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和顾宜修不晓得,有句话便是人生无常,一语成谶。 一大早就消失不见的顾老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兵营训练。 每月一次,他同所有四品以上的将领一同去上朝。老皇帝近日身体不适,原本日日早朝,现在改成了两周一次,三品以下的武官更是每月最后一日才来禀报述职。 恰好赶上了这个机会,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顾老爹准备的十分充分,因为这一次,他有一个无比重要的任务需要完成。 他要求陛下给顾瑶的一纸赐婚。 …… 这几日,北匈的使臣即将前来,二皇子姬成煜负责接待。 这本该是太子出面的场合,老皇帝却指名让煜王全权负责,朝中又是一片猜测纷纷。 有人听闻太子近日深居简出,躲在东宫里抱病不出,也有人认为老皇帝有意培养二皇子为太子,刻意打压。 不管猜测如何,姬成煜比昔日受到重用,心情十分舒畅。他又趁此机会给曦河下了个绊子——北匈和亲之事,差不多也是板上钉钉了。这样一来,他这个野心蓬勃的妹妹,怕是难以脱身。 煜王宫内,香烟袅袅,丝竹缠绵。 低眉顺眼的内官附在姬成煜耳边说了什么,他眉眼一亮,勾起唇角点点头:“让她进来罢。” 过了一会儿,一个面容清秀的蓝衣女子款款走进。她薄纱遮面,眉眼含羞,走到房间中间便不动了。 姬成煜笑道:“今儿个怎么如此盛装打扮,过来——” 蓝衣女子羞怯地看了他一眼,听话地走了过去,坐在软榻边。 “来了那么多次了,怎么害羞了?”姬成煜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语气温柔:“莫怕,坐到本王身边。” 她乖乖地凑近,像一只懵懂而又天真的小兽。姬成煜猛地把人拉到怀里,两人拥抱的瞬间,她发出一声惊呼,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如擂鼓般响亮。 是他的。姬成煜想,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为什么会这么急促,这么悸动,是因为她主动来找自己了么?还是因为她今日穿着自己最爱的、漂亮的蓝色? 香炉的檀香浅浅燃烧,烧得人心朦胧,双目迷蒙,好似隔了一层白雾,让人看不清也不愿看清。女子墨色的长发披散在玉枕之上,肤白似雪,眉眼清亮,她勾起唇角笑得温软,却比平日多了几分艳丽的风情。 姬成煜缓缓凑近,喃喃道:“佑儿……” “魏佑娣”笑了笑,主动攀上姬成煜的脖子,把他拉近,将两人之间的缝隙缓缓吞噬。 两边的帷帐不知何时落下,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化作一片汹涌的海,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餍足,像是一个在沙漠中饥渴难耐的旅人寻到了一方绿洲。 独属于他的绿洲。 他拥有这里的水树芳萋,拥有这里的鸟语花香,拥有这份心安之处。姬成煜想,他好像明白了,为何那颗羊脂玉并不昂贵,却独独讨他喜欢。他从未有过情难自已的时候,但看着魏佑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他心里的软弱和安心同时出现,滋生出痛苦和妥协。 大雍山河秀丽,那个王位至高无上,他是大雍的二皇子,有个扶不起的太子皇兄,他打小就知道自己比皇兄更应当做到那个皇位。 可是另一方面,这个被生母早早抛弃的少年,内心是一处千疮百孔的荒漠,不能有情,也不该用情。 而魏佑娣就是那片绿洲,是他的妥协与痛苦,是他的温柔和心安,是他想要守护又想要毁灭的软肋。 姬成煜不停地喊着魏佑娣的名字,仿佛只有这么做才能确定内心的想法。等他登上王位,他想,他的身侧会有魏佑娣的位置,他要这个女人陪他度过如此漫长又荒唐的一生,死后也要和他葬在一起。 “佑儿,你愿不愿意,”情到深处,姬成煜喃喃道:“愿不愿意一直在我身边……”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骤然响起,帷帐内的人微微一顿,低声怒道:“谁?” 那人没有说话,却传来了清晰的喘息声。姬成煜烦躁不已地把软榻上的女子盖住,一把掀开帷帐,却如遭雷击般愣怔当场。 入目是满片狼籍,一个女子看着铺满帷帐的软榻,双手有些抑制不住地发抖。 是魏佑娣。 她僵硬地站在房间中央,脚下是一地的碎片和冒着热气的梨汤,汤里加了许多调补的药材,应当是精心熬制了许久。
第46章 她使劲去掰姬成煜的手,可…… 这碗汤是魏佑娣花了整整三日才学会的, 为了凑到最好的火候,她失败了很多回,手上全是伤口。 梨汤尚存一丝温热, 满室香甜, 与空气中旖旎古怪的味道交织。 那朱色纱幔中的二人,雪白与殷红交织,魏佑娣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 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哦,是近日听闻他身体不适, 火气攻心,便给他熬了些清火的梨汤。煜王府的小丫鬟说姬成煜正在里头厢房, 若是她亲自去送, 殿下定会惊喜。 所以, 这就是他所谓的“惊喜”么? “佑儿, 你怎么会……”姬成煜愣了愣, 蓦地看了眼被中, 香汗敷面的女子眉眼妩媚, 哪儿有半分魏佑娣的影子? 怎会如此?! 刚才自己明明看到的是魏佑娣!难怪她今日如此主动地投怀送抱, 姬成煜以为她已经下定决心追随自己, 于是一时情难自禁。 谁知这女子摇身一变竟是另一番模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余光扫过墙角的香炉, 他似乎辨出什么,怒吼一声伸脚把香炉“咣当”一声踹倒。 “迷魂香!” 