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微垂眼,便能看见径上的一层凝固的血迹。他避开了脏污,往内里走去。 屋子里暗无天日,只有墙上镶着的油灯才能映出那么点光线来。 每隔几步便守着一名身着靛蓝织锦箭袖、腰佩长刀的锦衣卫,将此处守个密不透风。他们见着秦肆进来,便是恭恭敬敬地施礼。 秦肆低低地“嗯”了一声,就算是回应了。 等完全入了里间,那股刺鼻的血腥气息就愈发地明显了。 侍卫迎着秦肆到主位上坐下,抬眼便能见一个囚犯被竖着绑在十字刑具上。 他的嘴唇因失水而干裂,双眼的位置凝结着一层厚厚的血污。身上只着淡薄的里衣,里衣上密密麻麻地都是血迹。 一名身高马大的锦衣卫正手扬着坚硬牛皮制成的鞭子,狠狠地往囚犯身上打去,每落下一个鞭子便在里衣上透出一道猩红的血痕。 秦肆接过侍卫奉上的茶水,撇尽上面的茶沫,细细地喝了一口,才悠闲地朝着那名锦衣卫道:“赵千户。” 那名锦衣卫闻声便放下了鞭子,转身露出一张冷峻的脸,正是之前在城郊森林捉拿青黛的锦衣卫头子。他见着正位上的秦肆便作揖,“督主。” 秦肆在这肮脏而黑暗的牢笼之中,衣摆都不曾沾染上一丝灰尘,他放下手中茶盏便问道:“如何了?” 赵千户应道:“还在嘴硬,不肯说出背后的指使之人。” 秦肆微瞥了眼已经奄奄一息的囚犯,若是仔细看去,还是能从面容上分辨出他是在雨神庙欲刺杀青黛的刺客。 他白皙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旁边的两名锦衣卫似乎受到了指使,立即将手中的一桶盐水朝着囚犯身上泼去。 盐水透过破碎的衣服布料,浸入了绽开的皮肉当中。囚犯立即痛苦地扭着身躯,咬紧的牙齿间蹦出凄惨的哀嚎,“啊——阉贼,你们定不好死,定不好死!” 禁锢住囚犯双手的铁链在相互碰撞发出猛烈的声音,仿佛是他不甘的嘶吼。 油灯昏黄的投射下,秦肆的长睫在眼睑处堪堪地遮住了一片阴影,教人瞧不出他的喜怒。 半晌,那唇角微微地扬了一下,“你这副样子,倒像是本督做得不对了。” 话音刚落,秦肆便稀稀地朝着赵千户瞧去,冷声道:“点天灯罢。” “遵命。”赵千户领了指令,朝着周遭的锦衣卫下属使了个眼色,下属便立即退下去准备了。 那囚犯听得“点天灯”猛地一愣,心脏狠狠地发凉。 他自然是识得这是什么残酷的刑罚。 点天灯,便是把犯罪的人扒光衣物,用麻布层层包裹,丢进油缸里浸泡一个白天,只露出一个脑袋透气。 到了夜里,便将罪犯头下脚上拴在一根笔直挺高的铁杆上,从脚上点燃火苗。麻布浸了一夜吸的油加上人体的油脂,足够人燃烧一夜。 有些惨烈的,更是直接从头颅里开一个口子,倒入大量灯油并点燃,可让犯人在意识清醒当中被痛苦烧死。 这可是比鞭刑要狠上千倍万倍的酷刑,他只是个受雇的杀手,没有必要为了雇主彻底牺牲自己的性命! 囚犯双目已瞎,现如今只能惊恐地拼命向着秦肆的大概方向求饶,嘶哑的声音充斥着讨好的意味,“别!大人别再上‘天灯’了!我说……我说……” “哦?”秦肆眉眼中带着一丝鄙夷,尾音略微上扬,似是在等待着囚犯后面的话语。 囚犯战战兢兢,干涸的嘴唇动着,说出一个名字来。 秦肆听得那个名字时,有些惊讶地睁大了黑眸。 不过一瞬间,他便又恢复了那副阴沉沉的模样,垂首暗暗地沉思着,不知又在打着什么算盘。 临安城,幽静深宅。 青黛提着食盒,已到了秦肆的院子附近,却又在青树下一圈一圈地犹豫徘徊,似是在思量着此番来得值不值当。 她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斜插镶着羊脂色茉莉小簪。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 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平添几分平淡温润的风情。 青黛身着好看的新衣裳,确是百般地不自在。那调皮的翠翠一听她要去寻秦肆了,还扯着她扫了黛色峨眉,点了朱唇。 此般倒像是故意来诱着秦肆似的,十分不妥当。 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先回去换件平常衣裳来。 青黛转身还未走上几步,就见秦肆正从拱形门处阔步走进来,视线落在她的身上。远远的,瞧不清他的神色。 他原来不在屋子里的! 青黛这下子已离去不得,又被他这般直直地盯着,穿了新衣裳的身子立马僵住了,描眉画眼的脸颊也立即羞红了起来。 她有些局促地欠了身,声音也颤了几分,“督主,妾身来给您送些茶点。” 秦肆墨眸落在她的身上,在她手上执着的绣帕子稍稍地停留了一会儿,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绕过她便往里间去了。 走出几步未听得后边有动静,回头仍见青黛呆呆地立在原地,似是没明白他默允的意思,他才开口道了句,“进来。” 青黛这才跟着进去,离得他近了些,却闻见了一丝似有似无的血腥味。仔细地闻去,却再也闻不到了。 青黛不知秦肆是去办什么事了,她也不能过问的。待他坐定,她便从食盒中端出了几个小食来。 打头的,是一碟子十来枚橙黄的果脯子,接着是一碗还用少许冰块镇着的酸梅汤,还有一小碟晶莹通透的荔枝膏,都是消暑的茶食。 秦肆瞥了一眼青黛端着酸梅汤的白皙手指,上面沾着些冰块融化后的水汽。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的目光又忽地转到别处去。 