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就够了。 她的眼里闪烁着晶莹,再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时,恍然间想起的是多年前她初遇阿梓时的河边…… 初遇阿梓时也有这样的场景,不知是时隔太久了,她有些记不清了,只是此刻这个场景恍然浮现于脑海,与现在重叠了。 “今日,是不是阿芜的生辰?”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湖面,沉声问道。 “……”繁芜骤然收回目光,偏头看向他。 “看来是了。”他笑了笑,可很快笑意凝滞,想到去岁今时他闭了闭眸,倏忽间展开双手搂住了她,“对不起阿芜……我再也不会说赶你走的话了。” 一直悬而未落的眼泪此刻涌出,她反手抱住他,哑声说:“那时我一直在想,年纪还是太小了,我不敢告知你真相,我知道真相大白之日就是我回中原之时,可我贪恋你的庇护,果然老话说的没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竹部养尊处优的日子,是我一生从未有过的幸福……哥,你就从来没有憎恶过阿芜吗?阿芜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恶。” 繁芜没有等到竹阕乙的回答,因为她看到几十步开外,那个突然出现的身影。 “……大哥。”她说话间,猛地推开竹阕乙。一时浑身颤抖,仿佛是察觉到谢长思应该来了很久了,以他的武功不想让她发现,即使是在十步之内的地方,她都不一定能发现。 可她又下意识看了一眼竹阕乙,她发现不了,竹阕乙不一定听不到动静。 谢长思仿佛是没有看到似的,缓步走过来,没有看她,只是看向竹阕乙,淡声说了一句:“卑水城急报,你速来。” 他说完转身离开。 竹阕乙看向繁芜,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跟上谢长思。 繁芜看他二人离去的身影,处于惊悸之中的心,在他们消失于夜幕后才稍稍平复下来。 她看了一眼夜空中的悬月,转身回别府。 与柔然王廷一战迫在眉睫,谢长思开始在多处调兵,而此时刚刚归附魏国的东齐旧地,除去谢长思主力镇守的月州外,其他地方也并不算太平,大小叛乱不断,只能源源不断从魏地调兵。 对此,繁芜煞是发愁,若魏国一日不能安定,谢长思一日不会放竹阕乙回去。 布山遵循谢长思的意思,要送他们去长安,繁芜不走。 布山只能多加劝说:“阿芜姑娘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蝉小姐想,为那位小少主想想,一旦柔然向南,他们打着匡复东齐的旗号而来,这月州是他们必取之地,连主子都不敢保证这里绝对安全啊。” 若说繁芜不想去长安,那是不可能的,她是魏国人,对魏国都城长安始终有着无法述说的情感牵系。 可是她不去也暂时不能去。 片晌,她看向布山,哽咽道:“劳烦大人送姜曳蝉儿他们去长安。” 布山看了她一阵,最终点头同意了。 芸嬷嬷抱着蝉儿上马车,蝉儿见她挥手作别这会儿知道哭了,哭着喊了一声:“姨、姨姨……” 这下好了,将繁芜给逼得又是大哭一通。 姜曳原本是没打算哭的,木朗拿着他阿爹的信给他看,他知道自己是要去长安读太学的,也没想过会在月州久待,这会儿繁芜一哭,弄得他也开始哭了。 所以马车走远的时候,两个孩子哭得芸嬷嬷告饶。 等马车走远了,繁芜突然想到刚才那几辆车上似乎没见到陆蛮,怒道:“陆蛮?他怎么没有上车!” 陆蛮被布山的人押上车,又自己跳了车,所以这会儿繁芜没见到他的人。 大约是过了几日,陆蛮才敢现身。 繁芜见他出现在别院,气道:“你是算准了我气消了才现身?那我告诉你我气没消呢?!” 陆蛮那双麋鹿一般的眼睛盯着她,他也不紧张也不畏惧,就由着她说着。 繁芜愣了一下,有时候她盯着他瞧,很容易就想到自己,他的性格和她有许多相似处。 “算了,你要留在月州就留吧,可你应该聪明点,可我不想你再涉险了。”她说着转过身去,往院子里走。 她说她气没消的时候他不曾动容,她说此句的时候他的身子才开始晃动,忽地低下头去,紧咬着薄唇。 他应该知道她不是说他不聪明,她只是不想再看到他受伤了…… 他僵直在地站了许久,才动了动腿进院里来。 | 这一年遇上罕见的寒冬,冰封绵延千里。 城中许多地方的河面俱已结冰,凌风刺骨,繁芜裹着厚厚的斗篷都不敢在外面久站。 她想魏军的处境更加艰难,在寒冬的生存能力远不及柔然,半月前北境三郡俱已落入柔然手中。 也是这一时间,竹部的线人带来了一个消息,高旭颜死了。 听完线人讲述完这半年洛桑城中发生的事,繁芜站至阑干处,看向阑干外被冰雪覆盖的月州城。 高旭颜初遇顾流觞的那年,也是这样一个奇冷无比的寒冬,那时他二人不过十三四岁。 