但事情已成定局,魏佑娣看着满房的狼藉,那蓝衣女子光洁的肩头和遍布的红痕,饶是尚不知晓情事也知道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可真狼狈啊,魏佑娣。 你才是, 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听到男人的那声怒喊,她浑身一颤,想转身就走,可是双脚似乎被生了根,无论如何都移动不了半分。姬成煜这时冲了过来,扯住她的胳膊,眸中罕见地闪过一丝惊慌:“佑儿,你听本王解释,本王被人下了迷魂香,出现了幻觉,把她错认成了你!” 魏佑娣缄默不语,她伸手想把姬成煜推开,可是女子的力气哪儿里抵得过男人呢?更何况是一个情绪激动的男子。 可是她想走啊,她不想留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和别的女子苟且,闻到两人令人作呕的气味,心底痛得像被钝刀一点点搓磨,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放开我。” 她使劲去掰姬成煜的手,可他反而双臂一伸,牢牢把她抱在怀中,两条结实的手臂形成了牢不可破的禁锢。姬成煜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意:“佑儿,你相信本王,本王若是知道那不是你,定然不会碰她!” 若是知道……若是知道!可事已成定局,哪儿有那么多‘若是知道’?难道她要对面前的一切视而不见、任他为所欲为,一句错认便轻轻揭过? “你放开我!” 她突然发出一声爆吼,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身体一僵。姬成煜愣了愣,那双漂亮而又多情的桃花眼,带着一丝悲戚地看着她。 可是魏佑娣说不出话来了,她喉咙里堵着一块哽咽,好似吞了一只匕首,除了疼痛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我不想留在这里……你让我走好吗……求你让我走好吗?” 眼泪突然突破了防线,控制不住地流下来。她终于伸手捂住脸,狼狈地泣不成声。 她从来没有这般失态过。 从小被忽视也好,被欺骗也好,被利用也好,她从始至终只想做一个温柔而又善良的人,从未有过怨言,也向来逆来顺受。但为什么这样的自己要经历这种痛苦? 难道因为她的温柔廉价而又不值一提么? 是的罢,这世间多得是温柔乡,姬成煜这般男子想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能找到她一个魏佑娣,自然能找到千千万万个李佑娣、赵佑娣……她不过是,魏佑娣痛苦而又清醒地想,她不过是一个打发时间的玩物。 她现在像一只被逼到绝路咬人的兔子,红着眼睛,满脸泪痕,伤痕遍布。 可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姬成煜的双手蓦地失去力气,连抬起来挽留一下都做不到。魏佑娣趁机抽身,逃也似的跑了出去,从大门处消失不见。 地上的梨汤渐渐变凉,破碎的瓷片翻着尖锐的角。 姬成煜喜欢吃梨。 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他喜欢吃梨,是因为小时候母后曾经给他熬过一碗枸杞清梨汤。那是一个隆冬的雪天,他高烧不退险些丧命,退烧后唇角还燎了几个大火泡,母后给他煮了一锅梨汤让他喝下,那几颗火泡便消了下去。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除了他,就是几个忠心老仆。 但是她是如何得知的呢? 大雍的二皇子看着地上破碎的瓷片,伸手捏起一片残存在破碗中的梨片,放在口中木然地嚼。 嚼着嚼着,他停了下来,伸手轻轻锤了锤胸口。 心脏突然像是被人死死攥了一把,那是久违的、锥心刺骨的痛苦。 …… 翌日,京城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初雪。 往年的雪要等到腊月才能下,今年降得早了些,一夜过去大街小巷早已银装素裹,一片白净。 按照顾瑶老家盐城的习俗,第一场雪要吃红豆薏米粥。但顾宜修怕路面湿滑,比平日提前一个时辰出门,家里没来得及做,便给她留了纸笺和几枚铜钱,让她去街上买点早点填饱肚子。 顾瑶出门时,雪正下得兴起,细碎的盐粒般的雪花簌簌从天而降,不一会儿便落满了睫毛、头发。小姑娘穿着粉色的袄子,领口缀着一层暖和的狐毛领儿,衬得人冰雪可爱。 就在这时,大门被人敲响。她打开门一看,竟是魏子潇。 小少爷还在打着哈欠,一看就是被人从床上赶下来的。他从头到脚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手里端着一盘白白胖胖的饺子。 “师父,我家今早包了荠菜饺子,给你送来尝尝。” 京城人爱吃饺子,过年吃饺子,清明吃饺子,初雪这天自然也要来一碗仪式感十足的饺子。饺子寓意吉祥,若是谁家做得多了还会给邻里分去,比如魏佑娣每年都会给顾家送几趟。 但今年来的竟是魏子潇,顾瑶道了声谢,接过热呼呼的饺子:“难为你今天起这么早,往年都是你阿姐来送。” “阿姐昨夜染了风寒,今早没起来,身子不太利索。” “风寒?她怎会染了风寒呢?” 魏子潇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她昨天喝得醉醺醺回家,我爹觉得她有失女德,让她跪在祠堂抄了一夜女训。” 顾瑶闻言,气得直皱眉。这魏掌柜也太铁石心肠了罢,就算魏佑娣喝了点酒也不至于让她在大冷天跪祠堂。这种清寒夜,那些力壮如牛的将士都冻得瑟瑟发抖,四处跺脚,她一个清瘦的女子跪了一夜,不染了风寒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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