嘴上却是开始不饶人了,“你倒是学机灵了,懂得主动讨好本督。” 青黛已不似刚才那般不自在了,端着酸梅汤呈至秦肆面前,柔柔地答道:“服侍督主,本就是妾身乐意做的。” 这话听起来便不是真心实意的。 她要是真乐意,也不至于躲在屋里七日不见人。 秦肆本想接着刺她一句,却见她一手执着白瓷汤匙,里边红透了的酸梅汤还在微微地晃悠着,似是打算亲手喂他喝下。 他不由得一怔,自己又不是无手之人,还用不着似是废物般地只等着饭来张口。 他虽是这么想着,嘴却是微微张开了。 那泛着凉气的酸梅汤便缓缓地入了口中,酸酸涩涩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甜味,胸中的不舒坦似是也被这股凉气冲散了。 倒也是清凉宜人。 秦肆那原本有些不中听的话语也就咽下了,略微抬眸便见她薄施粉黛的面容。两颊透着微微的粉,秀眉如柳弯,朱唇皓齿。 眸中神色温润,似是在专心伺候着他。 四周空气散漫温和,静寂无声,只有汤匙微微擦碰过汤碗的浅浅声响。 自己的心似乎也慢慢地随着变得平和了。 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时,秦肆倏地回过了神,像是对这不可掌控的陌生感觉十分不喜,便开口打破这般宁静柔和的气氛。 “这里的事已经忙得差不多了。” “后日便回京罢。” 青黛闻言,稍稍地惊了一下,却是无可奈何的。纵使她有多么舍不得临安城,也总归是要回到京城里去的。
第31章 阴差阳错 公鸡嘶哑的啼声穿过鸡舍的板壁,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天空无际的苍穹在不知不觉中泛着鱼肚白色,群星一一地隐灭了。 从海上翻腾而起的朝霞半掩在一列列的黑瓦白墙后面,向着苏醒的大地投射出万紫千红的光芒。 今日一大早,宅院里的人就都已装备整齐,门口备了辆丝绸装裹、窗牖镶金嵌宝的马车,侍卫整整齐齐地排在两侧。 只因今日就是回京的日子。 秦肆不喜有人相送,便回绝了江知府和众知县的好意。遂在宅子门口无人做些虚假把戏,倒还算是清净的。 这离别的一日,青黛和翠翠皆是依依不舍。翠翠给青黛细细地弄了一个发髻、整理了她本就无歪斜的衣领、又扯了扯她柔软的袖子,似是哪里都看不顺眼。 翠翠好不容易地送着青黛到了门口,又细致地看了几眼,不知不觉就给看哭了,两眼泪汪汪,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青黛心中也是极度不舍,微叹着气,安抚地摸着翠翠的头,“哭什么?我会寻机会回来看你的。” “夫人……”翠翠瘪着嘴点头,抽噎着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怜劲十足。青黛心里又心疼又可怜翠翠,不禁眸中也微微地泛了些水汽。 秦肆这时正从宅院里出来,正好瞧见这一幕,淡淡地瞥了眼欲落泪的青黛,声音里带着一丝讥笑意味,“真是可怜见的。” 青黛那伤心的情绪猛地被秦肆冷冷地一堵,泪也流不出了。 心里只道秦肆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他哪里会明白和友人离别的感伤情绪。 青黛暗暗地骂了他几句,却没想到秦肆又接着开了口,“本督不喜哭哭啼啼的场面。” 他瞧着青黛憋屈的模样,便用着近乎赏赐性的语气,“你若是喜欢,便将她带回京城去。” 青黛闻言,又惊又喜,不明白秦肆怎突然这般仁慈了。 秦肆瞧着青黛那蕴涵着丰富水汽的漆黑眼眸,里边满满的是感激和惊奇,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用这种眼光看他做什么?他又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 只不过…… 秦肆看着紧紧跟在青黛身边的翠翠,的确觉得十分碍眼,他不禁为自己适才的行为感到后悔。 还是将这个侍女弄远些罢,免得她一直黏着青黛。 秦肆凉凉地朝着旁边的一个锦衣卫使了个眼色,“千户。” “是。”赵千户跟在秦肆身边多年,哪还能不明白秦肆的意思,随即便猛地一手扯过翠翠的手腕。 “哎——”翠翠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时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一匹高大的棕马上。 视线距离地面好远的哩! 她从未骑过马,那凶猛地马又不给生人骑,抽着马蹄子似乎是想将翠翠甩下去。翠翠吓得立即俯身抓紧了棕马的鬓毛,生怕自己跌落下去。 赵千户随即跟着骑上了马,一牵住马绳,那性子烈的棕马就立即不闹腾了,连气都是顺的,显然是只买赵千户的账。 青黛看着翠翠那害怕的模样实在有些担心,刚想安慰她几句,秦肆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便传过来了。 “还瞧些什么?难不成你也想跟锦衣卫一道骑马?” 青黛便不好再说些什么了,只能让翠翠先委屈一阵,她就随着秦肆上了马车去。 秦肆贯彻一派上车就假寐的行事,后背微微靠在马车壁上,两眼一闭就不理窗外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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