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堆放了几堆衣裳,丫鬟们各自去拿木盆装衣裳,再带去另一边有水源的地方清洗。 柔兰也拿了个木盆去装衣裳,可正当她抱着木盆起身,准备去隔壁时,路却被挡住了。 随即,手上的木盆被一人夺走。 芬梅把手里抢过来的木盆扔到旁边,指着地上另一个衣裳摞得老高的木盆,趾高气昂地对她道:“你洗这个。” 柔兰看了那木盆中堆得快要漫出来的脏衣裳一眼,顿了顿,抬眼看向芬梅。 明明她没有说话,可芬梅却被她平静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心头直发虚,只得恶狠狠地拔高语气道:“你没听见吗?我让你去洗那一盆!” 此刻,一道声音忽然横亘进来—— “吵什么?声音这么大,万一惊扰了主子,后果你们担待得起吗?” 众人循声看过去,只见王嬷嬷沉着脸,站在院门口。 丫鬟们都吓了一跳,赶紧丢下手里的活计过来,规规矩矩站好。 王嬷嬷是这后院统领事务的嬷嬷,她们都是归王嬷嬷管的,不敢不尊敬。 芬梅没料到王嬷嬷这时候来了,吓得连忙缩回去,扯起笑容唤道:“王嬷嬷。” 王嬷嬷慢慢走过来。 她在祝府后院待了这么久,这些事情看得多了,一眼过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见柔兰垂着眼,王嬷嬷不带感情地笑了笑,看向芬梅,“我早上才说过,做好你们的本分事,不要多生枝节,这么快就忘记了?这么大声,也不怕吵着主子。叫芬梅是吧?行,今日这些衣裳都交给你了,没洗完不准吃晚饭。其他人不许帮忙。” 芬梅原想好了推卸的措辞,正准备把错处都推到柔兰身上,可她哪知道王嬷嬷什么都不问就罚了自己,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这么多衣裳,她一个人洗?!这哪洗的完啊!芬梅立即六神无主,慌乱跪下来,求饶道:“王嬷嬷,奴婢不是故意的,求王嬷嬷饶了奴婢吧!” 站在后面的几个丫鬟都战战兢兢低着头,不敢说话。 王嬷嬷管理这后院的事务向来说一不二铁面无私,她们早有耳闻,可如今真遇见了,心中才真正害怕起来。 求饶无果,眼看着事情没有挽回的余地,芬梅哭丧着脸跌坐到地上,面如土色。 王嬷嬷见事情平息,转向旁边站着的柔兰,上下打量她一眼,淡淡道:“你随我来。” 柔兰一怔,抬眼看向王嬷嬷。 这是要带她去哪儿? 王嬷嬷并不多说,收回视线,“走吧,二夫人要见你。”
第3章 “三弟,放手。” 柔兰不知道二夫人为何要见自己,她曾听松萝说过,二夫人是这后院里最难伺候的主子。那风流成性的三公子祝延就是她的独子。 因为大老爷逝去,大房空置,因此如今二老爷一房独大,不过这几年,大房的二公子,也就是二爷祝辞逐渐掌握家中权力,颇有些与二老爷分庭抗礼的意思。 王嬷嬷在前头带路,柔兰跟在后面,途中穿过几座抄手游廊,只见院子里青石假山,溪池芙蕖轻摇,白墙黛瓦,小桥水廊,如同江南泼墨成画的雅致。 不愧是永州祝家,纵然经商,这份奢华气派却堪比京城贵胄。 柔兰跟着王嬷嬷绕过院子拐角,迎面忽然撞上一行人。 王嬷嬷没料到另一头也刚好有人过来,等到看清最前头的是谁,不由皱起眉,“赵锡?你不在三少爷的屋子伺候着,怎么在这里?” 赵锡看见王嬷嬷也是一惊,眼神不自在地闪了闪,忙笑着说:“王嬷嬷好,我就是出去帮三公子处理些东西,不碍事的。” 赵锡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小厮们合力抬着一个木架子,架子上盖着布,看不出是什么。 王嬷嬷一眼扫过去,紧紧拧起眉,暗骂这三少爷胡来,却不好说什么,只挥了挥手,“走吧走吧。” 赵锡连忙应了一声,忙招呼着后头小厮绕过她们走了。 柔兰低着头站在王嬷嬷身后,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王嬷嬷见赵锡走了,摇了摇头,却又回头看了柔兰一眼,见她本分地垂着眼,像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才略放心,“行了,我们走吧。” 柔兰攥紧手心,咬唇跟上去。 王嬷嬷适才那一眼,是探究,也是警告。她身为浣衣丫鬟,主子的事情自然是知道得越少越好,方才她若是毫无心防地去看,恐怕便没有好下场了。 王嬷嬷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可那赵锡带着人过去的时候,纵然她垂眼不多看,也怎可能什么都察觉不到。 方才经过的时候,她分明看到那架子白布的边缘,垂下一条粉色的丝绦。 她们进祝府那日,嬷嬷将身为丫鬟要知道的条条框框都与她们说清楚了。她认得,那是丫鬟衣裳上的饰物,而且比她现在的衣裳等级更高,是主子院里的贴身丫鬟才有的。 再联系那白布下的形状,她怎可能猜不到那里面是什么? 柔兰死死咬着唇,拼命忍着,直到眼眶都有些微微泛红,才勉强让自己保持平静。 她自小在爹爹娘亲的宠爱下长大,家中的氛围融洽,将丫鬟小厮都当家人看待,哪里见过这种事情? 