋在他颈窝处,轻轻去闻他冰凉颈侧的清浅气息,这两日,那颗惶乱跳动的心终于沉了下来。 她知道他一定会安然归来,可她还是会怕。 谭清音吸了吸鼻子,双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身,她将热乎乎的脸颊贴在他脖颈上焐着,这边暖了,又贴在另一侧。 许久之后,谭清音不动了,脸贴在他胸膛上,听着他胸腔下心脏的鼓动声,她安安静静地倒出心中思念:“我好想你。” 闷闷不乐的低语似从他心口发出,裴无那颗心脏如被细针刺入,密密麻麻生疼。 他也想她。 裴无低头,闭上眼眸,用他的下巴温柔地蹭了蹭她的额发,深深歉疚道:“对不起,我食言了。” 他没能赶回来和她一起守岁。 谭清音从他怀里抬起头,柔柔地应了一声,她脸上露出笑颜,乖巧地道:“其实我只要你回来就好了,守不守岁的都无所谓,我们以后有很多年呢。” 她只想要他能平安归来,回到她身边。 裴无凝视着她,那双漆眸微微颤动,映着她嫣然的面容。 他又将她抱在怀里,抱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裴无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香气,在她如云的乌发上虔诚地吻了吻。 是啊,他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年。
第50章 你让为夫歇一觉好不好 谭清音唤人去要了热水, 简单地给他擦拭了一番。 长夜静谧,烛火黯淡昏黄,屋中彻底安静下来, 只闻巾帕绞紧淅沥落入盆里的水声。 裴无坐在床沿边, 里衣半敞, 那件沾染了血气与尘晦的斓袍被随意扔在地上。 双眸一瞬不瞬地看向她, 在灯火照耀下,那张皎白的玉面越发柔美,薄如蝉翼的寝衣随着她的动作, 姣好的身段曲线若隐若现。 像是雾里看花一般, 有淡淡的晕光,朦胧温馨。 见她拿着帕子, 俯身就要往自己腰腹间伸来。裴无立马攥住那只绵软的素手, 下颌紧绷, 薄唇抿成一条线, 语气有些许不自在:“你去歇着,我自己来便行。” 闻言,谭清音诧异地抬起眼眸, 身前不过咫尺距离的郎君端坐在她的床榻上,面容清逸, 沉眉间气度威严而冷厉, 看上去一派平静,可耳根泛起的那点红却出卖了他。 她瞧在眼里, 忽地“扑哧”一声笑了, 忍俊不禁地笑盈盈说:“你别不好意思,你身上每一处我也都见过啊。” 裴无:“……” 她将那日在檀柘寺,他打趣她的话, 又原封不动的堵了回去。 他的手掌还握着那截皓腕,怔怔随着她温柔擦拭的动作,从腹部滑向直挺紧绷的后腰,温热的帕子拂过,肌肤上留下一层水痕,渐渐泛凉。 裴无喉结滚动了一下,呼吸有些紊乱。他垂下眼睑,侧头移开目光。 谭清音察觉到裴无的变化,在触及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时,忙草草擦完收了手,立在一旁讪讪地看着他。 天地良心,她真的只是心疼他那么晚回来,不想他再劳累收拾,哪成想嘴上逞了一句,他便轻易动了情。 裴无站了起来,轻轻地叹息一声,指骨分明的手掌摊在她面前,温声道:“给我。” 在他两道目光直视之下,谭清音忙不迭“唔”了声,将帕子递给他。 这屋子里本来就暗,他一起身,便将她整个罩在了阴影里。谭清音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将帕子搭在盆边。 烛光幽幽摇曳,拉出两人渐渐融为一体的影子。 谭清音向来是知道的,他喜净,只是如今她的闺房里没有男子衣物,便放软声音,说:“里衣将就着穿好不好,天晚了,不好去打扰爹爹,等明日起身,我再帮你去问他要身干净的衣裳。” 裴无回身,见她站在身后,仰着头,一脸认真地看他,眼底浮起浅笑。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唇边微微含笑:“我无妨的,歇息吧。” 眼下确实不早了,他半夜里匆匆回来,已经打扰到谭府好些人了。 一切都等明日再好好收拾也不迟。 …… 软帐里烛光昏暗,两人静静地依偎着并未言语,感受着彼此身上的温度。 谭清音小声地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揉眼睛,复又垂下抱住枕边的大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的手指玩。 柔软的指腹不时按住指节,亦或是揪住指腹揉玩,扰得他浑身一阵燥热。 裴无皱了皱眉,抓住她作乱的小手,握在手心里。 “睡不着?” 熟悉的气息拂在她后颈处,耳畔响起低哑深沉的声音。 “我想和你说说话。”谭清音翻了个身,人枕在他的臂弯里,脸朝向他。 裴无顺势搂住她,手臂绕过她消瘦的肩背,将她圈在怀里。 掌下凸起的蝴蝶骨让他不由锁着眉头,也不过两日,先前好不容易养起的肉竟又瘦了回去。 等回去,还是要好好给她补补身子。 谭清音不知他心中所想,她靠在他胸膛上,向他诉说着自己子时那会儿光怪陆离的噩梦。 裴无听得双眉拧起,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凝视着身旁的妻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眉心,安抚着她语气里隐含的惊恐情绪。 她没做噩梦,那时城外确实是在厮杀流血。 忽然像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谭清音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小声问:“你……杀了他吗?” 这个“他”不言而喻。 裴无摇了摇头,低声道:“他的儿子,三皇子杀了他。” 闻言,谭清音瞪大了双眸,不过转念一想,很快便了然。天家大多没有亲情可言,为了那一个皇位,向来都是残忍无情的。 如今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她的夫君,也是天家人。 她此时不免会多想,那夜听娘亲说,当年先帝是有想将皇位传于他的。 谭清音抿了抿唇,不知该从何问起。 她垂下眼眸,迟疑了片刻,轻声问:“夫君,你会不会想——” “不会。”他打断。 裴无捧起她的脸,凝视着她的眼睛,沉声坚定道:“清音,我不做皇帝,这辈子只会是你一人的丈夫。”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谭清音抬起眼帘,眸内闪烁了一下,乖乖地看着他。 烛光微弱,他眸子里清亮异常,好似有一簇火,在炽热灼烧她。 谭清音知道,他惯来情绪内敛,这是性子使然。其实他很少说情话,甚至有时还会打断她的少女情怀想象。 可这一刻,他的话却比世间所有情话都要来的甜蜜。 她如同泡在蜜罐子里似的,还是松木香的蜜罐子,只她一人的。 欢喜爬上她的眉眼,谭清音羞得埋首在他颈窝处,唇角抑不住的翘起。 她像只得了糖的小狐狸,拱得他脖子痒痒的,只能被迫仰头轻笑,任由她肆意作乱。 谭清音咯咯笑了一会儿,才想起要问的正事,她手指点了点他的滚动的喉结,清凌凌的眸子看他,“我想知道你原先的姓名。” 裴无顿了下,拉着她的手摊开,指腹在她柔软的手心一笔笔划过,一字一字,慢慢地说:“江熠梁。” “江熠梁,熠梁……”谭清音眸光微动,两个字在口中来回喃喃,好像说不够似的,一遍一遍重复。 她唤他名字时,不像父亲母亲那样,更像情人间的缱绻呢喃,缠绵悱恻。 “那我以后该如何唤你?”谭清音微微蹙眉,有些苦恼。 “你想唤什么便唤什么。” 裴无笑了下,往日那张冷然的面上很是温润清朗,他继续说道:“如今的姓名是空尘取得。裴,是他未遁入佛门之前的姓氏;无,是他当初愿我此生无尘世所烦所忧。” 她也愿他如此。一生喜乐,再无忧愁。 谭清音抬起手摸他的脸,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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