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小河是街道的尽头,她从前去找莺娘子时,是往另一边过来。 岚香本就一直听着那歌声,此时又往柔兰身边靠了靠,惊惧道:“那声音好像越来越近了……” 那唱曲的歌声并没有因为靠近他们这里而扩大,反而因为收了音量,愈发小了。 等到那声音完全消失时,桥下的巷口处,便转出了一道婀娜的女人身影。 这么冷的天,女人却香肩半露,腰封束出细细的腰。虽然上了年纪,仍然风韵犹存,身姿婀娜。 玉莺也不撑伞,迎着雨走到桥尾,红唇勾起,抬起头笑道:“听说祝二爷来了东溪,刚在府衙结了一桩案子,真真是一路过来都能听见年轻小姑娘倾慕的声音,好歹我找了几条街,终于找到了。东溪有家茶馆,里头的茶是全永州最好的,不知道祝二爷,愿不愿意请我这歌伎品一品呢?” 安静的寒冷雨幕中,祝辞垂眼看向桥下的身影,面上没什么表情。 片刻后,他才开口:“姨母相邀,自然要请。” * 东溪人爱喝酒也爱品茗,东溪的茶馆自然便出了名,人多的时候,甚至比永州的茶馆还要热闹不少。 虽说茶馆嘈杂,但二楼也有专供贵客的雅间。 位置设在围栏边,比一楼清净,观景听书都是最好的。 玉莺坐一侧,柔兰和祝辞坐一侧。 旁边的围栏下,一楼茶馆大堂的景象一览无余。此时一楼的茶客都在喝茶闲聊,说书人还未到。 玉莺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支着半边身子,看伙计小心翼翼地送茶送点心,不由勾唇笑起来,“不愧是祝二爷,到哪里都让人尊着敬着。” “姨母本也可以,只是姨母不想。”祝辞淡淡道。 玉莺脸上的笑登时就消失了,她哼笑一声,“你当我脸皮这么厚,我赵玉莺有自知之明。我也只不过挂个姨母的名,你在祝家被逼得快死的时候,我也没能尽姨母的名分拉你一把,你要敬我,我良心可受不起。” 坐在旁边的柔兰闻言,怔了怔,一直放在男人虚握着的手心里的小手微不可察地反握住他。 什么被逼得快死了? 是他的过去吗? “哟,小姑娘心疼了?”玉莺斜睨着她。 柔兰觉得今日玉莺的语气似和从前不一样,“莺娘子今日怎和我这样生分。”说话的语气和神色都变了。 玉莺看着她,搭在另一边膝盖上的腿翘了翘,笑得妩媚,“谈什么生分?我和你本来就没多少交情。” 见小姑娘愣怔住,玉莺的笑容这才扩大了,红唇艳得厉害,“我这人就这样,假得很,多少人骂我寡情寡义,倒是中肯。” “之前……” 玉莺知道小姑娘想说什么,打断了她,“之前接近你自然也是假的。”顿了顿,轻挑眉,“柔兰啊,若不是你,我怎么能这么快联系上祝二爷,还让祝二爷欠了我一个人情呢?” “所以,我的下落是你透露的吗?” “是啊。”玉莺承认道。她往前微俯身子,手臂撑着膝盖,“要知道,当时祝二爷最紧要的事情就是找你了,这样一个好差事,能让祝二爷欠人情,那可是天上掉馅饼了,你觉得我会蠢到错过这个机会?” 许久没听到柔兰的声音,玉莺愈发笑起来,丝毫不掩饰:“是不是觉得看错了人,很恨我?” 可她才笑完,便听小姑娘声音低而软地道 :“没有。” 玉莺笑声一停,匪夷所思地看着她。 小姑娘眨了眨干净的眼,继续道:“我还是喜欢你。” 这下轮到玉莺愣了。 玉莺美目瞪起,看了她片刻,脸色青白交织,却愣是再也吐不出一句恶毒的话,只别开头,皱眉道:“有毛病。” 站在一旁的岚香看透了,捂住嘴无声笑起来。 “笑什么笑?”玉莺横过去一眼,又看向祝辞,“祝二爷还真是好福气,身边个个都是美人,不知道消受不消受得起。” 祝辞淡淡抬眼,“姨母多虑了。” “什么意思?”玉莺美目眯起,试探地道,“我之前还以为你只是太喜欢这个丫头,才弄出这样大的阵势抓她回来,现在看来,你居然是只要她一个?” 她的话没有得到回应。 但是,没有回应也是变相的回答。 祝辞没有说话,已经是默认。 玉莺觉得很是荒谬,低下头笑了一阵,拭去眼尾的泪。 她抬起眼睛,面无表情地冷声道:“你真是和你父亲一个模样,非自己喜欢的人不可。” “不一样。” 男人的嗓音携着似有若无的冷意,在混杂着楼下嘈杂声的环境中响起,却字字都能听得清晰,平白让人听得心中滋生寒意。 玉莺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道,“什么?” 祝辞看着她,仍是淡漠的神情。 他开口,低沉泛冷的声音,每一个字却足够震慑人:“他护不住我母亲,但我护得住我的人。” 玉莺罕见地愕然了片刻,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 因为这一句话,玉莺的眼前,忽然浮现起当年的情景。 为了祝景的一句等我回来,玉槿孤身一人在狼窝虎穴的祝家,苦苦支撑着等他。那时她的身子因为生下孩子后没有好好调理,已经留下病根,很是孱弱,几乎不能下地。 身边没人照拂便罢了,却还要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 而祝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状元名,就这样把玉槿和孩子留在家中,离开永州进京赶考。 这样糊涂的男人,枉有一身才华,却没有半点头脑。 