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测此次来国子监不会立即就能考他,至于需要多久、何时能完成应考,这说不准,故而有备无患,他将赶考的行囊全部带了来,等待期间可以继续读书。 在合上书篓盖子之际,贾监丞拨开人群看到了里头的书,果然,半人高的书篓,八成以上都是书,难怪那么沉,他刚才都差些抱不动! 这么多的书,这年轻人瞧着习以为常,难道真是随身背着? 是了,若非常常背着,又怎能背得如此自如,看着好不费劲,第一次背的人可不会看着如此轻松,能不能背得动还得另说…… 他有些怔愣,嘴上说得再好听,都不如看到实实在在的强,他现下是真的有些相信这年轻人是有真才华的,随身背这么多书,这么好学的人,怎能是那等奸猾之辈? 他忽然有些羞愧,为刚进来前的举止而羞愧,这样一个左腿有残,还背着这么沉书篓的年轻人,他竟然也下得了手去刁难? 身体有残对读书人可是致命打击,便是普通人跛了足,志气也早被磨没了,可眼前的年轻人并未自怨自艾。 说句长他人志气的话,人那谈吐举止比他教过的所有学生都要好,他能感到这年轻人身上的那股从容淡然,那股韧劲儿。 便是冲着这点,都值得敬佩。 他还苛求什么?与太原府那帮闹事的考生又有何不同? 自己偏听偏信,先入为主了,现下他自己学艺不精被瞧出了破绽,脸上感觉无光,又因好胜,却还要去刁难。 想到这点,他如坐针毡,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烧。 “可否借用先生的书桌?”莲沐苏准备妥当后,彬彬有礼地开口相询。 “啊?哦,用吧。”贾监丞只要想到自己欺负了人,心里便不安,应完后又觉得不妥,自己还是在刁难人。
第445章 若是不手生呢? 这样勤奋的读书人,又是这样年轻,非要让人写出让自己心服的字来,这不是还在苛求刁难? 贾监丞连忙劝道:“还是罢了,不必写了。” 何苦为难一个值得敬佩的后辈,非要人出丑呢。 莲沐苏却是笑了,道一声:“无妨,正好请先生指点一二。” 说着去桌上,自顾将纸摊开,开始磨墨润笔。 贾监丞见劝不动,不再劝,正好他也想做做补偿,看看这年轻人写的如何,必要时候,他可投桃报李指点一二,让人少走一些弯路,脚踏实地的研习。 读书人最爱惜自己的笔砚,轻易不肯让生人用,贾监丞心中有愧,便说用他的来写,不必费周章了。 莲沐苏有些诧异,他还没写,却已感到贾监丞态度发生了转变,不知是为何。 他没有推辞,道谢后开始定神排除心中杂念,整个人温润的气质褪去,无形中多了一股豪气,眼神专注,提起笔开始书写,动作如行云流水,挥毫落笔如云烟。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众人纷纷围在桌边,眼睛一眨不眨的去看,时不时发出惊叹声,连兄年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贾监丞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的心中激荡不已,他先前的自以为是全然是错的,这年轻人于书法一道上竟然有如此高的造诣,丝毫不比他这种练了几十年的人差,鹤公的字写得比他要传神得多! 他脑中呆呆的浮现一个问题:这年轻人说久不练,手生了,若是不手生呢? 莲沐苏连续挥笔,一气呵成,一句“挥毫泼墨画乾坤,笔走龙蛇写春秋”跃然纸上。 写完一张,他并未准备停笔,而是快速将写好的移到一边,旁边的学生早已心悦诚服,有两个学生急忙将墨迹未干的纸接过放好。 莲沐苏抬头看向贾监丞,眼中闪烁着摄人的光,说道:“先生,看好了。” 说完这句,莲沐苏笔沾了沾墨,此时身上的气质又变了一变,像一柄宝剑出鞘,锋芒毕现,快速书写起来。 贾监丞听到提醒,赶忙屏住呼吸,睁着凶眼,眨都不舍得眨一下,他临摹鹤公的字多年,自是能看出门道。 他越看越是惊骇,脑中如醍醐灌顶一般开悟,他就说他还差一点不得要领,原来差在这里! 宫里头。 皇帝刚到星辰殿坐下,刚喝了一杯茶水润嗓,正翻开奏折看了几眼,屁股还没坐热,就听来报,说礼部尚书吏部尚书一群人过来了,不由大感头疼。 这两人朝会上揪着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给争了起来,喋喋不休,他听得实在不耐,让退了朝,没想到下了朝还来找他。 他感慨,许是受他小妃嫔的影响,近日脾气太好了,让这些朝臣胆子大了起来,连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敢来找他了。 尤其礼部尚书这老人精,倚老卖老,又极为看眼色,知道什么时候该不依不饶,什么时候该见好就收,滑不溜秋,令他实在头疼。 虽是如此,他却十分敬重这个老人家,这老人精不愧在朝中摸爬滚打多年,对人心和局势把握极为准确,在他登基之初朝局不稳之时,不顾年迈之躯,给了他莫大的支持。 故而他对礼部尚书忍耐度极高,平日里有什么听着便是,旁人就不一定了…… 老头儿生命力也极为旺盛,曾经传来病危噩耗,说是已到了弥留之际。 消息传入宫中,他赶去探望,等到了范府,看到的却是老人家正喝着粥,弄孙含饴,哪有半分弥留之象。 从那之后,这老头儿越发精神起来,连已很久不去的朝会也开始一次不落了,还时不时来找他,久不久哭一场…… 他知这老人精心中所想,不过是担忧百年后不能庇护子孙,他也曾私下里说过,若范家子孙无作奸犯科,他在位一日,范家便无一人敢动。 