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珺和照韫都喜欢书画,元荆挑的贺礼必定是不会错的。只是她明明记得之前两家议亲,婚期是定在了下个月,怎的前日便成婚了? 秋石压低声音告诉她,皇后娘娘病重,太医言说就在这几日了。世子提早成婚,一是冲喜,二是怕撞上了孝期。 “陛下与皇后娘娘鹣鲽情深,这几日都在娘娘榻前陪伴,由太子代理朝政。太子已经三日不曾回府了,不过每日都会遣人来问您的病情。”秋石往窗外探了探,方才已遣人入宫禀话,没准晚些太子就回来了。 岳珈喝了些稀粥,换过药后身上又痒又疼,却又不能抓挠,睡也睡不安生,反倒躺得浑身发麻。 直到日头照进了窗子,飞鸟叫了一遍又一遍,她也没见到元荆。 侍女红藤扶她到外头的凉亭小坐,天气晴好,日光晒在身上不燥不热。她闭眼小憩,红藤轻着手帮她捏按肩膀和胳膊。她的手又软又细,捏得岳珈昏昏欲睡。 到她睁开眼时,正见元荆背着身站在梅树下。 “怎么不叫醒我?”岳珈坐直身,腰上的伤口疼得刺骨。 “听秋石说你彻夜难眠,便没吵醒你。”元荆从衣袖里取出一樽瓷瓶,“我让太医换了能止痒的疮伤药,你先在手臂上试一试,若是好用再多配些来。” “多谢。”他在宫中事务繁忙,竟还记着自己这一点小事。 “你又何必谢我。”元荆看着她憔悴发白的面容,满心愧疚,“若我筹谋周全,也不至于累你受如此重伤。” “是我自己要去冒这个险的,怎能怪你。”岳珈深深吸气,凛冽梅香混杂着她身上的药草气味,竟有几分宁神舒心的效用。她道:“虽然现在伤口疼了些,可我心里是极畅快的。” 她的确没有半点埋怨,反而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也能有独当一面的机会。 她的脸色虽然苍白,但眼角眉梢皆是骄傲之色。元荆释然而笑,若是他再自责下去反倒矫情了。 “与你说件高兴事。”元荆道,“郡公府已经修葺好了,等择了吉日你们兄妹就能迁入新居了。” 她在长安终于有自己的家了。 “我已让秋石从府里挑几个得力的管事给你,红藤也算个机灵的,往后就让她跟在你身边服侍。” 红藤闻言,朝她轻轻一福。 岳珈连忙推却:“红藤姑娘很好,只是我不惯有人伺候,还是不必了。” 元荆摆手示意红藤先行回避,红藤又一福身,收好疮伤药先回屋内准备岳珈换药所需。 元荆在她身旁坐下,耐心道:“你兄长尚无妻室,郡公府上下事宜少不得要你打点。红藤是宫里出来的,礼数上更周全些,也懂管家看账,有她在你身边帮衬,你能省心不少。” 岳珈如今不再是那个跟在熙蓝身后的小婢女,确是需要有这样的人在旁指点,便没再推却。 乔迁吉日选在了上巳节后,长安城花红柳绿、春意盎然。岳琛在外剿匪还未回长安,岳珈重伤初愈不宜操劳,所以并未设下乔迁宴,只是放了几串炮仗便算贺过了。 襄武郡公府原是前朝忠贤王的府邸,依的是王府建制。府邸布局自外垣以内分三路,中轴是议事会客的厅堂和岳琛居住的韬华院,岳珈住的是东侧的棣华院。院中散置叠石假山、曲廊亭榭,还有一池刚露头的莲花。 红藤领着岳珈在府里逛了一圈,不知不觉竟耗费了一个多时辰。 府里的下人一一过来拜见,除了几个太子府过来的人看着眼熟外,其余的岳珈连名字都记不过来。 从前她与哥哥住在庆州,三间小屋,一日两餐,衣服好几年才裁件新的。如今仍是两人住着,却有一屋子的人服侍,就连记账的簿子也有三寸厚,实在过于奢靡。 红藤捧了盏热茶给她,温度刚好入口。 “县主身上的伤刚好,劳累了半日可有不适?可用找个医官过来?” “不用,我没事。”这些日子有红藤悉心照料,她身上的伤已经脱痂了,精神气色也都更胜从前。 她翻看了两页账簿,大到修葺府邸的用度,小到一草一木的养护所需,全都细细列明,她看着只觉眼花头疼,不禁佩服起肃王妃,能够一个人打理着肃王府,还能将外头那些人际应酬处理得宜。 术业有专攻,若是要她管家,怕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也不够用。 岳珈将账簿合上,交给红藤:“管家理账实在非我所长,往后府里这些事情还劳你多费心打理。”既是元荆选的人,岳珈自然信得过。 红藤接过账簿,轻一福身:“县主放心,奴婢一定尽心为您办事。”对她而言,看账簿可比当初在皇宫里应对那些妃嫔的勾心斗角要轻松得多。 入夜的时候岳珈让红藤把晚膳设到莲池边的清漪亭,一个人赏着月光,喝着芙蓉酿。虽有良辰美景、好酒好菜,可是乔迁之日独自用膳总觉得有些冷清。 她遥遥望着东面,斟了一杯芙蓉酿,酒杯刚到唇边,忽然听见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似是从院墙边传来的。
