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柔兰就受不了被祝辞这样看着,现在也是一样。 她最怕他的眼睛。 只单单被看着,就能让人脸红心跳,不知如何自处。 她握着手上的桂花米糕,手足无措片刻,一只手伸出去,挡在他面前,“你别这样看我了!” 又低头看看自己怀里抱着的另一个荷叶包,塞进他怀里,“自己的东西自己拿着,我替你拿一路了!” 祝辞看着她,“可是我觉得你手上的好吃。” 柔兰低头看看,只好忍痛割爱,把手上咬了一口的米糕递出去,“那你吃吧。” 小姑娘可怜巴巴的神情着实惹人喜爱,祝辞眼底笑意微深,俯下身,在她吃过的地方咬了一口。 柔兰以为他会全吃掉,可他尝了一口后就不吃了。 而且,她怀里还多了一个荷叶包。 是她方才塞进祝辞怀里的,他的那一份桂花米糕。 她睁大眼睛抬头,看了看祝辞,正要小小地感动一下,谁知下一刻,便听他继续道:“多吃点,太瘦了抱着硌手。” 站在后头的岚香噗嗤一声,捂嘴笑了起来,泄出几声笑音。 小姑娘才起的感动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白皙的脸颊登时涨红,忍不住轻踹了他一脚。 “谁要你抱了!” 祝辞微笑神情不变,长身而立,站在茶馆外的屋檐下。 黯淡的暮色里,风雨裹挟着寒意扑在他身上。 恍然间,男人褪去了冷厉和狠意,就这样站在泼天风雨中,当真就如同传闻中的祝家二爷,温雅从容,如玉如琢翩翩公子。 茶馆里仍是吵闹,他们站在角落旁,附近人来人往,他站在这么多人里,也能一眼独独瞧见。 柔兰忽然又有从前的那种熟悉感觉—— 她好像看不透这个人。 这么久,她明面上好似了解他,可是他的事情,她很多很多都不知道。他就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朦朦胧胧的,让她看不清晰。 柔兰垂下眼思索片刻,又看了看身边的男人。 她的注意力偏移,发觉他纤尘不染的衣摆处沾上了鞋印。 那是她方才踢到的。 这让她感到真切,懊恼之时,心中浮起不知名的小小欢喜。 “二爷气量大,想来不会同我计较吧。” 柔兰低着头,瞅他一眼。 祝辞终于回过神,低声笑道:“不计较。” 他的音色一如往常般好听。虽只是开口说了一句寻常的话,但冥冥之中那种似有若无的遥远感不见了。 柔兰弯眸笑起来。只是,她还没笑多久呢,下一刻听见他接下去的话,小脸又是一僵,登时愣在那儿。 她听见他道:“晚上回去补偿就好了。” * 今日没有回祝府,依旧在兰园休息。 雨虽不大,却淅淅沥沥下了一夜。 屋中烧着炭笼并不冷,暖得如春。榻上塌下去一块,身形纤瘦的姑娘青丝披散,遮去了半腰,半掩在被褥中,睡得安安静静,猫儿似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岚香站在门口守着,她也是早上过来的。 祝辞自外面走进,徐徐走到床榻边。 他已经起了半个时辰,从书房那边过来,可小姑娘还睡着,没半点要醒的征兆。 他不想打搅她,但是今日有事要做。 祝辞在床边坐下,床褥子铺得软,登时陷下去。他见她睡得不老实,寝衣几乎翻到腰上。细腻如瓷的肌肤上痕迹斑驳,似吻似掐。 他的目光微在那处停留了片刻,垂睫再抬起时,眼中已然一片清明。 “念念。”他低声道。 柔兰睡梦中感觉到沁着凉意的手碰上自己,冷得她一哆嗦,翻身窝进暖和的被褥里,踢他一脚,嘟囔道:“好冰,走开。” 她似是困倦极了,一翻身,蜷长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又闭上睡着了。安安静静地呼吸着。 小姑娘的足白皙,足趾莹润,带着她身上柔软的馨香。 她全身不管哪里都是软得一塌糊涂。 祝辞移开视线,仍是喉结上下滚了一滚。 这样都叫不起来,那就不怪他了。片刻,他再度掀起眼皮看她,俯身压下。 柔兰正睡得香甜平稳,没有做梦,可隐约中感觉到脖颈处细微的痒。这感觉太过熟悉,灼热却又矛盾的冰凉的吻,靠近她时,就能让她不自觉紧张。 她唔了一声,清醒几分,忙往旁边躲。 “别别……” 近在咫尺的声音问她:“还睡吗?” “不不不睡了。”她挣扎着坐起来,人还没醒,垂眼坐在床榻里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声音微不可察,“可是我困……” 祝辞微扬眉梢,“从前刚进屋子的时候,倒是没见你这样。” 说起这个柔兰便恼了。小姑娘现在胆子大,用赤着的脚踢了踢他,眼带嗔怒,“还不是因为你!” 要不是他,她能睡这么晚吗? 臭男人! 祝辞轻易握住她作乱的足。 他手修长且宽阔,能将她的足轻易握在手里。他没有立刻说话,唇边含着笑,微粗粝的指腹摩挲着,感受着她的肌肤。 “是我的错。” 他的动作很正常,没什么其他的意味,只是漫不经意的动作,可就是偏偏能惹得人脸热心跳。 小姑娘怕他做什么,忙道:“不同你说了,我起身还不行。” 祝辞笑笑,“好,我去外面等你。” 守在外头的岚香见祝辞出来,恭敬福身行礼完,打帘进去伺候。 