只是老人家还是我行我素,说要为朝廷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罢了,也好,有这样的老人精在,朝中能更稳,他遂不再劝。 一行人很快到了星辰殿内,礼部尚书怕吏部尚书恶人先告状,不顾老迈的身子,走在前头,走得飞快,哪像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 而吏部尚书从鼻子冷冷哼气,暗讽礼部尚书越活越回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礼部尚书可不管他这不痛不痒的话,刚踏入星辰殿殿门,便高声大呼:“万岁爷,您可要为老臣做主啊!” 声音凄凉得很,眼泪说下就下,走到殿中泪雨已滂沱,哭着抹泪微微颤颤跪倒行叩拜大礼,像受了莫大冤屈一般。 跟在后头的吏部尚书一口气堵在心口,气血飞快飙升,脸和脖子都气红了,险些控制不住要破口大骂,这糟老头子,小人一个,连表叔也敢坑! 其余人等慢了一拍,也纷纷入殿行礼。 直肠子武将干脆利索地行礼,忍不住啧啧称奇,觉得厉害得很,这他娘的文臣变脸真快,前头还气势汹汹,眨眼就跟死了娘一般凄凉,等下回去便与大家伙儿说他这发现。 皇帝早已见怪不怪,面色纹丝不动,只淡淡道:“都平身吧。”没有接那句话。 他连何事都懒得问,这老头儿他早已摸透,正经事不是这番作态,要撒泼打滚才像现下,属得寸进尺越问越来劲儿那挂。 每逢此时,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只偶尔附和一句,差不多时候便劝个几句打发出去,结个尾就算了。 只是他今日事多,懒得敷衍,决心听个几句便将人赶走。 众人纷纷起身,礼部尚书一个箭步往前,嗓子眼里“万岁爷啊”哭嚎的声音已出,正要大声喊出委屈之时,外头匆匆进来了个小太监,似有事禀报。 皇帝眼明手快,一抬手阻止礼部尚书想要说的话,直接冲小太监道:“何事?” 可别让人哭,这一哭还得想法子让人停下来,还是先听事吧。
第446章 这门生稳了 礼部尚书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吞不下吐不出,梗得难受,看得吏部尚书真恨不得当场拍掌叫好。 小太监快速走到到御前,躬着身子低声禀报,皇帝眼睛越听越亮,面色舒缓下来。 底下的人隐约听到“国子监”“跛足考生”的字眼,不由竖起耳朵去听,礼部尚书也侧着耳朵去听,当场将自己想说的话咽下去,眼中精光闪烁。 等听完了小太监的话,皇帝看了一眼下头的这些老油子,冲小太监示意。 小太监领会,冲着殿中大臣大声道:“国子监那边来了消息,说太原府跛足考生连慕已至,现下正在国子监里头,请求示下。” “当真?” “这么快!” 众人虽然隐隐约约听到了点,听到这话还是大吃一惊,太原府不是说遍寻不着? 而且京中昨日才贴了告示寻人,今日人就来了? 直肠子武将震惊出声:“真他娘的快,太原府那帮闹事的书呆子不说这跛子是做贼心虚跑路了吗,怎这么快就来了,不会骑了千里马吧?” 此话问出了众人心中所想,顾不得纠正这臣子对读书人的称呼,众人都翘首以盼看向来禀的那个小太监,尤其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都顾不上吵了,他们要确定是不是谎报军情。 那小太监顿感压力,看向上首的皇帝。 皇帝略一点头,示意直说,他对着跛足考生期待甚大,听到人来了自然十分关注。 小太监于是娓娓道来。 原来这跛足考生并非心虚,而是家中母亲病重,于是来不及等完全放榜,便匆匆赶回京中居住之所,坐的牛车行路艰难才刚赶回来,看到了官府告示,今日便去了国子监应考。 原来如此! 众人恍然大悟,此人竟是个大孝子,哪像那帮闹事的考生嘴里的心虚之人,这些考生无事生非,该罚! 皇帝心中了然,他猜想其中定有缘由,听了话不由对此人更有信心了。 礼部尚书撸着胡须满脸欣慰的笑,心想不愧是他看上的门生,家中母亲病重等不及放榜便赶路回,看到官府告示便赶来应考,忠孝两全,光明磊落,有胆有识,这样的门生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他此时脸上的神情与方才那个要哭嚎的老头判若两人。 吏部尚书不住地赞叹啊,他眼光够准的,在别人观望之时便已下了决心,冲着这一条,此子合该是他门生。 在殿中众人心思各异之时,皇帝问道:“他的母亲现下如何?” 直肠子武将醒悟过来,直接附和:“对啊,这跛子他娘咋样了?” 还是万岁爷孝顺,这才是最关键的啊。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儿子想要养而老子娘却死了,他就是这样,家中老母早就没了,想孝敬只能多烧纸钱。 众人顿时也想起了这个问题,是啊,若是这考生的母亲有个万一,只怕要耽搁这考生的前程了,不能科考也不能出仕,最快也要三年之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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