他以为自己若能考取功名,就能让她们母子被其他人接受,从此不被他人另眼相待。 可事实呢? 祝家群狼环伺,祝衫新娶回的徐小姐,养尊处优,自小养在后宅里长大,一看便知不是好相与的人。 玉槿只她一个妹妹,两个人相依为命,颠沛流离长大,自小被训打着学唱曲,学戏曲身段,只为谋生计讨口饭吃,怎么可能知道家族后宅里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 祝景离开,她又是孤身一人,怎么斗得过其他人? ……姐姐,你可真是瞎了眼啊。 我知道我们是一路苦过来的,你比我聪慧,自小便倾慕那些朗月清风的读书人,向往他们的气度。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选祝景。 即便他确实一表人才谦逊有礼,可他的背后是祝家,祝家是什么地方?那是我们万万不能碰的大门大户! 当初我就劝你不要跟祝景走,可你没听。 等我终于能够找来祝家,哭着拍祝家的大门找你时,下人和我说,你已经死了。 死了。 姐姐…… 你给那男人留下了一个孩子,却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 你白白给那些人害了。 玉莺心中愤恨渐渐腾起,呼吸加重,胸脯起伏,染着寇丹的手用力叩在围栏边。 “什么时候,那些人能完蛋?” 玉莺抬起眼,看向祝辞,眼中狠厉丝毫不掩,一字一顿冷道,“我要看着他们死。” 也许只有亲眼看到那些人惨死在她面前,才能消她心头之恨。 祝辞神色始终淡漠,没有情绪起伏。 忽而,他垂眼,看向围栏外。 就在玉莺话音落下时,茶馆一楼已然安静下来,原来是说书人姗姗来迟,慢条斯理地走上了台。 看见说书人来了,底下有茶客扬声叫道:“先生,我们今日想听你之前讲过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您先同我们透露一声,那故事是不是真的啊?” 马上又有人附和:“是啊是啊,有人说那是胡诌的,可我们有人打听到了,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话音落下,茶馆里登时议论迭起,压都压不住,茶客们各执一词,辩得热火朝天。 说书人见惯了大场面,只捋捋胡须笑道:“各位贵客,咱们到这儿都是为了个消遣不是?吃吃茶,听听故事,也就图个乐呵,听听就过去了。至于这故事是不是真的,我也当真是不知道啊。” 话落,底下一片人登时唉声叹气,而一些看得透的,只面面相觑一笑,权当没听到,继续喝茶谈天。 这人口头说是不知道,但实际是真是假,他们哪里知道呢。 说书人喝了口茶润润嗓子,一拍惊堂木,见茶馆霎时间安静下来,这才摇头晃脑地道:“说起这才子佳人的故事啊,那就要从最开始说起……” 祝辞唇边勾起微笑,眼中却毫无笑意。 他修长的手转着杯盏,若有所思,“看天色,明日应也会下雨。” “那就后日吧。” 几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祝辞看着底下说得抑扬顿挫的说书人,徐徐微笑道:“选一个晴好的日子,送他们上路。”
第86章 大结局(上) 茶馆里, 说书人的那个故事,他们终究还是没有听完。 离开的时候,柔兰本以为玉莺会和他们一起走, 可玉莺一句话没说, 随着他们一道出了茶馆, 就径直往另一条街离开了, 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天色渐晚,飘的雨却还没停,因为天气寒冷, 街上的百姓都自发往家中赶, 行人步履匆匆。 柔兰站在男人身后走出茶馆,被风一吹, 小小地阿嚏一声。 她脑子有些混沌, 还没反应过来, 自己便被外裳裹住了, 她个子小,男人的外裳披在她身上,连脚都看不见了。 柔兰低头, 看向长得快拖地的外裳,表情顿了顿, 立即道:“我、我不冷。” “穿着。” 男人的声音虽淡, 却不容人拒绝。她瘪瘪嘴,也只好听话, 抱着怀里冷掉的桂花米糕, 打开吃了一口,可惜道:“凉了。” 祝辞看她一眼,片刻后道:“明日再给你买。” “我们今晚回家吗?” 柔兰仍低着头, 拨弄着桂花米糕的外叶,一边吃一边问。 她的声音轻轻的软软的,透着女儿家的娇。 小姑娘只是很随意地问了一句,却仿佛锤子一般敲在他心上。 回家。 祝辞眸光略深,心中忽然涌起不知如何形容的感觉。 他知道她的意思,她问的是今晚回不回祝家。他唇边弧度勾起,垂眼低笑起来:“那不是我的家。” 柔兰一顿,咀嚼桂花米糕的动作变慢了,瞧着他,瞳仁在四周渐起的灯火中倒映出光亮。 祝辞侧头看她,忽然俯下身,“你若是想,我们以后也会有家。” 他的声音带着温热气息洒在她耳边,带起一阵不可名状的酥麻,柔兰耳尖烧起来,退后一小步,瞪着他,“谁想了?!” 祝辞唇边含着笑,看着她不语。 只是寻常看着,并没有夹杂什么情绪。可是他的眼睛很黑很深,宛如浓墨晕染,教人看一眼便好似能溺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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