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百姓都知道,益州老将军张景玄的孙子,被人贩子拐了快十年,终于失而复得,长成了半大的儿郎,完完整整地回了张家,真是神佛庇佑,张老将军显灵,善有善报。 卢仲之笑了笑:“他被你教的很好,有了些老将军的风采。” 说到这儿,话头便扯到些陈年旧事了。 卢仲之看向对面之人,仍是悠悠然喝了小酒,没有半分接话的意向。复而再次开口,语气不无感慨:“当年的恩怨,你肯放下,教导钊儿长大,是他的福气。” 李珰轻笑一声:“一桩事是一桩事。该讨要的,我还是要讨回来的。张景玄虽忌讳我,早些时候也算是位倾囊相授的好老师。” 卢仲之苦涩一笑,声音越发沉重无奈:“是,老将军也说这笔罪孽他是认的,去了地府,一定入十八层地狱给将士们赔罪。” 李珰嗤笑一声,面上的笑意随着细纹一层层晕开,愈来愈浓。 “仲之兄,你说这天下显赫的世家谁能长久得势呢?看似风光,一朝子孙不济,短短数年便大厦将倾,被新的势力取代。何苦相争。”榻上的人托着酒杯,手腕缓缓翻转,惬意地摇晃杯中清酒,笑得格外轻狂不屑。 卢仲之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深以为然,长叹一口气:“说到底,这天下大势,不在世家,亦不在司马皇室。” 李珰浅浅一笑,半垂着头,视线望着指间的青瓷,卢仲之看不见他的神情。 他遥遥递过酒杯,豪放一笑:“就冲仲之兄这句话,我认你做个知己,这杯酒,我敬你!” 卢仲之眸色发亮,眼中已有润意,心下感动之情涓涓流淌。倒不是因为李珰认他做了知己,而是这个极其吝啬抠门之人,终于肯分出心爱之物同他共享了。 怕是自己还是第一人。
无人敢写帝皇书(18-3)
无论是北征洛平还是西平羌州,不急于一时,两路大军都在等冬天过去,河水开融之日,便是行军杀人的好时节。枯骨不用怎么处理,春日草木生长,尘埃堆积,来年一看,又是一方平整的土地。 天下便在这样短暂的相安无事中度过了一个平和的新年。 益州的雪融化得快些,过了初八,天日晴朗,李珰领着大军,由卢仲之引路,从益州横穿,抵达益州、羌州交界的满江城,过了满江,是羌州地界。李珰对羌州山川水泽了如指掌,之后的行程便可自行前进,卢仲之于益州观时而动即可。 故而大军在渡过满江之前,负水作为司鼓奏响了出征之鼓,没有选用《入阵曲》。 羌州部分遗民不满晋国统治,时常纠结小股人马作乱。羌州的行政官多由满羌朝的大臣担任,以平抚遗民之心。可惜收效甚微,至于年年死灰复燃的遗民骚乱有无这些旧臣在背后推波助澜,那便不得而知了。 毕竟其他事务都只由卢仲之在益州方向遥控,而益州本身又是军事重镇,这几年西北部又冒出个南匈奴建立的沙国,益州便肩负抵御外寇入侵之责,投入羌州的精力有限。 满羌国都芙蓉城改称安容,是羌州州府所在。大军渡过满江,直入安容。 尚未入城,巍峨耸立的灰色城门先行引人关注——建筑风格同淮安宫城相近,城楼之上的瞭望台,阁楼涂着朱红漆墨,精巧艳丽;守军穿着玄甲,里衣却是褐色,腰间只配大刀,手上执戟,与中央禁军相同。 稍稍有些缺憾的是城门正上方,“安容”城牌之上有个豁口,约有三尺宽,用白泥填充,与周围灰质方整的砖石格格不入,故而醒目地提示着每一位进入安容城的旅人,此地为羌州安容,七年前为晋国踏平。 那豁口,便是当年攻城的投石车造成的创痕。 时隔多年,仍不能抚平。 安容如今州牧为乌颉,是满羌皇室出身,一早迎在城门口,态度十分恭敬谦和,言语间无不暗示着他对淮安城的忠心。 李珰只听他汇报羌州乱民行迹,并不答话。 城中百姓被规范在大路两侧,中央大街宽阔无比,铺设着整块青石,衔接处用青玉相连,十分平坦奢华。 负水跟在李珰马后,见马上之人身量挺拔英武,黑色大氅顺着背脊落在马背上散开,留下一片宽阔浓郁的阴影,让人心生敬畏。 安容中的多数城民,怕是比淮安城的百姓还要更加了解,李珰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此视线往观礼恭迎的人群中一扫,若是遇见麻木的、瑟缩的眼神,保准是芙蓉城的遗民;若是撞上眼神真挚热切、仰慕崇敬的,便是后来迁入羌州的晋国人。 人群不算冷漠,也称不上欢迎。以致李珰身侧的乌颉路上都在暗自打量杀神颜色,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惹他不快。 李珰好像并不在意气氛流动中的压抑。大军留驻城外,不过为了迎接仪式领了一万人马进城。 一路走到底,平地拔起一座崭新的高楼,是在满羌宫城的旧址上新建的官府,李珰攻入芙蓉城后一把大火将“高楼肩比云,四海风光藏”的宫殿焚烧干净,满羌最后一位国主便被活活烧死。 此行平定羌州动乱,地方只负责物资供应,军事行动完全由李珰负责,自然无需与乌颉报告什么。李珰在落脚地安置好后,便让他领人散了。 安容终于恢复正常的人马喧闹、货物交易的繁华景象。安容通海外,多有奇珍异宝流入此地,在辗转散入晋国其他州郡。