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云照在旁边安静听着她们两个人谈天说地。 视线却始终落在李婉脸上,看她澄澈的眸子闪着明灿的光,想起那一日在宫中无意撞见她落泪。 那时与今日全然不同。 她哭得伤心,哭声呜咽不止,尚未靠近那棵树便已听得见。 后来,她从枝叶间探出脑袋来时,他看清楚她小巧莹白的面庞,一双眼睛已是红肿,鼻尖也红红的,眼尾氤氲着泪痕,残留一点点的红,几分柔弱,几分娇怜。 却又前一刻仍哭着,下一刻便从树下飞跃而下,为他引路。 情绪来去如风,潇洒肆意。 奚云照明白李婉为何与这位小娘子聊起青州。 看似闲谈,实则也相当于是做给小娘子的表哥表姐们看,作为长乐郡主的她尚愿意与这位小娘子友好相处,他们作为亲人,怎么能那样?何况她不理其他人,只理会这小娘子,那些人看在他的面子上,明面上也不会再嘲笑奚落。 她在帮助这位孤立无援的小娘子。 用一种含蓄委婉,仰仗着自己身份地位却一定有用的方式。 这些人能仗着略多读过几本便瞧不起人,自然会吃李婉这一套,他们根本不敢得罪她。 奚云照不觉弯唇。 忽见李婉毫无预兆转过脸来看他。 四目相对的刹那,奚云照耳根微微发烫,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别开眼去。 李婉问:“奚小郎君同去吗?” 奚云照根本没听见李婉说要去做什么,但他仍想也不想回:“好。” 后来随李婉离开诗会方知这是要去别处。 同去的人呢不止奚云照,小郎君小娘子拢共七八个人,那位小娘子同样在。 他们一群人一道去瓦子看热闹的杂剧、皮影、傀儡戏。 又同去相思楼听书、用饭。 奚云照看着从始至终被簇拥在最中间的李婉,心下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大约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娘子。 与京城中大多数贵女的温婉淑良截然不同,她是灵动而鲜活的,带着一种勃勃的生机。明明是长乐郡主,连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也宠爱她,身份无比尊贵,在她身上却瞧不出多少的矜贵行径。 她不惮于出入瓦舍,同样愿意与比自己身份低微的人来往。 奚云照对这样的李婉充满好奇。 他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身上,将她一颦一笑收入眼底。 可时辰渐晚,夕阳西下,一日辰光走到尽头,他们终究要分开。 从相思楼出来后,奚云照站在酒楼门口,看着李婉上得长公主府的马车。 却见马车将走未走时,帘子忽被人撩开一角。 李婉探出脑袋来。奚云照看着她,她也看着奚云照,似犹豫过一瞬,仍开口说:“奚小郎君,有时候虽然心意是好的,但一个不小心也可能弄巧成拙。倘若好心办坏事,便也不美了,你觉得呢?” 奚云照一怔,反应过来当是指他今日为那小娘子不平一事。 不觉面上有些发烫,他努力语声平静地应声道:“多谢郡主提醒。” 李婉弯唇笑一笑。 便朝他的方向扔过来什么东西。 奚云照伸手接下,低头一看,竟是一个糖盒。 他重又抬眼去看坐在马车里的人,李婉依旧弯着唇:“请你吃糖。” 不待道谢,马车帘子已被放下。 视线被帘子阻隔寻不见佳人的身影,奚云照收紧手指,攥紧糖盒,看马车缓缓上路远去了。 一直目送长公主府马车离开,奚云照方慢条斯理收回视线。 手中糖盒被打开,他取一粒梅子糖来吃。 很甜。 马车里,李婉身边的大丫鬟低声问:“郡主怎将糖盒也送给奚公子了?” 那个糖盒是她放在身边许久的,一直没坏便一直在用。 要说特别也无太多特别之处。 只因是她的爹爹贺知余买糖哄她吃药时送她的,她便当个宝贝。 “寻个机会要回来,便不是送了。”李婉慢悠悠回答。 小丫鬟一愣,不觉眨眨眼。 李婉却没有多说。 她以手支颐托腮盘算起离得最近的佳节。 …… 奚云照收下李婉的糖盒,小心收好。 原本糖盒里塞满各式各样的糖,被他吃着吃着,一不小心便空置了。 在书房看着书,想要去取糖来吃却发现糖盒空空的时候,奚云照后知后觉两日前便没有了糖。他不甘心晃一晃糖盒,似欲从中变出李婉送的糖,到底徒劳,一时兴起,索性研究起手里的糖盒。 其实看得出来有些旧。 然而长公主府定不可能缺了这样的东西,李婉想要,大约挥挥手便能拥有各式各样的糖盒。 是这个糖盒……对她有些特殊意义? 奚云照想到这一点,心下一面猜测起这个糖盒的特殊之处一面生出个想法。 只不知怎得又记起那日她哭得伤心。 他依旧不知她为何伤心,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何况那日她说过不要与任何人提,想来不愿叫人窥探。 惹她伤心的事,不知她而今是否已解开心结? 奚云照眼前悄然浮现属于李婉的如花笑靥,他丢下书册子,从书房出来,让人备马出门去。 