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听完后学着钟绍京他们把蟹腹打开,却见里头确实只摆着个香喷喷的蟹毕罗。 这东西做法倒不算复杂,不过是把蟹身上能吃的部分小心地拆卸下来,裹上细细的麦麸下锅炸得香喷喷。 贺知章笑着说道:“我也是从张中书那儿知晓这种吃法的,今儿也算是尝尝鲜。” 原来这蟹毕罗乃是岭表的吃法,而在御前颇有脸面的张九龄恰好是岭南人。 贺知章与张九龄都曾蒙已故宰相张说提携,平时倒也有几分交情,至少张九龄家的酒他喝过不少。 蟹毕罗这种吃法便是他在张九龄家听闻的。 比起热情好客的贺知章家,张九龄那边的门要更难进一点儿。 听贺知章随口提及张九龄,座中不少人心思都活络起来,都准备好好尝尝这道蟹毕罗,争取酒酣饭足后能拟出一两首佳作来。 万一有机会从贺知章这里传到宰执或者皇帝耳中呢? 三娘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夹起蟹腹里喷香的蟹毕罗尝了一口,只觉外表酥酥脆脆,里面却又嫩又鲜,是她从未尝过的好滋味。 她咬下第一口后就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细细地把它咽了下去,转头跟钟绍京夸了起来:“这个好吃!” 钟绍京闻言转头看去,只见她眼睛圆溜溜的,脸蛋儿也圆溜溜的,横看竖看都像只吃到荤腥的猫儿。 不就是换种法子吃蟹吗?瞧她吃得,仿佛尝到了什么人间难得一见的美味似的。偏她表现得这般没见识,竟也不惹人厌烦,倒觉得她格外天真可爱。 座中这么多人又有几个是单纯是为吃吃喝喝而来? 钟绍京故意逗她:“重阳都要饮菊花酒,你要不要尝尝看?” 三娘很有点心动,不过想到祖母千叮万嘱过祖父不能让她喝酒,她还是摇着头拒绝道:“小孩子不能喝酒。”提到菊花酒,她的求知欲又上来了,“您认得写‘春眠不觉晓’的人吗?” 钟绍京道:“认得倒是认得,只是不大熟。” 孟浩然当初来长安赴考谋官的时候,他也刚结束漫长的外放生涯回京养老,家里家外都忙碌到不得了,哪里有空关心一个籍籍无名的后辈。 后来还是听贺知章他们聊起来才知晓有这么个人。 主要还是因为孟浩然意外得了个面圣机会,结果他给当今圣上献诗时夹带了一句“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惹得当今圣上很是不满:是你自己没来求入仕,又不是我嫌弃你,你这家伙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于是孟浩然这次求仕直接被当今圣上拒了。 皇帝亲自否决的人,别人就算想推荐也无计可施,孟浩然最终只能黯然离开长安。 这么一桩被皇帝亲自面试的反面案例大家私底下都传了个遍,力求让家中子弟能够引以为戒:你谦虚就谦虚,别带皇帝玩,咱圣人他不吃这套! 钟绍京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三娘说道:“我记得一句‘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这里的菊花到底是指去赏菊还是去喝菊花酒呢?” 钟绍京挑眉,越发觉得稀奇:“你怎么记得这么多东西?” 三娘道:“前些天我们商量着要去登高,我便记了重阳的习俗,还背了许多重阳有关的诗。刚才听您说重阳都要喝菊花酒的,我就想着这个‘还来就菊花’是不是也有喝酒的意思。” 就这么短短一顿饭的功夫,钟绍京已经把三娘的性情摸清了大半:很明显,这小孩脑袋里最不缺的就是问题。 简直是从头问到尾。 钟绍京笑问旁边的贺知章:“这个问题得你来答才行,我着实不太擅长。” 两人本就坐得近,三娘又夹在他们中间,贺知章自然把一老一小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贺知章恰好也读过这首《过故人庄》。 见三娘一双亮澄澄的眼睛满含期待地望过来,贺知章笑着给她解答起来:“既是相约重阳再叙,他与这位故人到时候必然会边赏花边‘把酒话桑麻’。这种通读全诗便能知晓的事,何须再问他到底来‘就菊’还是‘就酒’?须知诗中最妙的正是这个意蕴无穷、率真自然的‘就’字。” 三娘面上一红,赧然说道:“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敢说敢问是好事。”贺知章笑道,“我家儿孙要是能有你这追根究底的劲头,我不知得多高兴。” 三娘得了鼓励,快快活活地把适合自己吃的新鲜菜肴都尝了个遍,遇到没见过的吃食便积极请教钟绍京两人。 等她吃饱喝足,才突然想起自家被撇下的祖父来。 三娘转头对钟绍京说:“我得回去哄祖父啦,不然他要不理我了!” 钟绍京端起杯菊酒慢悠悠地饮了一口,颔首说道:“我又没绑着你手脚,你爱去哪去哪。” 三娘起身走出两步,又想起自己和贺知章的遛弯约定。 考虑到钟绍京年纪和贺知章一般大,看起来同样亟需养生,三娘热情邀请道:“您家住在哪儿?明儿您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早起散步?我跟您讲,我们约好在安邑坊东门碰头的,您要是住得不远也可以一起来。” 哪怕只有一顿饭的交情,她也要关心新朋友! 钟绍京能见天过来找贺知章喝酒,住处能隔多远? 事实上他就住在常乐坊旁边的靖恭坊,一出坊门便能抵达他们的约定地点。 