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殿内的一片漆黑,更显窗外亮得晃眼。 “皇上驾到——” 这一声过后,又有人在外面扬声喊道:“太子李况何在?为何还不出来恭迎圣驾?” 借着外面的光,屋内也看得清了。许凝急忙跑到床边,摇醒李况。 他虽然醉眼迷蒙,还未完全清醒,却也似乎觉察到异样。李况出人意外地安静,也没有发火,快速穿好鞋,稍稍整理了衣服,才急忙从寝殿走了出去。 许凝犹豫片刻,却没有跟上去。 寝殿门前的空地,侍卫举着无数火把宫灯将周遭照得亮如白昼。 皇帝坐在高高的御辇之上,正俯视着众人。 辇前大片扫得一尘不染的地砖上,有三个人趴在那里,脸都几乎贴在了地上。 见到这架势,李况的酒也醒了大半,忙走近些跪下行礼了道:“儿臣恭迎父皇回宫,儿臣正想念父皇呢…” “你还把朕当成父皇啊?”皇帝冷笑。 “太子殿下,你的所作所为,皇上已经都知晓了,就不用再装了。”尖酸的语气使那原本就细的嗓音听着更加刺耳。 李况起身抬头,才看清御辇旁边侍立着的人,正是手持拂尘的丁德均。 再定睛仔细一瞧,地上伏着的三人,两个穿了宦官的衣服;中间一人紫色官袍、身型极为眼熟,似乎是章豫知。 他的心猛地沉了沉。 “况儿,朕与你父子一场,就想着怎么也别冤枉了你。”皇帝幽幽开口,“‘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朕也不想多说了,叫他们亲口再说一遍给你听吧。” 他眼睛稍稍一瞥,丁德均便立马上前,将那些人各踹了几脚,“快抬起头来,没听到皇上的命令吗?你们刚才对皇上说的话,还不赶紧给咱太子殿下讲讲?” 丁德均把一个纸包丢在跪着的三人面前,包里散出些白色药粉,撒在石砖上。 他走到最右边的小太监身边,弯腰道:“你瞧见了什么,照实说了便是。皇上英明,自然不会将这罪牵连到你。” 那小太监连忙磕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跪着的章豫知,指着那包药粉道:“是,是。奴才前日亲眼瞧见这位章大人将这包东西给了司膳大人。今日晚膳之前,司膳大人又偷偷把这粉放进了御膳之中。千真万确,奴才不敢对皇上扯谎。” “你知道这粉是什么吗?” 小太监磕头如捣蒜,“奴才不知道。” 丁德均笑着看向章豫知,“正是□□。” 这时,左边的司膳太监颤抖着抬头,道:“太…太子殿下,奴才无用。” 说罢,站起身一头狠狠向下撞了砖地。 血从额角流下来,渐渐汇成一摊,将那些粉末洇湿。人也慢慢没了气息。 “真是没用。”丁德均招手,立刻有人上来将他拖走了。 “章大人,”他转身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章豫知抬头望向李况,见他转了头不看自己,心渐渐冷了下来。但他始终闭口不言,并没指认李况的指使。 皇帝有些失去了耐心,“就算是你想害朕,那今日带兵去别宫围堵三皇子,也是你私自所为?” 章豫知狠了心点点头。 “一派胡言!”皇上一怒而起,“那些兵大半都是太子亲卫,当朕是傻子么?” 李况见势不妙赶紧跪下,“父皇,儿臣属实不知啊。” 就在此时,另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皇兄明鉴,臣弟将此事埋在心里良久,着实内心过意不去,夜不成眠,食不知味。今日,只能大义灭亲了。” 顺亲王自暗处走出,向皇帝拱手道:“其实七皇子殿下,正是太子所害,并意图嫁祸于三皇子殿下。” 皇上额头青筋渐起,眼睛也红了。看向李况的目光更是冰寒彻骨,看得他冷汗直下,只敢嘴里喃喃道:“不是我…我没有…” 静默良久,皇帝终于开口:“太子李况行事乖戾,冷血无情,负朕厚望。今废其太子之位,降为庶民,圈禁于大皇子府,终身不得出。” 寝殿内的许凝,听到这时腿脚一软,便瘫坐到了地上。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如今,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夜深,整个裕都城皆是已经深深入眠了。 只有皇城之内的御书房,还是灯火通明。方才事件的余波未平,在众人心中翻起的波澜也自然尚未平息。 御书房里,李凌在皇帝面前跪下,叩首道:“儿臣恭请父皇保重身体,不要因今日之事太过神伤。皇兄此举,应当是一时被奸臣蒙蔽所致。儿臣想起自己幼时顽皮,爬到树上下不来,皇兄见了,让我跳到他身上拿他作垫。想来皇兄的本心是好的,虽被权力所蒙蔽,却也不至于想要真的伤害父皇和七弟。” 他抬头:“请父皇只将那奸臣严惩,以正纲纪。” 皇帝转头看他,叹息道:“凌儿,并非是朕冷情。而是你生来幸逢盛世,不知这上位者若心不够狠,每一步都会是绝命的深渊。” 李凌不发一言,只再度叩首。 “罢了罢了,”背过身去,皇帝摇了摇头道:“你回去罢。” 书房里沉寂了片刻。 “儿臣告退。”李凌起身离去。 皇帝亲自在桌子上铺开撒金的纸,蘸着砚台里半干的浓墨刷刷地写了起来。 次日,薛府。 “谨毅多谢三殿下、薛大人救命之恩。”周谨毅叩首。 “想好要去哪里了吗?”李凌问道,“其实,你不必非要离开,继续做你的从义郎也未尝不可。” 周谨毅摇摇头,“我来裕都,本以为会有一番施展的天地,可过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剩下。且人人都知道我与章大人关系匪浅,日后定然会受尽冷眼,也不会有人敢靠近我。我还是识趣些,早点离开为好。” “也罢。”