他出门来买糖。 想着重新将糖盒填满,日后有机会好将东西还给李婉。 却不想会偶遇在糖果铺子里的李婉。 奚云照隔着长街看正在对面铺子里买糖的人,面上浮现笑意,欲穿过街道上前,却发现李婉今日不是一个人。 她是与一位郎君一道来买糖的。 脚下顿住的奚云照把那个人容貌看得分明,是陆家的小公子陆澜景。 奚云照虽才到京城不久,但亦晓得陆澜景的大名。 他乃陆皇后族中最负才名的年轻郎君,而此时他跟随李婉身侧,远远看来,也似一对璧人。 不知怎得,奚云照便不想出现在李婉面前,不想去打扰他们了。 在原地站得片刻,他空着手便离开。 糖果铺子里的李婉隐约瞥见长街对面一道眼熟的身影,欲待定睛细看,却见对方转身离去。她从铺子里出来,多看得几眼那背影,认出正是奚云照,不由沉吟。 “怎么了?” 陆澜景跟着从铺子里走出来,顺着李婉视线望过去一眼却一无所获。 李婉摇摇头:“没什么。” 陆澜景脸上似露出个无奈的笑容:“那快一些回来买糖。” “郡主答应太子殿下,总归不好言而无信。” “今日再不买了悄悄塞过去,仔细殿下和你闹脾气。” 李婉笑一笑:“知道啦。” 眼瞧着奚云照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她与陆澜景一道回去铺子里,买好糖便一道入宫了。 奚云照回到府中,便又一个人待在书房。 只莫名无法静下心来,一页书反复看了又看,依旧没看完整上面的内容。 心下烦乱,事事不顺。 他将书册子放下,取纸笔来,深吸几气,抄起《南华经》。 因不是足月出生的孩子,奚云照自幼体弱多病,家中为让他调养好身体,曾送过他去道观。《南华经》他颇熟悉,往常有烦心之事,待抄上两遍便能平心静气。 偏这一招今日却未能如愿奏效。 看着宣纸上从工整到逐渐潦草的字迹,奚云照深深拧眉,呆呆看得半晌,不得不搁下纸笔。 于是抄经又变成练剑。 为强身健体,他曾经学过一套剑法,取来长剑,他便在庭院里舞剑。 比起抄经确实要好上几分。 只不是能静下心,而是能够借着舞剑发泄心底的情绪。 奚云照却明白自己今日行径反常且奇怪。 譬如,此刻手中的一把长剑被他舞得气势凛凛,所谓剑法早已被抛在脑后。 自己为何这样,他却隐隐不想深究。 直到借舞剑发泄过一场,看着庭院里满地细枝落叶,奚云照眸光闪了闪。 不觉耳边传来一阵清脆鼓掌声。 他心神一凛,收起手中长剑,循声望去,见墙头上不知何时出现一道身影。逆着光,有些看不清楚墙上之人容貌,但奚云照直觉坐在墙上那个人而是李婉。 “奚小郎君好剑法。” 一句话足以让奚云照的推断得到确认,他不觉往前走得几步,见李婉从墙头上跳下来。 奚云照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李婉却说不出话。 是不知该说什么也是不知从何说起。 到最后,唯独剩下一个念头—— 长乐郡主为何在此处? 李婉迎着奚云照的目光步步靠近,信步闲庭走到他的面前。 她莞尔一笑,蓦地直白问:“今日在长街瞧见我,怎不打声招呼便走?” 第72章 小桃枝上春风早(三) 奚云照被李婉的一个问题问得愣住。 他眼底浮现错愕之色,讶然看着眼前的小娘子,勉强回过神后问:“郡主……此话何意?” “我瞧见你了呀。” 李婉回答,“当时我在糖果铺子里和陆澜景一起买糖,瞧见你在街对面。” “难道你没有瞧见我么?” “那想必是我弄错了,以为奚小郎君瞧见我却不理会我。” 奚云照沉默中说:“是瞧见郡主了……”坦白过,又难以解释为何没打招呼,顿一顿,他唯有红着耳朵扯个慌,“只当时有些急事,不得不先走一步,方才……没来得及上前与郡主打招呼。” 李婉微笑,似不疑有他:“总归正事要紧。” 奚云照又沉默了。 只是被李婉笑盈盈的一双眸子望着,他便后悔起自己的不诚实。 可,若说因为瞧见她和陆澜景在一起、不愿上前打扰,似乎也十分奇怪。 “我们要在这儿一直干站着吗?” 李婉含笑提醒,奚云照终于记起要招呼她,忙侧身请她入书房喝茶。 书案上抄写一半的《南华经》尚未收起。 入得书房,征得奚云照同意四下打量的李婉便轻易发现他的字。 李婉走到书案后去,低头细细默读宣纸上留下的字迹。 奚云照见她看得十分认真,询问道:“郡主可是对《南华经》感兴趣?” “曾读过一二则,有些晦涩难懂。” 李婉慢悠悠收回视线,笑着说,“奚小郎君原也看这个。” “幼时体弱,曾在道观住得许久,耳濡目染之下,便有些接触与了解。”奚云照对李婉解释说,“《南华经》里的‘养生主’篇,对调养身心颇有益处。” 李婉想一想说:“我记得里面有一句,‘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 “此话应当作何解?” 奚云照见李婉心有疑问,与她细细说明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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