这三公子,当真不是人。 祝府占地偌大,但终究有个头,王嬷嬷将柔兰带到二夫人的院子里,对她道:“先在门外等着。”说着,迈过门槛进了屋子。 不多时,便有人让她进去。 屋中摆设华贵,柔兰被丫鬟领着,绕过两扇黄花梨屏风,只见正中央的楠木钿云扶手椅上坐着一个保养得当的美艳妇人。邬嬷嬷站在妇人身边,看见她来,脸色不善地盯着她。 柔兰定了定心神,垂眼上前行礼,“二夫人安好。” 二夫人徐氏抬眼看向她,“你就是柔兰?” 柔兰应声:“是。” 徐氏搁下茶杯,打量她片刻,幽幽笑了声,“果然生得极标致啊,这美人坯子的模样,连我当年都及不上呢。” 女人对女人的直觉最准。徐氏一眼便看出这丫鬟不一般,不仅容貌极美,身段玲珑,周身上下更是一股与生俱来的清疏感。 明明是她徐二夫人坐在椅子上审问下人,可恍惚之中,竟觉得被审问的,不是这个丫鬟,而是她自己。 这叫她堂堂二夫人如何能忍? 这丫头不能留。 长此以往,绝对是个祸害。 “听说,昨日我房里邬嬷嬷想让你来我这儿伺候,倒被你驳了面子?”徐氏盯着柔兰,语气慢慢冷下来,“怎么的,难不成你觉得来我这儿,委屈你了?” 柔兰知道惹上了麻烦,尽力保持冷静,解释道:“二夫人金尊玉贵,奴婢手脚笨,怕伺候不好二夫人。” 徐氏却不领她这话,嗤笑道:“好啊,不听话还有理了?多少丫鬟想进我这院子,单单就你不想来?” 站着徐氏身边的邬嬷嬷盯着柔兰,无声狠笑一声。小蹄子,昨日敢当场驳她的面子,今日就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徐氏不愿再多费口舌,正要让人处置柔兰,此时,外头却跑进来一个丫鬟,“夫人,三少爷来了。” 还没等那通报的丫鬟说完,门外便直接跨进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容貌与徐氏有三分相像,只是衣裳略显凌乱,像是没睡醒,精气不足,眼睛下方有些青灰。 祝延走过来,似乎不大情愿,却碍着徐氏,敷衍地弯腰行了礼,“儿子给母亲问安。” 徐氏看过去,见祝延一早过来便是这般靡靡之态,不由怒上心头,斥道:“延儿,你这般作态是怎么回事?昨夜又出去鬼混了不成!” 说完,徐氏锐利的眼风刺向跟在祝延身后的赵锡,赵锡赶紧上前,赔笑着说:“没有没有,夫人,公子近些日子都好好待在府里学习掌家呢,着实勤勉刻苦,夜里都没有休息好。” 徐氏深吸一口气,看向祝延:“延儿,当真吗?” 等了片刻,见祝延不说话,只不耐地看着身旁的雕花桌椅,徐氏明白了,愈发气恼,怒其不争道:“延儿,你怎可如此不思进取,耽于酒色!” 祝延一听这话,猛地抬头,“母亲,我已经有一段时间都没去万花楼了。” “那种风尘的地方你本就不该去!”徐氏描着鲜红蔻丹的手重重拍在桌上,“你说你安分?好,那你跟母亲解释一下,今日天不亮的时候,从你院子里抬出去的是什么?” 祝延一噎,这下无话可说了,神色阴沉。 “糊涂啊,延儿!你知不知道现在永州人都赞你二哥,却说你不思进取。你喜欢丫头,母亲便挑你喜欢的送去你院子,可昨夜这事情,母亲纵然能替你摆平,可消息若传出去,外头的人要怎么看你?” 徐氏越说越气,“你看看你二哥,现在你祖母已经将祝府的大半事务都交给他了!你父亲在你二哥面前甚至都说不上话,再这样下去,祝家以后就真成了你二哥的了!” 祝延却不在意,嗤笑道:“大房只有二哥一个人,能威风到哪里去?我们二房您和父亲都在,还有我这个亲孙子呢,祖母不可能会把祝家交给二哥的。” 说到这份上,祝延的耐性也彻底磨光了。 他正要告退,只是这时,余光忽然注意到旁边从始至终都安安静静的一道身影。 祝延转头看过去,随即,陡然凝住了目光,眼前一亮。 “你是哪个院里的丫鬟?” 祝延口中说着,毫不遮掩地打量起柔兰来,目光在柔兰白皙的脖颈衣襟处流连片刻,逐渐向下,不消片刻,很快扬起些笑意,“邬嬷嬷,这也是你昨日新领进来的?怎么没送到我那儿去?” 祝延这话虽是对着邬嬷嬷说的,一双眼睛却仍紧盯着柔兰,如同野狼盯住势在必得的猎物。 一瞬间,柔兰心中如坠深渊,只觉得遍体生寒。 若说之前富献的眼神只是令人不适,祝延的眼神便是赤|裸裸的放肆,不达目的则不罢休。 原本她就听说这三公子实在混账,风流成性,今日早上更是亲眼见识到了他的残忍,可没想到,这样快就轮到自己。 如今她孤立无援,该怎么办? 坐在扶手椅上的徐氏皱眉出声:“延儿,这个你碰不得,你若是想要新的丫鬟,母亲再给你挑。” 祝延却无动于衷,盯着柔兰的腰身,目光逐渐暗下去,眯了眯眼,忽然转身作揖道:“母亲,你若把她给我,儿子之后保证好好用功。” 徐氏一噎,登时不可置信。 她没想到一个丫鬟,居然能让自己向来收不住心的儿子说出这种话,从前哪里有过这般?她这些年用尽了办法都不能让他听话! 想到这里,徐氏看向柔兰,愈发觉得这女子不能留,得赶紧处理了才是,只堪堪一面就把延儿的魂都勾了,若当真留下来,日后还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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