第60章 巧合 声音是从棣华院南侧的矮墙传来的, 南墙外边是晋乾街,白日里倒算繁华,入了夜便没什么人了。 可是再冷清也没人敢翻郡公府的墙头吧。 岳珈寻声而去, 只见一个葱绿色的人刚从花坛里爬起来,舞着宽袖上上下下掸着衣裳上的土。 “国舅爷登门的路子倒是特别。”岳珈心里是高兴的,她也许久没见着薛声了。 薛声拍了拍腰上的两个羊皮酒囊:“带了些好酒, 来贺你乔迁之喜。” 岳珈领他去清漪亭,薛声借着月色赏看府内风光, 道:“地方倒是不错,就是冷清了些, 要不回头我再找几个模样周正的过来帮你打打下手。” “我这儿又不是酒楼,还得找模样好的伙计。”岳珈问他, “你为何不走正门进来?。” “你们不是谢客嘛。” “你与他们怎么同。”岳珈心里明白,之所以选在哥哥不在长安的日子迁居,就是为了顺理成章免去乔迁宴。一则避免其他臣工借此送重礼拉拢,二则他们兄妹不擅应酬,若是宴上有什么失当之处反而容易树敌。可她是把薛声当作朋友的, 自然没有那些顾虑。 薛声听见这话,脸色却不大好看, 声音极低地说了句:“或许没什么不同。”岳珈还没细问,他又裂开嘴恢复了平素的嬉笑模样。 “瞧着你气色不错, 身上的伤都好了?” “差不多了。”太医给她用的都是顶好的药,又有红藤悉心照料, 伤势好得格外快些,她想起自己卧病之时薛声一次也不曾去探望过, 责问道, “国舅爷莫不是今日才想起有我这么个人?现在才来探病。” “之前你在太子府, 我不好进去。” 岳珈觉得这话古怪,他以前明明经常出入太子府。薛声故意岔开话,谈起自己如何辛苦才从一个波斯商人那里买得了两坛上佳的葡萄酒。 薛声打开羊皮酒囊,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重伤初愈不宜饮酒,这酒我就自己喝了。” 瞧他仰头灌酒的模样,哪里像来贺她乔迁,倒像是想把自己灌醉。 “你这是怎么了?”岳珈把他的酒囊抢了下来。以前就算是天要塌下来了他也是玩笑着说话的,今日这般沮丧,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的。 薛声那袖子擦干嘴角,声音消沉得像变了个人:“皇后,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皇后是薛声的姐姐,虽非一母同胞,到底也是血脉相连的。岳珈以为他是为长姐病重而忧心,他却又道:“皇后一走,穆国公府,只怕也会同其他两家一般下场。” “怎么会呢?你别胡思乱想。”薛家虽也同为长安三大世家之一,可穆国公一直忠心耿耿,又曾是帝师,陛下怎么会容不下他们。 薛声没有说话,只是抢回了酒囊继续灌酒。 两大袋酒喝了精光,还把岳珈的芙蓉酿也饮完了,趴在桌上不省人事。岳珈只好吩咐下人备了马车,把他送回穆国公府。见他喝得烂泥一般,心里实在担忧,便也跟了过去。 路上薛声半睡半醒,嘴里一直念叨着对不起,也不知是要说给谁听的。 马车到了穆国公府,门房快跑着进去通报,不一会儿穆国公薛礼阳亲自出来了,还请岳珈入府喝茶。穆国公一番盛情,岳珈不好推却,便跟着入了府。 方才薛声说郡公府冷清,可岳珈看着,这穆国公府也并不热闹,奴仆都是上了年纪的,应该是在府里伺候多年的了。 圆月高悬,月光比清正堂里的烛火还要明亮。白发苍苍的穆国公端端正正地坐在红木椅上,举手投足都能看出文人的气派,可是眼神里却是掩藏不住的苍老哀愁。 岳珈本想说些宽慰的话,可是想到秋石说皇后娘娘今晨已停了药,又觉得自己劝慰什么都是徒劳,反倒惹人伤怀。 岳珈还在替薛声和穆国公伤怀着,穆国公反而先开口关切她:“县主的伤,可好些了?” “已无大碍了,多谢国公关心。” 穆国公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垂下眼帘,忽说了句:“是老夫对不住你。” 岳珈惑然,她和穆国公初次见面,有什么可对不起的。 难道,是因为那些突厥人? 岳珈骇然,清剿长安突厥细作的差事,当初是薛声领去的。薛声心思狡猾,留几个细作收为己用也不出奇。 可他怎么会把那些人给了康睦?他明明知道康睦是要杀她的。 这件事情又和穆国公有什么关系? “声儿本是志向远大的好儿郎,却偏偏生在了国公府。公府世子、当朝国舅,头顶是悬着剑的。从小我就要他收敛锋芒,着实是委屈他了。” 穆国公撑着红木椅的扶手,摇摇晃晃站起身,对着明月长长叹息:“或许,是我错了。装傻作痴未必能换得安稳,恣意而为,至少能过得快活。” 岳珈隐隐明白了穆国公话中之意,她一直以为薛声身份尊贵,日子过得无忧无虑,可原来他的嬉笑背后藏着的,是穆国公府上下的如履薄冰。 可这层薄冰,已然破了。 “那些突厥人。”她终究还是问出了口,“是康睦,威胁了您?” 穆国公点头:“私藏细作,是谋逆之罪,一旦泄露,穆国公府满门获罪。我只能……”穆国公微有些哽咽,他一生读圣贤之书,忠正处世,却在花甲之年为保全自身而去害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 “声儿事前并不知情,还望县主莫要怪他。” “形势所迫,我谁也不怪。”真要细论起来,若不是因她招惹了康睦,穆国公府也不会被牵扯进来。因果罢了。 更何况,康睦已被生擒,他必然会供出穆国公。陛下迟迟未问罪,应该只是为了让皇后走得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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