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他还视她为太后的细作,严声警告她不能有异心,今日怕是秦肆借此机会来检阅她。 无论那纸上写的是什么,只要她透露半个字出去,定是必死无疑。 秦肆等到一纸书信写完,略微抬头,看着动作有些刻意的青黛,嘴角倒是勾起了一丝玩味之意,“后日,也该回门了罢。” 青黛手中的动作一顿,有些怔忡地看着秦肆。 回门? 若是寻常百姓家娶亲,新娘三日过后便需回门。可她只是个被赶出来的宫女,她能回到哪里去? 细细回想,青黛的心才猛然一惊。 只怕秦肆指的是回寿安宫的门,回去见太后罢?
第4章 回门之路 卯时,宫城太和殿。 太和殿檐下施以密集的斗拱,室内外梁枋上饰以和玺彩画。 门窗上部嵌成菱花格纹,下部浮雕云龙图案,接榫处安有镌刻龙纹的鎏金铜叶,殿内金砖铺地,故俗名为金銮殿。 如今金銮殿文武百官齐聚,声势浩荡。 而身为百官之首的皇帝,正高高在上坐在龙椅。 明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袍角绣着汹涌的金色波涛。皇帝俊秀沉着的脸庞辉映着微微的晨曦,带着天神般的威仪和与生俱来的高贵。 面对着一群不敢语笑喧哗、执笏不端的朝臣,皇帝眸中深处露出一抹复杂之色。 文武百官表面皆道貌岸然,可又有多少人是真正臣服于他? 皇帝将巡视的目光停留在排在百官前头的秦肆身上,他双臂绣蟒的玄色曳撒,鸾带束腰,面上带着几分不容侵犯的傲气。 皇帝眼神微动,顿了一下便开口道:“众爱卿,今日可有奏事?” 百官闻言面面相觑,最后又把目光转到秦肆身上。他们万般不敢在东厂厂督前头说话,若是秦肆无事可奏,才得轮到一众朝臣言语。 秦肆浓长的眼睫微垂,沉默了半晌,百官皆不敢出大气。他剑眉一挑,才慢悠悠地说道。 “皇上,如今朝廷政事稳当,天下太平,已无大事忧愁。而皇上正值舞象之年,后宫妃子却寥寥无几。臣恳请皇上扩充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 秦肆虽话中带着恳求之意,语气却是十分肯定的。话刚落下,百官便随即趋炎附势,声音在大殿之中久久不息,“臣恳请皇上选秀,为皇室开枝散叶!” 即使朝中有人不喜秦肆,在周围一声比一声高的劝谏中,也只好附了去。 皇帝面容有些僵硬,盯着秦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无退路,他沉重地叹口气,“众爱卿有理,此事便由秦厂督去办罢。” 这便得了秦肆的意,只见他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沉着地应道:“微臣领旨。” 皇宫,走廊。 这里景色盎然,红艳花开朵朵,花瓣层层叠叠,韵味十足。再看那绿,无边无涯,绿得照人如濯,一时凝望出神。 青黛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却徒生悲意。自己便像是那衬着红花的绿叶,总归是要附着别人的光彩才能活着罢。 今日是她的回门之日,秦肆一大早便上朝去了,终究是不管她。可他在又有何用,他还能挽着她、装作郎情妾意的模样回门去吗? 督府之人倒是给她备了马车,到了皇宫便下来徒步行走。这宫里通往寿安宫的路,她倒是熟的,总归是走了上百次的。 也不知太后见到她回来的反应是如何的? 青黛有些心神不宁,转头走在九曲回廊之上。此时正是上朝之际,大道是文武百官走的。 她隔着朱红栏杆,看着旁边池水绿荷挺立,不知不觉出了神。忽觉前头出现了一个人影,青黛反应过来之际却已经撞到了来人。 她来不及搭理自己被撞痛的鼻尖,便连忙退后几步,带着歉意说道:“失礼了。” 紧接着的,却是一声温润如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无妨。” 青黛听着这颇为熟悉的嗓音微怔,抬头便见一男子。 他身着朝服,身段高而修长,宛如一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的玉人。即使静静地站在那里,也是丰姿奇秀。 原是礼部侍郎柳玉。 青黛认得他,他才学颇丰,待人温和有礼,她旧时还曾欣赏于他。只是她那时为宫女,不敢高攀柳玉;如今已嫁作人妇,她更不能越矩,便欲消了之前朦胧的旖旎心思。 柳玉不认得她,也没有多加停留,转身便款款离去。 青黛却起了一丝疑惑,怎么侍郎柳玉不走宽敞大道,却孤独一人走这小路? 青黛确是不上心的,等到了寿安宫,已是半炷香以后。看着庄严的宫殿,她的心头才缓缓地蒙上一层惧意。 她刚走近,便被一宫女拦下。 这宫女是太后跟前的大宫女容霜,平日仗着自己的身份,便对底下的宫女颐指气使,在太后面前却又装得一副乖巧模样,却偏偏能说会道,很讨太后的欢心。 容霜这会儿正打量着青黛,见她身着素净衣裳,挽成发髻的发丝上竟只斜插着一根木头簪子。 也不知东厂厂督是何等嫌恶青黛,竟半分华裳首饰都未备给她。 容霜不禁摆起了脸色,耻笑道:“这不是刚嫁出去的青黛吗?怎么又回了寿安宫来,该不会是被夫家给赶出来了罢?” 