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沈禹州,苏婉容稍稍动容,双颊爬上两抹红晕,“这……是否有些叨扰?” “不叨扰不叨扰!沈家多的是地方住!” 沈念如热情地邀请她:“就去我哥哥院里住吧,他那向来人少安静又宽敞,最适宜苏姐姐这般恬静的大家闺秀,你便是一直住下也不成问题!” 苏婉容被她一张伶俐小嘴哄得心花怒放,嘴上还是道:“苏家家教甚严,我尚未出阁,只怕父亲不会同意我留宿。” “这好办,我立马差人去苏家传信。”许氏笑得合不拢嘴,“咱们两家本就是世交,你父亲又将二郎视作亲子侄,倘若知道你二人能成,定然也是欢喜的!” 苏婉容这才安心。 屏风后,阿娇垂眸烹茶,不自觉出神。 沈苏两家交好,苏婉容似乎也与沈禹州关系匪浅,莫非……她便是沈禹州心心念念之人? 透过坐屏间的镂空,阿娇望着神态娇羞的苏婉容,微微出神,直至溢出茶盏的热水烫到手背。 “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桂嬷嬷皱眉,戒尺“啪”的一声,打在她另一只手背上。 阿娇吃痛,手中茶盏倾翻,热水泼了桂嬷嬷一身,桂嬷嬷气急,又接连打了几下。 外头的苏婉容听到动静,好奇侧目,“可是出什么事了?” 沈念如忙起身坐到她另一侧,挡住视线,“下人笨手笨脚,桂嬷嬷正收拾呢,姐姐还是别看了,我忽然想起,哥哥院里的杨姑姑极擅茶道,咱们去那儿坐坐,兴许更好一些。” 语毕,抱住苏婉容的胳膊便朝松鹤院去,一路上,都在向她介绍府上布局,俨然当成未来的二少夫人看待。 “苏姐姐你瞧,那便是松鹤院了,上头的匾额还是我哥哥亲自题的字呢。”沈念如语气十分骄傲。 苏婉容素有才女之名,也不禁赞道:“确实是一手好字。” “还有还有,你看这仙鹤!”沈念如性子跳脱,拽着苏婉容朝桥上走,“这个是我大嫂嫂带来的,养了好些年,可有灵性了!” 苏婉容觉得有几分意思,两人一路有说有笑,朝内院走去。 经过角楼时,沈念如瞥到墙根下一团耸动的黄色,“哎,那角落里是何东西?” 后头有婢子上前查看,回道:“四姑娘,是只小黄狗。” “狗?”沈念如尚未言语,苏婉容已经吓得小脸雪白,她的贴身丫鬟一把将她护在身后。 见状,沈念如刚浮起的一点喜色淡了下去,按捺住兴奋呵斥道:“不知道苏姐姐怕狗吗?怎的松鹤院还敢养这小畜生?快来人把它丢出去!” 婢子正要动手,楼上春桃急急忙忙跑下来,“四姑娘,初七是姨娘养的,还请您高抬贵手。” “阿娇的?” 沈念如眼珠微转,仍疾言厉色:“那也不能养!苏姐姐怕狗,万一它随便伤人,你们负得起责任吗?” 苏婉容起先以为是无主之物,不曾想是阿娇的爱宠,便拦了一下,“念如妹妹,算了,我们避开就是。” 沈念如却非得杠上,“不行,这狗养不得!快来人把它抓了!” 婢子们追着初七跑,就是抓不着,无奈只好抄起竹竿去打,企图将小黄狗打杀。 春桃哭得双眼通红,却拦不住她们。 苏婉容离开后,许氏便将阿娇叫到跟前训斥,这会儿阿娇才回松鹤院,刚进门就听到初七痛苦的嘤嘤哭泣。 她顾不得礼数,拔腿就跑,抢在婢子竹竿打落之前把初七抱了起来。 “阿娇!” 沈念如气急,“你故意同我和苏姐姐作对是不是?” 阿娇喘着气,尽量平复心情,“四姑娘,初七是公子捡来的,还望您能留它一命。” “哥、哥哥捡的?” 沈念如跋扈气焰顿时矮了不少,嘀咕道:“哥哥真是的,怎么随随便便什么人,什么狗都往家里捡?” 初七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窝在阿娇怀里,冲她二人龇牙。 苏婉容心有余悸,强颜挤出笑,“既是二公子做主留下的,便算了吧。” “苏姐姐你还要住这呢,总担惊受怕的不好。”沈念如遂看向阿娇,颐指气使道:“不若这样,你把这小黄狗放我院里养。” 阿娇边安抚初七,边道:“初七乖巧,在角楼住惯了,平日也不走远,不会轻易伤人。”言下之意,她不会把初七交给任何人。 沈念如又一次拔高声调,“既然是哥哥捡来的,我要你就得给我!”说着上来便抢。 阿娇闪身躲开,两人就着一只狗拉扯起来。
第16章 心伤 “公子,姨娘快死了!” 沈念如不依不饶,揪住初七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大抵是应激了,初七扭头咬了她一口,沈念如惊叫一声,连退数步。 初七得了空子,跳下雪地躲到阿娇身后。 “畜生!敬酒不吃吃罚酒!”看着破皮的虎口,沈念如彻底怒了,竟也不顾外人在场,推倒阿娇冲上前,一脚把初七踢到墙角。 初七“嗷呜”惨嚎一声,缩在雪地里打滚。 “初七!”阿娇眼泪霎时涌出,连滚带爬的抱住初七。 苏婉容大吃一惊,拉住沈念如,“算了算了,你的伤口要紧……” “苏姐姐别管。”沈念如犹未解气,耸肩甩开她,抓起竹竿对着阿娇和初七一通乱舞。 婢子们抓狗时,会顾及阿娇姨娘身份,不敢动手,沈念如可不管那么多,她是沈禹州唯一的亲妹妹,比起阿娇,她才是最亲近之人。 苏婉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子,想再阻拦,又惧怕沈念如的竹竿。 不远处春桃急得大哭,却被沈念如带来的人扣押住,动弹不得。 