钟绍京没有一大早到坊间遛弯的习惯,不过听说贺知章都跟三娘约定好了,他顿时来了兴致,乐道:“行啊,明儿一早不见不散。” 三娘认为自己凭本事壮大了遛弯队伍成员,乐滋滋地跑回去跟她祖父说起这一好消息。 郭家祖父:????? 不是,你邀请谁去遛弯不好,你邀请钟绍京?! 更可怕的是,钟绍京居然还答应了。 郭家祖父一时也弄不明白钟绍京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一直到回去的时候,郭家祖父都还挺纳闷,不知晓三娘到底是怎么入了钟绍京的眼。 要知道钟绍京当初靠的是从龙之功封的爵,做起事来又肆无忌惮,很多走正经路子出身的文臣便都看他不太顺眼。 钟绍京本人也是个脾气横的,你敢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我就能当面给你没脸。我怎么贬谪都有个越国公爵位在手,你们有啥? 反正吧,钟绍京在朝中的人缘没比顾况这个初出茅庐、逮谁骂谁的愣头青好多少。 这么多年来郭家祖父也没见钟绍京给过谁好脸色。 三娘哪里知道她祖父的担忧,她祖父一追问她和钟绍京都聊了啥,她立刻一五一十地讲给她祖父听。 她记性特别好,自己讲过的、听过的话一句都不会漏掉。唯一的问题就是她今天实在是讲太多啦,以至于一直复述到她们家门口都没复述完。 郭家祖父:“……” 难道钟绍京他们居然都喜欢话多的小孩儿? 当然了,听他家孙女说话确实挺有意思就是了……
第13章 三娘确实是个小话痨,一路上压根没说够,回到家就去找她阿娘继续讲。她今天第一次见识到的东西实在太多啦,要是不能给家里每个人挨个讲一遍,总感觉晚上睡觉都睡不安宁。 很快地,全家都遭到了三娘的荼毒。 她一个人又是扮演公孙大娘,又是扮演张旭,又是扮演钟绍京,偶尔还要站起来分别念贺知章、顾况唱和的两首反击别人闲话的诗。好忙哦! 连不太爱说笑的郭家祖母都被她逗得直乐。 三娘便趁机邀她祖母去遛弯,还说贺学士他们都已经答应了。 本来若是爷孙几人出去郭家祖母还会考虑一下,听闻是几个大老爷们相约遛弯,她便摇着头拒绝了,说是自己在家中走走就好。到她这个年纪倒是不拘什么男女之大防,大唐也没有女子不许出门的习惯,只是她与贺学士等人又不认识,实在没必要去凑这个热闹。 三娘虽有些失望,却也没有缠着她祖母不放,而是改为邀请其他人。 家中一干小辈刚才听三娘和贺学士又是聊诗又是说文,脑仁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纷纷表示自己就不去了。还不如在家多睡一会,干嘛要没事找事! 万一一见到贺学士,人就问你最近读了什么书,你是诚实地说自己啥也没看好,还是撒谎说自己看了好?你要是敢撒谎,别人一考校你你可就露馅了! 反正吧,小孩子天生就不想接触这种师长式的人物,越有名气、越有才学的他们越不敢往对方面前凑。 生怕被提问时答不上来。 三娘喊了一圈,也没喊动旁人,可见家里人对她的缠人功夫已经有了足够的抵抗力。她没太沮丧,仍是开开心心地为明天出去遛弯做准备。 既然是为了锻炼身体而出去溜达,最要紧的就是什么都不带(除了钱袋子),所以她拒绝她阿娘准备的一干杂物! 倒是本来为登高准备的衣裳终于派上用场。 第二日一早,三娘就去喊她祖父出门。 郭家祖父往外头一看,天都还没亮呢。 “你去了越国公他们也没到啊。”郭家祖父无奈地说道。 三娘今儿一身方便行动的男式衫裤,只鲜亮的发带有点女娃娃的样子,她听郭家祖父这么说,便乖乖地坐在一边看她祖父去换衣裳。自从前头有许多位公主引领风潮,女子穿男装乃至于胡服骑射都是常有的事,像三娘这么大点的女娃娃更是不必拘着,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郭家祖父洗漱更衣完,出来看到三娘巴巴地等在那儿,不由摸着她的脑袋感慨:“你要是个男孩儿,说不准能考个状元回来。” 三娘问道:“一定要是男孩儿吗?女孩儿不许考吗?” 郭家祖父沉吟起来,若说有没有明文规定过女子不许考科举,那还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规定。 只不过科举推行这么久,还真没有过女子应试的情况,你一个女儿家,十几岁就该嫁人生子了,哪有那么多空闲科举为官?若是叫你一个女孩儿独自去边远地区赴任,你敢去吗?真到了那些蒙昧落后的地方,连女子进祠堂都觉得不吉利,你能怎么教化他们? 什么?你不想去外地赴任?留在京师哪有那么容易?难道你只想享受权利,不想履行义务? 郭家祖父便把其中的难处给三娘讲了。 既然有更舒服的路子可以走,为什么要去走那么艰难的路呢?择个好夫婿、教养出几个好儿女,将来说不准就是诰命夫人了,哪用自己辛辛苦苦去挣品阶?多少才华横溢的人辗转求官,一辈子也都在不入流的微末职位上挣扎。 三娘抿了抿唇,过了一会才目光烁烁地望向郭家祖父:“如果我还是想走呢?阿翁你会生我的气吗?” 郭家祖父只当她是小孩子一时兴起,笑呵呵地说道:“你若是想走便去走好了,到时候阿翁鞭策你兄长和弟弟们都争取多立些功劳,再给你阿姊们与妹妹们统统挑个好郎君,好叫他们全都能当你仕途上的助力。到时候啊,说不准阿翁也能沾你得个恩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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