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珈掀开被子打算下床回肃王府去,元荆坐着不动,道:“我已告知肃王妃,让你留在绣岭宫休息一日。” “奴婢没有大碍,不需休息。”岳珈穿上鞋,除了鼻子不大舒服、脑袋有些晕眩外并没什么不适。元荆伸手探她额头的温度,掌心才刚触碰到她的额头,岳珈立刻后仰避开。 元荆收回手,确认她病得不重,又道:“已经这个时辰了,只怕你还没走到宫门口,城门就已关上了。” 岳珈望向窗外,眉心不由凑紧。与元荆单独待在这昏暗的房间里,令她毛骨悚然,但又确实赶不及回长安了。 还没等她想出个结果,元荆又道:“既然鞋子已穿好了,就走吧。” 岳珈怔怔:“去哪?” “温泉汤。”元荆站起身掸了掸袍子,太医说,浸温泉水能驱寒气,能痊愈得更快些。 “我不去。”岳珈坐着不动,两手抓着床沿。 “可是本王要去。”他也泡了池水,若是病倒了,那些堆成山的事情谁来管。 “那王爷自己去便是了。”岳珈朝里挪了挪,谁知道他又安的什么心思。 元荆悄然露了笑意,道:“绣岭宫的宫人都被叫去大理寺问话了,只剩几个金吾卫在,本王可不惯让男子服侍入浴。”这话并没骗她,斗诗会出事后陛下龙颜大怒,降旨要大理寺彻查,整座绣岭宫都空了,只留金吾卫守着摇摇欲坠的水榭。 然而即便如此,岳珈也不愿意给他当婢女,伺候他沐浴,便道:“王爷不是说,我在你面前不必将自己当作婢女,那我又为何要服侍你?” “我确实不当你是婢女。”元荆语调平静,看着她明亮的双眸,“我当你是颂王妃。” 岳珈脸上一热,觉得被冒犯了,又羞又恼。在她羞愤之际,忽地身子悬空,人在元荆怀中。岳珈一惊,奋力挣扎。她的力气不小,然而打在元荆身上却如毛毛雨一般。 元荆抱着她走到门口,将人放下:“本王若要对你不轨,你以为自己能逃得过?”她那点拳脚,对付普通毛贼可以,在元荆这儿只不过比初学孩童好些罢了。 岳珈自知不是他的对手越发气恼,暗暗下决心要勤加练功。 “走吧。”元荆径自朝星辰汤走去,岳珈不得不跟上,始终与他保持一丈距离。绣岭宫里一片寂静,与白昼时的喧闹截然相反,一路上没见着半个宫人,想必的确都被传去问话了。 星辰汤在绣岭宫最南面,入了门只见嶙峋巨石堆砌而成的石墙,绕至其后才是汤池入口。因顶上没有遮挡,坐在池中能仰望繁星,故名星辰汤。 元荆立在池边,半晌等不到岳珈帮他宽衣,回头只见她面色比晚霞更红艳,低着头咬着下唇。 “过来。”元荆转向她,张开手臂。 岳珈挪了两步上去,缓缓伸手,胳膊抻得笔直,手指不住发抖。 元荆强忍笑意,握住她颤抖的玉手。岳珈骤得寒毛耸立,迅速抽回手朝后躲了几步,像只受惊的猫儿。 元荆低声笑了笑,自宽衣解带,道:“不难为你了,在边上候着就好。” 岳珈长舒一气,转过身背对着他,又打了几个喷嚏。 元荆走入星辰汤中,热水裹在身上,一瞬之间通身舒畅,回过头趴在岸边的鹅卵石上问岳珈:“你不是在学吹笛吗?学得如何了?” “勉强算是入了门。”她的声音轻极了。 “待你学成之时,能否为本王吹奏一曲?” “大约不能。”且不说她何日才能学有所成,即便真学会了,她也只想吹给心里那人听。思及此,面上红云更艳。 元荆并没觉得失望,他相信即使岳珈现在对自己冷若冰霜,将来也会有热情似火的一日。他拨动泉水清洗扑在自己肩上,哗啦水声听得岳珈浑身不适。 “王爷若没什么吩咐,我去外头候着吧。”