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喉头哽咽着:“倘若你大表哥出了意外……往后,姑母真的只有你了。” 这些年亲儿子不在,长房只许氏一人撑着,难免觉得孤独,直到许盈盈父母双亡。 那时的许盈盈年纪尚小,许氏便将她接到府中,这些年一直养在膝下,和亲生女儿几乎没有分别。 许盈盈自是感恩,也红了眼,“盈盈也只有姑母,往后就留在您身边尽孝,哪儿也不去。” 听她执意要留沈府,许氏叹了口气:“世间好男儿千千万,姑母日后定会为你觅得如意郎君。” “姑母!” 许盈盈急得一跺脚,“我不想离开,你知道的,我……” 许氏明白她的心思,也不知她究竟中了什么邪,打从第一眼见到沈禹州,便铁了心要嫁他。 想到方才寿喜堂发生的事,许氏苦口婆心劝她:“沈禹州阴晴不定,性格古怪,绝非良配。” 许盈盈忙辩解:“二表哥很好的,只是……只是他鲜少表现出来……” “还在为他找借口!” 见她仍执迷不悟,许氏恨铁不成钢,呵斥她:“这些年你为他做了多少事,他可曾将你放在心上?在他心里,你怕是连个婢子也不如!” 可谓字字诛心。 许盈盈还在狡辩,二人说话间走到游廊尽头,刚过转角,正好碰到相对而来的沈禹州。 自寿喜堂出来后,他一直沉着脸,离开时也与许氏不同路,却没想到在这碰上了,双方皆停下脚步。 许氏二人也禁了声。 沈禹州佯装没听见,略一颔首,“母亲。” 算是打了招呼,随后绕开她们往前走,一个眼神都不曾留下。 将将出口的那声“表哥”散在空气中,没得到半点回应。 许盈盈望着他决然不留恋的背影,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落下。 许氏蹙起眉心。 对于这个庶子,许氏的感情很复杂,她虽不曾刻意苛待过他,可他生母张氏不得进门,也的确是她所为。 当初张氏生下沈禹州,沈致远一门心思要把人娶进门,许氏不同意,一度闹得老夫人出面才将事态平息,张氏母子便一直养在外宅。 后来张氏又怀了身孕,恰逢大梁同北狄战事胶着,沈致远赶赴边关后再没回来,噩耗传回徐州,张氏当夜难产而死。 那年沈禹州八岁,瘦小的胳膊抱着襁褓中刚出生的妹妹,第一次出现在沈府门前。 衣衫褴褛,形容狼狈,乞求她替自己母亲入殓。 同为沈家血脉的沈彦州,却自小锦衣玉食,香车宝马,奴仆成群,从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一对如此可怜的弟弟妹妹。 许氏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望着细雨中跪在青石板上的小小身影。 身影虽小,脊背却挺得笔直。 看着自己的儿子,再看看沈禹州,许氏忽然有一瞬心软。 她给了一锭银让他为母亲收尸,随后把两个孩子带回府。 沈禹州早熟,小小年纪便心思沉,来到沈家一直都很规矩,一个人照顾妹妹之余,每日都刻苦读书习武,很快便赶上了无忧无虑的沈彦州。 平日对她也算客气,碰面时便会如今日这般唤声母亲。 但也仅此而已。 许氏至今都不清楚,沈禹州对她们当年的恩怨了解多少,反正这些年两人维持着表面平和,井水不犯河水。 倒是沈彦州同这个弟弟关系亲近,宛若亲兄弟一般。 可是后来…… 唉。 锦衣卫临时传了消息,沈禹州外出一趟,再回到松鹤院已近子时。 洗漱后才想起自己似乎吩咐过什么,又披上外衣去了小厨房。 走近了,里面果然还亮着灯。 阿娇没见他回来,不敢擅自离开,面前的小火炉还温着松针酒,正咕咚咕咚冒泡泡,阵阵酒香飘散,盈满整个小厨房。 她就坐在小马扎上,抱着膝盖昏昏欲睡。 沈禹州下意识放缓了脚步,取过帕子将温过头的酒端到桌上。 阿娇睡得迷迷糊糊,身子前倾,险些栽下去时惊醒了。 睁眼便瞧见一道白色身影坐在窗框上。 一腿落在窗外,一腿曲着,三两指拎着酒坛,闲散地搭在膝上,白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披散下来,衣袍松松垮垮,露出一片结实的小麦色胸膛。 银月倾洒而下,在他周身镀了一层朦胧冷清的光,一派慵懒闲适。 察觉到她醒了,沈禹州转过脸,向来幽深锐利的凤眸带了几分迷离。 “过来。” 阿娇抿了抿唇,刚拖着腿要动,对方又忽然制止她,“算了,你就坐那儿别动。” “……” 他,应是醉了吧? 沈禹州皱起眉,“在想什么?” 阿娇一惊,“没、没什么,在想这么晚了,公子怎的还未入睡?” 沈禹州显然不信,鼻孔里轻哼一声,仰头又灌了一口,香醇的液体划过舌尖,润过喉,落入腹中,烧得一片火热。 大抵是醉了,有些摇摇欲坠,溢出的酒液顺着他棱角分明的唇淌下,又划过突起的喉结向下,胸膛瞬间被酒水浸润得发亮。 阿娇呆呆望着他俊秀的侧脸。 沈禹州晃晃悠悠地翻下来,阿娇瞧他喝多了,还是上前扶住他一侧胳膊。 哪知对方竟顺势环过她腰肢,迷糊地垂下脑袋,就这么靠上了她的肩膀。 阿娇:“……!”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夹杂着男人温热的气息,忽轻忽重地喷洒在颈窝处,阿娇不由脸红心跳,又羞又恼。 其中最恼的是,他居然把大半身子都压过来,害她差点一屁股摔地上,得使出吃奶的劲才能勉强站稳。 