比之淮安商贾络绎不绝,胜在物品珍稀,在这里流转的金银数量毫不逊色。 崔负水却是没有时间闲逛的。李珰先是下令接过羌州守城之权,将城内外的驻军换为靖远军,以保卫平乱过程中安容城的安全;其后又需赶赴城外,通知各领将商议动乱平定之策。 羌州多山岭,作乱的贼子势力大的时候便下山攻掠城池,抢夺钱粮,占地称王;势力弱时就退居深山、保存实力,以期日后卷土重来。 比苍岭的匪寇还难缠。 既是要杀人,李珰免了她司鼓之职,准她上阵杀敌,以谋军功。这种小场面,估计也到不了两军对峙、鼓声助威的地步。十万大军齐齐跺脚,怕是半数作乱的逆民已闻风而逃、缴械投降了。 但李珰想要的远不止让这些人安分守己。 他用朱砂在羌州舆图上标注了几个红圈,是乌颉汇报的乱民屯驻之地,既有郡县,也有山野,位置分散,想要一网打尽怕是得好几年的功夫。 “先派人到这些山头摸索情况,事无巨细,所见所闻皆要记载。”李珰指着舆图,目光沉着,说话不急不慢,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他并不着急出兵。 案下站着的郎将有人疑惑:“将军,那他们割据的郡县便不管不问了吗?” 甫一出声,在场众人皆是怔然看向那人,那人不明所以,却是看着台上的李珰,等他示下。 李珰倒是笑得雅意:“你便是乌大人派过来协助作战的明统领。” 那人点头称是。 李珰语气柔和:“明统领辛苦了。” “下官不——” 不等那人谦虚婉辞,李珰话音陡然一变,声音压得低沉:“既是协助,便好好准备物资。其他的事,明大人还是勿要忧心。李珰及十万将士本就肩负平定动乱之责,自然勉力尽职。” “明大人的功劳,事后李珰自然呈禀天子,不会瞒报一分一毫。” 那人一听,连忙跪伏在地:“下官知错了。下官无意干涉将军命令,这就去筹办辎重。” “那就有劳明大人了。” 营帐内终于恢复和谐气氛。领将们各自确定好搜查地点,雷厉风行地指挥手下士兵开始摆兵布阵。 “崔负水。” 门外的人听到传令,步履疾快地走进帐中,跪在案下:“属下在。” 李珰掀起眼帘,懒懒扫了她一眼,她一袭甲胄,却与初入营中的干净模样迥乎不同了。 “换身寻常衣物,随我出行。” 崔负水没有丝毫疑问,坚定快速地回答称“是”。 安容城外有个村庄,离军营不远,日暮时分还能望见村庄上空升腾的袅袅炊烟。 两人低调出行,只做寻常打扮,都是一身骑服扮相,路上的人瞧了只以为是哪家的两个儿郎。 他们走在乡间,负水不知道路程,走几步便四处观望,像是在确认什么。 李珰昂首挺胸,翩翩朝着前方赶路,负水见他步履笃定,心底估计有个目标,就安然跟在他身侧,落后半个身位,专注看着脚下的路。 庄子人口不多,几个稚童在泥地边摸着泥巴,童音清澈嘹亮,面上滑稽,举止幼稚。负水匆匆扫了一眼,不自觉笑出了声。下一瞬又紧紧抿住嘴,忧郁地瞄向身前的人。 她已经很少在李珰面前失态了。 李珰没有出声斥责她,连眼神威胁都没有,领着她在乡间小路中穿梭,直至一户人家出现,他推开篱笆,悠然走了进去。 负水一把拉住他的衣袍:“将军,私闯民宅是不对的。”眉眼严肃,语气公正。 这家人与庄子里其他户隔了一段距离,相对独立,李珰趁没人发现,居然就这样直愣愣地闯了进去,真是人心不古。 李珰回身幽幽剜了她一眼,脚步却自觉退出篱笆栅栏:“那你说,如何进去。” 负水蹙眉扫了一眼,不知道李珰今日为何如此愚钝:“自然是敲门,征得主人同意后,由其邀请入府。” 李珰稍稍抬起下巴,垂眸盯着她,似乎在认真思索这个回答,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好。那便依你,由你来敲门。” 负水没好气地转身,面向篱笆。这大门简陋,根本没有门环。负水清了清嗓子,冲着院里高声问道:“有人吗?有人在吗?” 她断断续续叫了好几声,仍是无人作答。她试探性地开口:“怕是主人不在家。” 仍是不敢追问李珰来此处的用意。 两个人正站在门口无言以对,远处小径上出现两道疾驰的轻快身影,负水觉得有些熟悉,定睛一看,脚上却是跳了起来。 这下什么尊卑之别、主臣之分都顾不上了,警示被她抛诸脑后,好像又是将军府内不受管教的丫头,闹腾着挥起手:“郑——云——沈——淮——七——” 转身又重重拍着李珰的手臂,指着那抹身影让他瞧,惊喜道:“李珰!你快看呀!是那两小子!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李珰不满地拂下她的手掌,本想呵斥几句,眼神流露出厉色,哪想那人正高兴上头,根本没关注他,自己跳着脚,急急跑过去迎接。 李珰只有冲着远处抱在一起的三人身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路上三个少年已经热火朝天地交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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