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这不是在提醒他么? “帮本王搓背吧。”说话间将搭在肩上的毛巾丢给她,岳珈伸手一接,甩了满脸温水,扯起袖子厌恶擦去。 “奴婢不会。”岳珈又将毛巾丢回给他,眼波一转,道,“我去找个金吾卫来。”言罢提着裙子朝外跑去,反正他光着身子不可能追出来。 毛巾落水,溅起水花,元荆似笑非笑,果然,不多时便听见她走了回来。他早已吩咐人将门锁上,她根本出不去。 “本王够不着背后,你可得多等一会儿。” “奴婢等得。”岳珈隔着石墙答他,他总不能在水里泡上一夜。 元荆暗暗发笑,手上的皮肤已经发皱了,这回算她赢了。他道:“把本王的衣裳送过来吧。” 岳珈掩面打喷嚏,道:“王爷自己拿不成吗?” “好歹本王也算救了你一命,你就这么盼我着凉?” 夜里风急,这么吹一场的确容易生病。岳珈勉为其难抱着他的衣裳并一条干毛巾过去,她别着头小步朝前,生怕不慎看着了不该看的东西。 “再走两步。”元荆只觉好笑,“再两步。”她那一步快赶上蜗牛了。 岳珈稍稍调整步伐,朝前迈步,脚下是湿滑的鹅卵石,正要顿时将衣裳放下时,脚下忽地一滑,连人带衣服砸进池子里。 元荆一惊,忙扶她站稳,关切道:“可呛着了?” 岳珈急喘了几口气,忽发现自己的胳膊贴着元荆赤果的胸膛,连忙将人推开。一失力,身子又朝后仰,元荆迅速扶住。岳珈一站稳又挣开了他,吃力拨水朝岸边走去。 “你站住。”元荆喊住要爬上岸的岳珈,“我去给你找干衣裳来,别乱跑。”她现在穿的衣裳比早上的更要单薄,就这么出去不仅容易受寒,若教外头的金吾卫看见了岂不吃亏。 元荆将自己泡在水里的衣服捞起来,拧了个半干穿上身,回头看水里的岳珈,缩在角落里脸蛋几乎要贴上石头。 “你先泡着,不必担心,谁若胆敢进来本王戳瞎他的狗眼。”
第24章 赏赐 翌日,元荆送岳珈回了肃王府。他的面色并不大好,昨夜泡了温泉后又湿着身子吹了风,饶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这般折腾,眼下头疼得厉害,一路撑着头闭眼休息,半句话也不曾说过。 岳珈满心愧疚,然而除了愧疚她也做不了别的,道了声谢,便进肃王府了。 一回到自己的屋子,便见屋内堆着各色锦盒。难为玉露记得清楚,那正红色的盒子里装的是皇后赏下的东阿阿胶,粉色的是侯贵妃赐的岫岩玉珍珠簪子,绿色的是怡国公夫人赏的金铤。 昨日的斗诗会是由皇后主持的,她救了人皇后理当有赏,又因她救了宋漪,怡国公府的赏赐也说得通。可是侯贵妃,她昨日并没去离宫,为何要赏她? “侯贵妃不正是颂王爷的生母么,连她都认下你了呢。”玉露一面说话,一面拿起那簪子别到岳珈发髻上,叹了句“真好看”。 她和元荆的事情都传进侯贵妃耳里了,岳珈伸手拔下:“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戴。”又将簪子收回锦盒里,心里烦极了,她与元荆的关系越来越摘不清了。 “怎么戴不得了。”玉露道,“你是不知道,昨天那斗诗会没选成长安第一才女,可你已经是长安第一婢女了。”这名号是玉露杜撰的,不过岳珈的确是大出风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颂王爷亲自跳进池子里把人捞上来,宝贝似的抱着喊太医,谁还能猜不着他的心思呢。 “快别胡说了。”