李凌递过一包银子去,“这是答应你的,日后找个喜欢的地方,好好生活吧。” 他接过银子,深深颔首,转头离去。 刚出了薛府大门,一旁就有人招手亲热唤他:“谨毅,谨毅,你来。” 周谨毅一瞧,竟是许凝的父亲,巡盐御史许大人。 “许大人为何在此?”他惊道。 许大人将他拉到一旁,忧心忡忡道,“我这不是担心凝儿吗?那李况之事,本身也与她无干,我本想着来送些银钱,将她救出来,却四处求告无门,没有人愿意见我。谨毅,凝儿一直倾心于你,你也是知晓的。你能不能看在她真心的份上,帮忙想想法子?” 他说着说着开始抹眼泪,“凝儿她还那么年轻,就这样被关一辈子可如何是好啊。” 周谨毅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许大人在他初来裕都之时,对他是有提携的。且因着周谨毅对许凝并无儿女之情,所以当初听闻许大人有意悔去婚约时毫无怨念,甚至还松了一口气。 只是,许凝对他的心,周谨毅也是知晓的,就算是今日没有遇上许大人,他其实也想过要不要想法子见她一面。 毕竟,上次去宅子找他的究竟是不是她,还尚未问清楚。 想到这里,他便悄声道:“那我去想想法子。” “哎,哎,好。”许大人连连点头,“谨毅啊,那凝儿就靠你了。” 另一头,送走了周谨毅,李凌也打算告辞。 薛大人却笑着拦住他道:“三殿下不如喝杯茶再走吧,已经在花园里备好了。” 那笑容属实有些内容在里头。 李凌猜到了几分,耳根子就有些泛红。 “老夫就不奉陪了,殿下自己去罢。”薛大人笑着出了门,径自拐去了右边。 他走后,李凌出门左拐,穿过回廊,便听到有琴声传来。 脚边丛丛艳丽的秋海棠正开得欢快;园子里的金桂也缀满枝头,满园浓郁的香气正源于此处。 而那金桂飘落处,女子垂眸专心抚着琴,娇俏的笑颜入目比那秋海棠还要明媚。 他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驻足,静静聆听。 是那曲《潇湘水云》,曲调明快,尾音又带着些不可言说的情愫。进复与退复之后的吟揉,如她一贯所做的那般,勾起心弦微微颤动。 曲子结束,见他快步走近,她笑着起身迎去。 “殿下…” 二人相拥,任那些金黄细碎的花朵如雨,撒在他们的头上、肩上。 “我想许你一生一世,淮儿。”他拉起她的手,深邃的眼眸单单映出她的影子,专注而又充满柔情,“不知小姐可愿意与凌携手此生?” “我自是愿意的。” 她娇羞地笑着,抬眸看向他,“殿下,上天不负,我终于等到你了。” 第56章 皇帝的寝宫,紫严宫。 “皇上,御医把药煎好送来了,快趁热喝了吧。” 萦夫人自寝殿之外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个包金檀木托盘,玉碗中药气袅袅。 寝殿里,皇帝恹恹地歪在床上,辛公坐在他床边,两人都不言不语。 皇帝听到她走近便稍稍撑起身,从萦夫人手里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复又闭了目养神。萦夫人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弯腰掖了掖被角,然后才端着空碗离开了。 殿门关上之后,寝殿内又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辛公,朕不在的日子,凌儿就要靠你多多扶持了。” 皇帝依旧闭着眼,开口道。经这么一番折腾,他的面容看着都苍老了十岁;原本黑白参半的头发,也几乎全部变白了。 辛公倾身向他,点头应下,“皇上且宽心,老臣定竭力辅佐三殿下。” “那朕就放心了。待十日之后,朕便正式与萦夫人迁去宁寿宫颐养天年了。”他张开眼,压低声音道,“传位的诏书朕已经写好,就藏在书房的匾额之后。等半年期满,你便自行找个时机宣旨罢。” “那宁寿宫离裕都不近,来往也多有不便。皇上不想看着三殿下大婚之后,再去么?” “不了,凌儿既然很喜欢那薛家姑娘,薛卿也同意了,朕就没什么不放心了。” 皇帝说完后,翻身朝里沉沉睡去。 辛公站起来,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脑中都是方才御医说的那番话。 “圣上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风中残烛,怕是时日无多了。” 他转身时,脚步如灌了铅般沉重。 半年之期,便是皇帝给他处理太子余党的期限。被按下这么久的皇木一案,也终于该到了要用它的时候。 皆因昨日丁德均和顺亲王这两丛墙头草实在狡猾,见势不妙就立刻转了风向。明明也是与李况关系密切之人,竟丝毫未受到牵连。 如今,便只能借着这案子,才能将二人收拾了。 “这位公公,不知我可否去东宫瞧瞧?”辛公随手拦住一位路过的太监,问道。 “辛公安好。”那太监停步行礼,道:“皇上一早就下令将东宫清空,如今已然空无一人,辛公若是想去,现在就可以。” “既然都空了,那就不必去瞧了。”他笑道。 太监告退,继续往前去了。 辛公出了宫,回到府里,果然见到自己的那床沉金摆在桌上。 他便知道是方吟回来了。 这时,承文欢欢喜喜踏进门来,“大人回来了?先生和方姑娘在院子里,我这就去请他们过来。” “等等,”辛公将他叫了回来,“先不必扰他们,我有事要吩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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