顾流觞赤着脚在殿前为他跳舞,王公作乐,何曾过问一个舞女饥寒,那时唯有高旭颜问道:“你们让她穿这么少,不冷吗?!” 于是他让侍官赐衣赐鞋。 顾流觞之一生第一次遇到一个关心舞女饥寒的贵公子,少年英武,眉目深刻,她记住了,一记住便是半生。 再后来她被月州教坊司赠送给柳元微,进了柳府为舞姬,她不是柳元微的侍妾,她只是柳府的舞姬。 也为了替高旭颜监视柳元微的一举一动。 不过七八个寒暑,当年的少年少女褪了青涩模样,走到了今日,面目全非。 这个冬天,高旭颜一头碰死在了高墙,结束了他之一生。 让人想不到的是逼死高旭颜的,不是因为从至高位置上跌落下来,也不是因为东齐的覆灭。 而是因为顾流觞凝着他的眼浅淡一句:“高旭颜,我说这孩子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他的父亲可以是百里济,也可以是其他人,和你没关系。” 他日,她所爱之人如何伤她,她便会一寸一寸还回来。 她之一生,从年少懵懂到心死如铁,也只爱过这一个男人。 当顾流觞转身离开这处幽静高旭颜的高墙,她的身后,传来“砰”的一身响。 那个给过她年少温情,纵宠过她,也伤她至深的男人,一头碰死于高墙。 墙面上砸出一朵血色的花。 无人能知晓,当听到这一声砰响时,顾流觞在想什么。 也无人看到那殿门出漆黑的衣袍之下那具身体有没有颤抖…… 只是洛桑城中开始盛传,少城主的生父其实是城中大将百里济,而城主顾流觞从未再解释过。 关于这一点,繁芜可以肯定传言是假的,那个孩子就是高旭颜的。推断顾流觞怀孕的时间,正是那日她在灵秀阁当值时。 不过,如今繁芜也想通了顾流觞为何换回百里济。 百里济对顾流觞是有情的,只是因为身份也因为高旭颜他压抑着这一份情。 顾流觞半生流离,最缺的是情。于是她选择为她自己,留了一个倾慕她的人。 | 绯色帷幕内,男人搂着女人的腰肢,将下颌搁在女人的肩膀上。女人半仰着头,闭着眼眸,朱唇微启…… 她一头青丝披散,与男人的纠结在一处。 “流觞……” 情至浓处,男人哑声唤出女人的名字。 香残烛熄,炉中的炭火明明灭灭。女人的手缓缓推开男人,她起身下榻,穿上黑色外衫,一双赤足踩在柔软的毛毯上。 “百里济,如此无名无分你也愿意?”她走至妆台前,兀自绾发。 躺在榻上的百里济蓦然睁开双眸,默然半晌,眸中虽然满是怅然,却仍旧道:“你若给我名分,我只能以死报殿下。” 坊间对高旭颜的死有很多个传言,最多的是说他死在了棘城,是被魏军所杀。 顾流觞对他的人说,高旭颜是旧伤复发病死的,他也如此骗自己,只当殿下是病死的。 可他知道真相,却又恨自己知道真相,正因为知道,他才过不去这个坎。 顾流觞绾着发的手微停,只道了一句:“随便你。” 百里济深吸一口气,仰头看向头顶的纱幔,又闭了闭眼眸。 初见她时,他是高旭颜身边的皇子侍读。 她之初见高旭颜,又何尝不是他初见她…… 那时豆蔻梢头,娉娉袅袅。 他未曾遇此倾城容貌,一记半生。纵然多少年过去,一把年纪,殿下多次说给他请圣旨赐婚,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他都黯然拒绝。他是有喜欢的姑娘,可那姑娘被殿下束之高墙……
第72章 柔然占据北境草原后, 棘城成为最重要的防护屏障。 谢长思开始将月州城的兵力大量调往棘城。 魏朝皇璀二年初春,镜州出事,是原东齐礼部尚书许大人借芙阳公主之名起事, 谢长思久困棘城分不开身, 于是派竹阕乙和达跖远赴镜州平乱。 繁芜得知后写了一封信,连着一包刚做好的新衣裳给竹阕乙寄过去。 镜州曾是东齐国最东边的一座大郡, 在洛桑城南面,距离四面都是险要的洛桑城只有三百余里。 在赶赴镜州的路上,达跖问竹阕乙平乱之后那位芙阳公主当如何处置? 竹阕乙却道:“芙阳公主并不在镜州城内。” 达跖百思不得其解:“大人……那许家以芙阳公主之名起事,公主不应该是跟他们在一起吗?” “将军,起事的人是何人?”他笑问道。 达跖:“是原东齐国礼部尚书许大人啊!” 竹阕乙摇头:“起事的人是许昭之。” 达跖默了半晌,几乎是思来想去,想了很久才想通了。竹大人说的是对的, 起事的人是许昭之。 若说许家要起事,用高旭颜皇妃许昭之的名义不比用芙阳公主的好吗? 所以只能说起事的人不想用这个名义。 这么一想起事的人就该是许昭之才对。 “那大人又为何说芙阳公主不在镜州?”达跖又问。 竹阕乙笑了笑, 因为他知道那公主的性格, 如有好处一点不会落下, 如有坏处第一个跑的就是她, 这种祸事她躲都躲不及,她是不会往上凑的。 “我只是猜那位公主,现在拖着一车一车的黄金逃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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