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象行虽未见识过蛊毒虫,但也久闻南疆蛊毒虫的厉害,倘若不是蛊毒虫珍稀难寻,当初把这些毒虫运用于战场,尾云国易守难攻,胜算将会大几成。 一时犹豫,蛮蛮看出他心意不诚,收回手掌,道:“留大灵清寺不行,吃蛊毒虫你不愿,既然都没有别的法子了,那就算了,其实我后来仔细考虑过了……” 果然她是要反悔。 陆象行咽部一紧,脱口而出:“不,我愿。” 在蛮蛮倏然直了明眸,一阵呆滞之中,他缓慢地走上前,大掌握住了蛮蛮收于腰后的小手。 温热的指腹擦过他的手背,擦起一片火星般,直将她肌肤都点燃,雪白的嫩肤上蔓延开红晕。 末了,等他将那枚药丸拿走了,蛮蛮才恍然间回过神,愣愣地道:“你吃了之后,以后只要我吹奏短笛,你就会头痛难忍,动都动不了,而且,一辈子都取不出来,这样,你也愿意?” 陆象行的手指捻着那枚药丸,停在半空之中,须臾,帷面下的脸带笑,回应:“我愿。” 他低头,将帷面微折起一角,药丸不用和水,便入了口中。
第37章 尾云多山, 盛产虫豸,由人炼化的,又称蛊虫。 蛊虫珍稀难觅,因此寻常民间百姓, 不得修习此术。 蛮蛮是尾云公主, 也只学了一些皮毛,并不精通, 那种厉害的、要命的蛊术她也用不来, 只有一些浅显的,仅仅只能用来捉弄人的御虫术, 她勉强能使得一二。 当初随车去长安,蛮蛮身上并未携带任何毒虫, 况且那种毒虫一旦离开了尾云国的水土,想要存活就极为不易,因此蛮蛮所练的蛊术, 都只能在尾云境内施行。 没想到在长安待了近两年, 蛮蛮的蛊术并未荒疏, 等到男人将那枚藏有蛊虫的药丸吃下,蛮蛮凝视着他喉结微微外凸的颈部, 仿佛看到了一条清晰的脉络沿着喉管滑行,最终,扎进了深处,蛮蛮便知晓,这蛊毒种成了。 未能料到竟如此轻易。 “你……” 蛮蛮惊异地望着他。 陆象行服下蛊毒虫以后,身体未觉得有任何异样, 兴许就如她所说的,这蛊毒虫只在她吹奏短笛时才会发作。 蛮蛮喃喃:“我是第一次给人下蛊。” 陆象行微微一怔。 “这蛊虫叫作‘咒’, 发作起来时候,真的很疼的,你一点都不怕吗?” 陆象行想了想,问:“有多疼?” 蛮蛮没有被下过咒,因此也不知确切多疼,但听人说起过,不禁对他充满了怜悯:“很疼,万箭穿脑,百蚁噬心。我没有听说过,有谁能抗得过‘咒’。你怎么问都不再问一句呀。” 明明她才说完,这蛊一旦种下,就取不出了。 除非咒死在宿主的体内。 但咒的生命力非常顽强,且寿数极长,一般可活数十年,陪同一个成年人由生及死地走完一生。 他从她手里,将她的蛊虫夺了过去。 陆象行也觉着,自己大概是疯了。 当她再也不会想起他,当她和那个男人在窗下对弈,她言笑晏晏,神情是他前所未见的放松而认真,陆象行胸肺里的妒火,终于湮灭了他的理智。 上国的将军,将自己的性命,交托在了异国公主的手里。 可仔细想来,他早该顺应天命,解甲归隐了,兵符已经交出,职务也已经卸下,如此的一个他,只是大宣普通的子民,那么,他为了尾云国的女子昏了头脑,终归,也无妨吧。 看他隐忍着一口气不言不语,也不知是否后悔,可蛮蛮已经不能后悔了。 她垂着眼眸,踢了一脚身下的石子,等石子滚落坡下,没入茸茸新发的春丛,她幽幽道:“好吧,你心意这样诚恳,我以后会对你好的,你今天就可以搬到白鹭居来了。” 陆象行身姿凝滞,微微颔首,回应一声,声音沉吟:“公主不需要试试我体内的‘咒’?” 就这样,她便放心了么。 蛮蛮看到他服下蛊毒之后的情状,便确认他已经中蛊了,所以不用试。 “会很疼,你现在这样忠诚,我不会用蛊毒试你,何况,你之前中了菌子毒还是因为我。” 说起毒菌子,蛮蛮汗颜地把眼睑拂落,吐了下舌。 陆象行回大灵清寺取行李,蛮蛮轻“嗯”一声,总觉心里几许惭愧,等他一走,蛮蛮便也往回走。 被他握过的小手,似起了一丝热度,与另外一只手不一样。 那种感觉,真是诡异地……有一点儿似曾相熟。 蛮蛮抬起小手,看了看,也没发现有何不同,只是缭绕着一丝隐秘的气息。 细细嗅起来,与佛手柑几许相似,但又不全然相似。 蛮蛮略蹙眉梢。 脚尖稍顿,忽见一行人急色匆匆地赶往山下去,蛮蛮抬起眸,见到小苹从里边走出来,见到她,便道:“公主。” 蛮蛮再看那一行人,蓦然有了猜测:“尤墨呢?是被他阿爹捉回去了?” “是的,”小苹点点脑袋,“国师说他不着家,不成器,差了府上的人来,把尤墨公子五花大绑,用驴子拉走了。” “……” 尤墨的爹,是个脾气火爆的人,连王兄都不敢轻易得罪。 看来他跑来骨朵峰的事儿,没有通知国师,才致使国师大人大动肝火,如此降罪。尤墨家里,家法森严,这回他回去,只怕是九死一生,非得躺在床板上半个月下不来不可。 