守在附近的锦衣卫闻声赶到,一左一右地拉住沈念如,待二人彻底分开后,初七已躺在雪地里奄奄一息。 “初七,对不起,是我没用,对不起……”看到小黄狗口鼻漫出血渍,阿娇颤着手去抱它,泪水便顺着脸颊淌下。 垂花门外,不知是谁倏地高呼:“二公子回来了!” 沈念如恍惚惊醒,将竹竿丢得远远的,苏婉容也忙着整理仪容,没人在乎雪地里,一只小黄狗的死活。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初七大半身体。 感受它一点点变凉,阿娇眼睛重得几乎抬不起来,“救救它,快请大夫救救它!” 锦衣卫面无表情,宛若金刚罗汉般只是杵着,她挨个跪着央求,无人理会,又转向沈念如,抓着她的裙摆,仿佛抓紧了救命稻草。 沈念如踢开她,苏婉容为避免陷入两难境地,自觉地也远了些。 偌大松鹤院,无人在意她的哭泣。 门外又喊了一声:“二公子回来了!” 仿佛带来了一丝曙光,她伏在雪地里,竭力抬眸看向门口,“公子……” 泪水模糊着双眼,阿娇依稀看见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快步冲进来,她喜极而泣,然而那抹喜色在对方掠过自己时,瞬间沉入谷底。 沈念如早在看清怀中人的一瞬惊叫出声:“大嫂嫂!”随后,同苏婉容一并追着进了主屋。 “大夫!去请大夫!”沈禹州抱着怀里的女子,几近嘶吼着,院里原本毫无动静的婢子小厮,甚至锦衣卫纷纷出动。 有些跑得匆忙的,不时踩过积雪下的初七,撞翻伏地痛哭的阿娇,却都是头也不回的,都走光了。 颗颗泪水滑落,化作冰雪,噗哒噗哒的落在她发间,落在被人践踏的脏污手背上。 沈禹州抱着褚清兰,将人轻轻放入床榻里,慌乱间,他听到了一阵近乎绝望的哭泣。 正欲询问,十数个大夫来了,他又将此事搁下,亲自盯着大夫诊脉开药。 屋外,寒风肆虐,冻结的枯木摇曳不止,与天空中飘落的鹅毛大雪一并飞舞,交织出铺天盖地的暴风雪。 阿娇虽睁着眼,眸光却在苍茫的白色里一点点涣散。 她颓然蜷成一团,滚毛披风下,掩盖着早已没了温度的小黄狗。 “不冷……这样就不会冷了……” 她一遍遍呢喃着,柔声哄它,又像在哄骗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时间都静止下来,阿娇身心俱疲,眼皮挣扎了几下,终究是缓缓阖上,瘦弱纤细的身影彻底与冰雪融为一体…… 主屋里,沈禹州发了好大脾气,轰走一拨人,又抓来一拨人,终于在傍晚时分把褚清兰救醒。 压在心头的巨石随之落下,沈禹州跌坐在圈椅里,眉眼间尽是疲惫之色。 沈念如第一个攥住褚清兰的手,“大嫂嫂,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以为你……” 抱回褚清兰的同时,程英将大公子沈彦州的噩耗传回了东跨院,许氏得知儿子客死他乡的消息后,当场昏死过去,至今未醒。 即便如此,东跨院也派出了许氏的心腹嬷嬷前来照看,老夫人更是亲自到松鹤院。 从前不让旁人进出的主屋,一时间挤满了乌泱泱的人。 褚清兰睁眼时,便看见许多张带着关切的面容,不由微笑,“念如……” “我在,我在。”沈念如哽咽着回应。 老夫人也松了口气,“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其余几房也都带人过来慰问,吴氏难得对大房的人和颜悦色,紧随老夫人身后道:“阿兰,大郎的事我们也很难过,后事已让人着手操办了,你千万节哀,往后你可不是一个人,定要保重身子才是。” 褚清兰面上笑意微僵。 “该听你二婶娘的话。”老夫人眼中含泪,又笑着拍拍她的手,“大郎不在了,大抵是怕你失了活下去的希望,又给你送了个孩子。” 褚清兰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掌心覆住小腹,“我……我有孩子了?” 语毕,两滴热泪滚落,滴在锦被上,晕出两朵清浅的花,似喜极而泣,然那微垂的美眸中,却敛着不易察觉的厌恶。 …… 与主屋的热络相反,角楼里空荡荡的。 自打沈禹州回来,松鹤院能看见的所有人都被调往主屋,此前守卫角楼的人也都转移去了别处。 就连春桃也在混乱中被推搡出去,出了院子,她便趁机去寻大夫,眼看找来的大夫要往主屋去,她一咬牙把人拽回来,逼着大夫一并在雪地里刨了许久,才将几乎没了生息的阿娇找到。 眼下阿娇还昏迷着,春桃掏空了所有月钱,大夫掂着一点碎银,草草写了药方甩袖而去,余下银钱,只勉强凑了一副药。 她给阿娇灌下去,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人转醒,只能守在床边啜泣:“呜呜呜,姐姐,你快醒过来,快醒过来,春桃害怕……” 哭声阵阵,忽远忽近地传入阿娇耳中,她极力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又听到另一阵哭声。 “宝珠,宝珠,你在哪里啊……”那声音格外亲切,是以每哭一声,她便揪心的疼,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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