这究竟是喝了多少! “公子?” 她轻声唤他,试探着拿走他手里的酒坛,酒坛落手里后,阿娇满脑子疑问。 入手沉甸甸的,根本也没喝几口。 ……这就醉得一塌糊涂了? 阿娇欲哭无泪,随手把酒坛放在灶头上,便扶着他一瘸一拐回到主屋里。 沈禹州歪歪扭扭地躺在床上,恍惚间低喃着:“阿兰……” 正在倒水的阿娇动了动耳朵,他是在叫佩兰吗? 也是,毕竟是伺候他这么久的人。 阿娇端着茶杯走过去,扶起他上半身给他灌水。 醉酒后的沈禹州除了沉,倒比平日好伺候些,几乎没有脾气,也不挑嘴,给他喝什么都乖乖张嘴。 一杯茶水下肚,阿娇起身要去给他煮些解酒汤,沈禹州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别走!” 她挣了几次都没挣开,只好放软声音,哄孩子一般轻声细语:“我没走,给你煮个解酒汤,马上回来。” 沈禹州似乎在思考她的话,半晌,松了力道。 就在阿娇以为自己可以走时,对方忽然用力一拽,把她整个人拉进床榻里,柔软身躯就这般结结实实地覆在他身上。 鼻尖相对,都是对方的呼吸。 阿娇心脏狂跳,撑着床褥要起身,一只大手却死死禁锢住她的腰。 “别走,陪陪我,就一会儿……” 声音低沉,又带着几分可怜的讨好。 像是忽然触及她心里最柔软的一块,阿娇不再挣扎,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没有动弹,直到他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借着一点朦胧月色,阿娇细细端详他的模样。 深邃硬挺的轮廓在月光映衬下多了几分柔和,眉眼舒展,清醒时的那股子阴沉尽数消散,更添几分清隽温润,隐约还有一丝少年人的明朗。 阿娇歪着头,心想,他不清醒的时候,还怪好看的。 意识到自己正胡思乱想,阿娇急忙打住,一把拍掉腰上的手站起来。 昏睡中的沈禹州居然还有意识,动作极快地扯住她裙摆,不依不饶便罢,口中甚至喃喃着“骗子”二字,旋即赌气似的甩手,翻身缩在角落里睡着了。 阿娇:“……?” 酒品也忒差了吧!
第7章 刁难 “我是外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折腾一宿,终于在天微亮时,捶着酸软的胳膊回屋去。 翌日清晨,阿娇正熟睡着,就被春桃摇醒,只说公子起了叫她过去伺候。 许是没睡够的缘故,阿娇也有了脾气,不情不愿地出现在主屋里,像是失了魂般伺候他洗漱更衣。 望着铜镜里无精打采的阿娇,沈禹州偏头看她。 纤长的眼睫低垂,却也遮不住她眼底的两团乌青。 他兀自取过束腰,边系边问:“是昨晚没睡好?” “是啊……”阿娇浑浑噩噩,心里话脱口而出,“公子往后莫再贪杯了。” 沈禹州动作一顿。 一丝危险的气息传来,阿娇骤然清醒不少,扑通跪下,“奴婢错了,奴婢只是担心公子……” “起来罢。” 沈禹州不太记得昨夜之事,但听她是担心自己,便也不再发难,自己穿戴好后道:“过几日是老夫人六十大寿,我请人造了一樽白玉观音像,算着日子今日便会送来,记得收入库房。” 说着从匣子里取出一把钥匙递给她,“杨姑姑近日事多,顾不得内院,松鹤院库房便交给你了,这几日好好歇息,有事吩咐旁人去做即可。” 阿娇受宠若惊,忙连声应是。 送走沈禹州后,阿娇打算补个觉,春桃又跑了过来,同她叽叽喳喳地叙话。 “你知道吗,昨儿个二夫人的西跨院闹翻了。” 一听是西跨院的事,阿娇来了几分精神。 只见春桃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耳畔,手里比划了下,“二夫人娘家花了这个数,想给三公子在朝中捐个官职,岂料中途出了岔子,三公子马上便要到岭南赴任了。” 阿娇诧异瞪大眼睛,“你们怎么知道的?” 按理说这该是二房的隐秘才是。 “早传开了。”春桃神情夸张地道:“不仅沈家,几乎整个徐州都知道啦,据说是太子殿下金口玉言呢,便是不去也不行了。” 阿娇恍然,又唏嘘。 春桃观察她的神色,小声道:“其实……我是想问,昨日表姑娘可是把你骗去西跨院了?” 府里婢子今晨便在私下揣测,三公子会有这般结果,是否是因为得罪了阿娇的缘故。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如今府里上下都知道阿娇初来乍到不过两日,前后便有两个人为她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就算她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唇边温和的笑慢慢淡去,阿娇垂着眼睛道:“没有,是我自己不认路,走错了地方。” 她不想再和任何人结怨,然而事与愿违。 这边刚说起表姑娘,那边许盈盈就来了。 “就放这吧。” 许盈盈穿过垂花门,来到院中的八角亭下,示意身后的小厮把箱笼搬到石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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