青黛自知容霜喜逞一时口舌之快,便柔着嗓音道:“容霜姐姐,青黛虽只是一介宫女,不足挂齿,却也是太后底下出来的。按照成亲的规矩,青黛今日是该来回门探望太后娘娘。” 容霜面上显出一副讽刺之意,刚想开口说几句,便听得寿安宫里传出了太后的声音,嗓音中带着一丝慵懒,“是那宦官的夫人来了?” 青黛听得“宦官”字眼,便知太后仍是恼怒着秦肆的。她装作不知其意,隔着大门便跪在地上,“回太后娘娘,是青黛回来探望您了,望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过了半晌,宫内却无回话。 太后不答话,也没有让青黛起身,青黛便只能继续跪在寿安宫外。 偶尔抬眸,隔着串珠帘子,便能隐约看见太后坐卧在柔软榻上,手一下一下地抚着怀中娇柔的白毛猫。那白毛猫是被宠惯了的,如今正眯着眼任由太后抚摸。 “这奴才就是奴才啊,得了主子的赏赐就该奴颜婢膝地领赏。” 太后娘娘柔柔地摸着猫毛,却不知为何,手中力道忽然加重,白猫尖叫一声立即就从太后的怀里跳了出来,窜到其他地方去了。 太后的眼神也锋利了些,如尖刀般刺向跪得后背挺直的青黛,“同样地,主子要奴才生便是生,要奴才死便是死,可是这个道理?” 青黛隐约察觉了意思,莫不是太后要将她处死?她心有惧意却不敢否决,只能低低应道:“太后说的是。” “只可惜,你已不是本宫的人,成了那阉贼的夫人,本宫便不能轻易地让你死了。” 太后接着道:“可青黛啊,你可还记得自己远在南方的爹娘?他们区区一介草民,本宫还是能杀能罚的。” 青黛一惊,这太后竟然拿她的父母做威胁。平日太后可不关心宫女的出身,怕是近日才调查了她的父母。 虽她已不是原身,与原身的父母也无多少情分。但多少也是原身的骨肉至亲,又怎能让双亲因她死去? 太后娘娘这般,无非就是因为她是秦肆的妻子,一切都是为了针对秦肆罢! 青黛跪拜下去,挺直着背,额头抵着已经被太阳晒得热烫的地面,颤着声音道:“太后娘娘若是需要青黛的地方,便直说罢,青黛岂能违背太后的旨意。” 寿安宫内传来几声低笑,太后笑罢,声音又拔高了些,“本宫要你杀了秦肆,如何?” 青黛身形一滞,她哪能碰得秦肆一根毫毛?纵使她真的杀了秦肆,那群狠厉的东厂番子也不会放过她。 这个问题,她回答不了,也不敢答。 青黛只能继续跪拜,等待着太后大发雷霆,到时最多也是一顿打骂、身上多几道伤痕罢了,她总归是会捡回一条命的。 她有些绝望地等待着太后的惩罚,这时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阴沉的男子声音,“太后娘娘倒是闲情逸致。” 闻言,寿安宫内的太后娘娘浑身一震,转眼就见那面容倨傲的东厂厂督阔步走来,身形挺拔,浑身气质阴冷瘆人。 太后原本满腔怒气,这时硬生生地泄掉了大半,只能瞪着那威武走来的秦肆,半声怒言都不敢说出来。 守在寿安宫外的宫女,一见到秦肆的身影,便立即吓得纷纷跪下去,颤抖着身子不敢抬头。 青黛跪拜着,额头还抵在地面上。余光就见秦肆飘扬着的精美衣角,在微风中划出弧度。 她这几日私底下都惧怕着他,恨不得离他远远的。如今听得他的声音,她心头一跳,却是带着欣喜之意。 秦肆半阖着眼,好像这才发现身边跪拜的人,沉吟着开口道:“这不是本督的夫人吗,跪着做甚?” 秦肆说着又抬眼望了望里头隔着珠帘的人影,声音愈发地沉下去,“太后娘娘若是平日火气灼人,本督便送太后去城郊寺庙吃斋念佛,清净清净罢?” 太后闻言咬牙切齿,手中的绣花帕子被攥得变了形,“本宫好得很,就不劳烦厂公费这个心了!” 秦肆冷呵一声,一拂袖便转身欲离去,走了两步却仍见青黛一动不动地跪着,便冷森森地扫了她一眼,“还不快起来。” 青黛一愣,随即站起身来,对着太后施了礼,后才缓缓跟上秦肆的步伐。等走出了寿安宫,她那过分跳动的心脏才缓缓地慢下来。 这个秦肆好生胆大,竟能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太后吃瘪。 她心里确也是疑惑万分的,秦肆这般前来难道只是为了让太后难堪? 还是…… 特地将她带回去的? 这个想法在青黛的脑海中一形成,就很快地被她挥了去。 她下意识抬头,只见秦肆俊美中又带着傲气的侧脸。 身旁红墙高立,阳火透过枝头的绿意斑驳地映着他的脸庞,弱化了他的狠厉,衬着玄色曳撒,映得色彩异常鲜明,宛若一幅泼墨未干的丹青。 青黛一时看得怔了,竟忘了收回目光。秦肆本眼神专注地瞧着前方的路,察觉那道目光时,随即就一个冷瞪过去。 他比她高上许多,不得不低头才能视着她。顺着视线看过去,只见她神情怔忡,额间一抹适才下跪时被地面烫着的微红印子更是惹眼。 高高在上的厂督大人又将目光收了回去,轻启着口,依旧惜字如金。 “愚笨。” 他随即迈大步子,径直抛下青黛走向前头去了。 青黛莫名被骂了一遭,心里刚刚升起的一点柔情顿时跑得无影无踪。她不想理会他,却又怕在宫里又遇些是非,只好小跑着跟着秦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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