柔兰原以为祝辞今日要带她回祝家,可是等到上了马车,驶去的方向却不是祝家的方向。飘洒的朦胧细雨中,车夫驾着马出了永州城,往南面而去。 兰园虽位于永州城郊,可好歹也在永州城的范围内,他们要去的地方竟在城外。 柔兰心中存了疑虑,但她没问。 脑袋靠在窗边,摇摇晃晃地睡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 赴白的声音从外面响起,“二爷,到地方了。” “到了啊……”柔兰这才揉了揉眼睛,人还没醒,条件反射便想起身。 马车还没停稳,外头那马打了个响鼻,马蹄踢踏两下,车身便随之一震。她好不容易站起来,身上本就没力气,被这一震震得跌下去。 祝辞把她捞住了,可她自己的手臂仍是磕到了茶几,生疼生疼。 “这样不小心,”祝辞睨着她道,“腿还酸?” 柔兰挣开他的手,坐到车厢脚下铺着的毯子上,眼眸蓄了嗔恼,抬眼瞪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胆子变得大了,本想起来,却又索性道:“走不了了。” 像是破罐子破摔,又像是撒娇。 小姑娘是头一次冲他示弱,虽然不似那些扭捏作态的女子,并不拿腔拿调,可却莫名带着娇嗔。 祝辞轻笑一声,将她捞起来,“今日来的地方特殊,念念,我没办法抱你出去。” 柔兰也没打算让他抱着,扶着他的手站稳了,车厢的高度恰好能够让她完全站直。听了这话,她眼里不由浮起茫然。 今日来的地方特殊? 她正思索间,想往外看出去,方才始终盯着她的男人忽然又将她拉进怀里,在她唇上落下一个不轻不重的吻。 力道不大,但厮磨很久。 等到怀中的娇娇儿有些晕头转向时,祝辞才堪堪松了些力道,指腹微微用力,摩挲过她的唇,像是克制着什么,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良久后,祝辞才终于开口:“走吧。” 柔兰坐在软榻上,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沉水香,忽然觉得二爷有些莫名其妙。 她总觉得他方才有话想说,但她就是没等到他说出口。 祝辞已经出去了,车厢外面传来说话的动静。柔兰将自己微乱的发收拾好,碰了碰还有些发麻的唇,蹙起眉,深吸了口气,确认自己看不出异常,才弯腰出去。 一打开车帘走下马车,柔兰便愣了。 放眼望去,四周环境略显荒芜,但很有烟火气。附近的房屋不多,最近的一座房屋竟像是书塾。 书塾的外面围起木栏,木栏内,上了年岁古朴的桌椅凳子排列而放,虽然条件不好,可收拾得很干净。 不远处有几个年幼的孩子,聚在一起扎堆地玩。 男人走到书塾前。 他在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前站定,着一身墨竹青衣,长身而立,素来随意淡漠的人,竟在此刻显出了莫大的敬重。 他弯腰拱手,“骆夫子。” 老人已近耄耋之年,身体却还硬朗。听见这声音,老人看过来,清癯的脸露出笑,“小辞啊,你来了。” 老人名骆敬川,是这一带的教书先生,四五十年前便自己创了书塾,留在这里授书。 话才说完,老人便见祝辞身后走近一个小姑娘,身边跟着个丫鬟。 小姑娘明眸秋水,又乖又娇俏,瞳仁看人时流转出灵蕴,很是吸引人。 柔兰听赴白解释完,手足无措下行了一礼,唤了声:“骆夫子。” 骆夫子看着面前的景象,心中明白了,笑着冲柔兰点头,“好,好。”转头笑唤道,“小笠,来客人了,帮忙沏杯茶招待客人吧。” 这里四处都是玩耍的孩童,柔兰本以为骆夫子是叫其他人,可话音才落,其中一个始终蹲在墙角的小男孩就站了起来,“知道、知道了。” 小男孩约莫五岁大,头发尽数扎起,走路间有些磕绊,跌跌撞撞的,让人看着心惊胆战。 小笠虽然跑不快,但是很听话地进书塾去倒茶了。 骆夫子拄着拐杖走进书塾,边走边道:“进来吧。你怎么有空来了啊?如今祝二爷的名号可是传遍了永州,我们这儿犄角旮旯的地方也听说了。” 祝辞笑笑,“夫子谬赞。” 柔兰也安安静静跟了进来。书塾不大,只一方小茶几,两个人的位置没有多余,她便乖乖站在旁边。 祝辞搀扶着骆夫子坐下。 骆夫子挥手笑道:“没事没事,老头子自己能行。”说着,又往里唤了声,“小笠,好了没啊?” 门里头传来磕磕绊绊的声音:“来、来了。” 话音落下,小笠小心地端着茶案出来,走得很慢,生怕茶水洒出来。 柔兰正要上前,岚香阻拦道:“姑娘,我去。” 岚香从那小男孩手中接过茶案,送到茶几上。 小男孩见岚香端过去了,往后站着,动作略显缓慢地四处看了看,看见柔兰,睁圆了眼睛,迈着步子走到她面前。 小笠端详着她,忽然没来由地问了句:“姐姐,你会不会唱曲子?” 屋中人皆是一愣。 “小笠啊,不能乱问问题,我教你谨言慎行的话忘记了吗?”骆夫子语重心长说完,抱歉地看向柔兰,“姑娘,小笠较其他孩子不一样,你多担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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