想起昨夜跌进星辰汤的事情,岳珈满面涨红。她正寻地方安置这几个锦盒时,明霜又抱了几批绸缎进来。 “工部李尚书家送来的。”明霜累得气喘吁吁,捶着胳膊说话。 岳珈纳闷,那位工部尚书与她应当没有半分瓜葛才是。她问明霜道:“是不是送错了?” “嘉荣郡主身边的婢子,昨个在绣岭宫救人的那位,哪里错得了。”明霜在肃王府的时日长,对这些事情看得比玉露通透,“陛下命颂王彻查绣岭宫水榭的事情,那位李尚书现在怕正头疼呢。”不论事情是哪一环出了纰漏,工部修的水榭,那李尚书总归是脱不开关系的,想必是希望岳珈能帮着在颂王面前美言几句。 “这东西我不能收。”岳珈抱起那三匹绸缎,“人走了吗?” “直接让绸缎庄送来的。”明霜说道。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情,李家自然不敢张扬。 “李尚书家在何处?我给送回去。” 明霜淡笑着把那几匹布拿下,放在桌上,道:“人家偷偷摸摸送礼,你这么大张旗鼓给送回去,生怕谁不知道李尚书有意贿赂么。” 岳珈恍然大悟,好在明霜提醒,否则不仅让人家李尚书难堪,还给自己添了一桩供人议论消遣的事情。可这东西她也不好平白收下,总不能真去找元荆给人说情。 岳珈思忖了许久,忽地豁然开朗,朝明霜、玉露说:“这些布料你们拿去裁衣裳吧。”言罢取了绿盒里的金铤出门往绸缎庄去。 她在绸缎庄内挑了三匹一模一样的布料,让掌柜送李尚书府去,手上还剩下银两,便又挑了一匹新上的方棋绫,送佳音楼给公孙屏去。 处置了事情后,岳珈顿觉神清气爽,自去找公孙屏讨教吹笛。 元荆却没她这般潇洒,强撑着病体处理公务,还被康家找上门了。 安玉公主元彤与驸马康睦作客颂王府,元荆疲累不已,但毕竟是自己的皇姐,不得不出来应酬。 元彤与元荆虽是姐弟,但因不是一母所出,年纪相差又大,并谈不上多少交情,来颂王府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听说七弟受了风寒,特地过来探望。”元彤这话连她自己也不信。 “有劳皇姐挂心,并无大碍。”元荆低头咳嗽,已猜出了元彤与康睦的来意。 红曲领元照丞过来见皇姑姑,元彤笑得虚假,问了他的身体和学业,有意无意提起他亡故的母亲康绣。 前颂王妃康绣是康睦的胞妹,康绣去后康家一直有意将康织嫁进颂王府,待将来元荆御极后,才好保全康家继续握紧兵权。元彤既嫁入了敬国公府,自然要与康家荣辱与共。她抚着照丞的脑袋,道:“这孩子也是可怜,小小年纪没了娘亲,也不知将来的继母会否好好照拂你。” 元照丞素不喜欢陌生的人碰自己,往后退了一步,拱手恭敬道:“皇姑姑有心,照丞已经可以照顾自己,不需旁人照拂。” 元彤的手顿在半空,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康睦看得着急,直截了当朝元荆说:“颂王爷,我便不与你绕圈子了,其实此番前来是为舍妹康织的事情。昨日在绣岭宫,您救了舍妹康织,敬国公府上下感激不尽。不过终究是有了肌肤之亲,若不尽快将婚事定下,恐怕有损舍妹闺誉。”他刻意略过了那个婢女的存在,仿佛元荆只救了康织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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