蛮蛮叹了口气。 小苹诧异道:“公主,咱们不去解救尤墨公子?” 蛮蛮把手轻轻一挥:“等一等吧。我的侍卫还没来。” 国师府如龙潭,孤身入龙潭,胜算不大,蛮蛮找人壮壮声势。 她有十个侍卫,但一起上,有些大张旗鼓,对国师有冲撞不敬,所以,只叫上庚一个人就够了。 她还特意,在陆象行收拾东西,准备搬进白鹭居的时候,悄摸儿旁敲侧击了一句:“庚,以你的身手,你一个人,能打得过多少人?” “尾云人?” 蛮蛮煞有介事:“自然,自然是尾云人。你怕上国人我知道,不过尾云人,你多少还是能对付几个吧?” 帷面下,陆大将军的神色有一分睥睨自若。 尾云士兵,以他一人,正面可当三百,万军从中亦可全身而退。 蛮蛮抚抚胸口:“你这样有把握,我就放心了。你这副性子,一点都不像尾云人,倒和上国人一样冷静沉稳。” 陆象行微微侧目,似乎要询问公主为何这样说,蛮蛮叹道:“我们尾云国的大将军达布迎,明明谁都打不赢,可是只要有他在的地方,牛都在天上飞呢!” 尾云公主眼底娇憨的笑容,一如往昔,粉腻酥融,百媚丛生。落在眼底,陆象行莞尔,黑色瞳仁里藏着化不开的柔色。 但蛮蛮的下一句话,便让陆象行眼底的温柔死寂。 “墨哥哥被他爹抓走了,你随我下山走一趟吧,我要去救他。” 墨哥哥。 即便是过去,她也从未对他如此亲昵。 袖下的手捏成了拳,陆象行黯淡了目光。倏然,嘲弄地勾了唇角。 “好。” 此地也无好的代步,唯有步行,下山一趟殊为不易。更何况来不及报备月亮宫,王兄那边安排不出人手来。 蛮蛮如今怀着孕,身子不方便,起初尚能忍耐,到了半山腰处,忽然腹部作痛。 想来是金尊玉贵的腹中胎儿,吃不了这长途跋涉的苦,比母亲率先使起娇气来,声势也不容小觑。 蛮蛮的脚步愈来愈慢,后来,她走不动了,靠在一株老树下休息,陆象行来到她身旁,二话不说,将蛮蛮背了起来。 蛮蛮娇呼一声,人到了陆象行背上,在他稳稳当当的背负之下,继续朝着山脚前行。 男人的背宽阔而厚实,肌肉虬结,摸上去,筋骨嶙峋,如山陵般蜿蜒起伏,坚不可摧,蕴藏着强悍莫测的力量。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背起了蛮蛮,带她走在凤凰山的幽径里。 湿润的清风披拂,落在耳侧,簌簌缠绵。 蛮蛮将身子伏低一些,近乎靠在他的颈后,克制中略带一点儿贪婪地,嗅了一下他身上味道。 清冽,冷静,像佛手柑的气息。 “庚。” 蛮蛮唤他的名字。 “多谢你啦。” 尾云公主的笑容懒懒的,在陆象行低头时,从涉过的水涡里映照出来,小公主眼眸微微眯着,惬意得紧。 陆象行的喉舌起了微微烫意,然而顾不上这些,他加紧了一些脚步。 凤凰山的山脚,良田百亩,水鹭翩跹,山脚下栖居着几百户的人家。 这里人世代为邻,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陆象行当年来时,战火纷飞,这里淹没在一片汪洋火海之中,人们在嚎啕嘶喊里艰难求生,这里,宛如人间炼狱。 短短三年,已经恢复了生机荣茂。 这里宛如一片世外桃源。 在陆象行曾经的构想里,倘若他与阿兰归隐,大抵,也便是寻到这么一块山水相宜的地方,悠然以白首。 倏忽,有人唤了一声“阿兰”。 那声音远远地传来,可落在陆象行耳中异常清晰。 于是疾行的脚步,于心脏的耸然颤抖之间,倏然一停。 蛮蛮忙问他:“怎么了?” 陆象行的耳中,那一声声“阿兰”由远及近寻来,似是心魔。但他知道,那不是。 那是真实存在的声音。 也许蛮蛮的耳力不如他好,又或是,她一心只挂记她的“墨哥哥”,所以不曾听见。 陆象行解释道:“我听错了,以为有人在唤公主。” 蛮蛮“哦”一声,不再计较,等往前走了一些距离,蛮蛮的耳中也听到了那一声声焦急盼望的“阿兰”,好像是家中的父母在呼唤田垄上贪玩的女儿回家。 蛮蛮嘴角一勾:“阿兰。” 一句话把陆象行心撩拨得一动之后,她嫣然道:“我们尾云国,至少有上万个小女孩儿叫阿兰,最俗气的名字!” 陆象行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 但他宁愿,她是故意这么说,她对阿兰,还芥蒂难消。 这至少说明,她还在为了阿兰而醋着,当初她离开,是有一分因为在乎他,接受不了阿兰的存在。 但那可能么。陆象行嘲讽自己,如今她琵琶别抱,重温旧梦,而他依然沉湎在她亲手编织的蜜糖美梦里,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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