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然坠地,遮住了她惊恐圆睁的美眸。 小苹早听见了那声音,急冲冲就要往里闯。 可她转念又想,这正是公主要的,若是就这样进去,公主会不会怪罪? 这一迟疑间又不知过去了多久。 渐渐地听着,公主似乎也没那么难受,反倒几分微妙,令人脸红不已,小苹只好提着宫灯,脸热地从飞雪漫漫的回廊底下退了出去。 蛮蛮像是一块躺在熨斗下的布料,来来回回地熨得平平整整了。 四肢都烫得厉害,最后,也不知怎的,便跌入了睡梦中,一直都没再醒过来。 这雪缠缠绵绵地下着,下了一夜都不曾有半分要停的迹象,次日,时辰已经很晚了,天光才擦亮。 小苹近身来伺候公主梳洗,才发现一惯赖床,起床气很大的公主,破天荒地没有教人催促自己便起来了。 蛮蛮穿着茶白明绸晴山蓝兰草团花比甲,腰间系一条莲青色万字曲水织金花笼裙,正在对镜上妆。 眉笔用的是尾云国的眉黛,笔尖下,轻柔地迤逦开一抹水波状的弧,眉弯浅扬,颇有温婉味道。 这样看,不似尾云女子张扬霸道,更像大宣南方的小娘子,娟柔婉约。 小苹照例替公主收拾床褥,蛮蛮初始没当回事,等到意识到什么时,却已阻拦不及,教小苹把被衾掀开了。 伴随着那个动作,小苹的视线直了。 因这被子底下,赫然竟有一条元帕。 这东西本是洞房之夜应该放到新人的婚床上的,在大宣,这上面照规矩要落红,才算美满。昨夜里,小苹等公主去替陆将军送鹿血酒了,自己便鬼使神差地往这里放上了一条帕子,过后公主哭成泪人回来,连小苹自己都忘了这回事。 可这条帕子,此刻仍然在床榻上。 且,已经落了红。 小苹臊得慌,脸颊灼热:“公主……” 蛮蛮其实也很臊,但她却能表现得一本正经:“这不是应该的么,本公主和陆象行,五百天以前就应该做了。” 现在只是迟了一点儿,不过好在大功告成。 依照经书上的守则,蛮蛮应该在第二日做一些促孕的禽戏,不过她这身子骨快要散架了,实在提不上来半分力气,心里想着陆象行果然不愧是战神大将军,就是勇猛,再加上药性加持,怀个孕简直是小菜一碟,这头胎已经坐下了。 小苹脸热地把帕子包起来,来到镜台边上,小心翼翼地道:“那公主,这条帕子您要收藏起来么?” 蛮蛮皱起了眉头:“你怎会有这种怪癖?不要了不要了,赶紧找个地方埋了。” 小苹仔细看公主的脸色,没觉得有何异常,只是经过一夜雨露,好似变得红润了些,整个人气色都变得不一样了,像是有采阳补阴的功效。 她不禁又好奇,又有几分隐秘的羡慕,凑近了一些,低低地问道:“公主,那事儿,便不疼么?” 她听公主那鬼哭狼嚎的阵势,感觉天都要戳个窟窿,可实则这元帕上,血量极少,不过一两点梅花。 蛮蛮对这丫头还攥着自己的帕子不松,也脸红得紧,眉也不描了,胭脂也不染了。 长长的浓密的眼睫坠下来,似一对撒了墨粉的小扇,扑扇间,莹然有光。 “哎别说了,”一句话把小苹的心提起来之后,公主却又摆了摆手,脸热地道,“本公主觉得自己和陆象行简直就是榫头配卯眼,天生就能完美契合。” 小苹的脸蛋似那林檎,鼓鼓的,震惊地望着公主。 “后来本公主还怪是喜欢的,就是不知道……” 话说到这里,蛮蛮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 刚刚画好了一半的眉梢便皱了起来。 “对了,陆象行呢?” 一大早起来,便不见那个男人踪迹,他去哪了? 蛮蛮两只困惑大眼望着小苹,可小苹哪里又知道陆将军的下落,还以为早晨陆将军和公主必定经历了一番你侬我侬,他方才离去。 “奴婢也没瞧见,”小苹迟疑道,“不过,将军初回长安,也许手头正有些要紧的军务?” 可蛮蛮分明记得太后说,肃州的事情已了,陆象行回长安,是该解甲享受太平日子了。 再者就算有什么要紧之事,不能等到她醒了之后再去? 蛮蛮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关于昨晚的清晰图景,耳廓慢慢地晕了一丝红。 昨夜里陆象行是中了药,不知道是谁给他下的,总之他并不是心甘情愿,而是乱了心智,迫不得已同她…… 他该不会是无法面对,找个地方躲起来了吧? ……至于么。 但他躲起来,也总好过他吃干抹净了以后不认账,全不负责任地责怪到她身上,对她大发雷霆。 蛮蛮忍着心头难以自制的雀跃,周身都蕴藏起一股热意,粉扑的脸颊细润如脂,上面的红晕良久不曾退去。 那人毕竟是大将军,大将军,总不能拎上绸裤便再也不认得人了吧? 再怎么说,她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天下皆知的大将军夫人,何况那药也不是她下的,他迟早能知道。他要是还有一点点身为男人的羞耻心的话,就不敢再跟她提“和离”的事。 暗室密不透光,从最阒静的深处,传来一丝隐隐的抽泣。 若仔细去听便会发现,那种声音和寻常听到的哭声不大相似,它来自于一个拥有浑厚低沉的嗓音的男子,在那种沉音天赋加持下的崩溃,仿佛能让所有听到的人都与有同悲。 往里去,那偌大的静室里,设有一件恢弘的人身雕像。 那人身雕像做工精湛,通体用云英石砌成,足有等身高,云英石通体泛着淡绿光辉,雕镂着的是一名华裾丽服的女子,女子身上穿着的是汉人制式的长裙,腰间挂有苗疆女子常会戴的银蝶腰链,丝帛翩飞,姿态曼妙,又像是西北敦煌的飞天,将几种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的美都糅合在了一处。 更离奇的是,这云英石镂成的女子人身相,四肢健全,却没有五官。 那张线形流畅、如银盘般饱满的脸蛋上,是空空荡荡,自黯淡的光下瞧去,怪有些瘆人的。 云英石下,则是供奉着,写有女子身份的牌位,只见上面赫然写道—— 陆象行先室兰氏之灵位。 此刻,那牌位,被一双铁臂紧紧箍在怀里。 那男人,泪如雨下。 “阿兰……” 哽塞的声音时有时无,在空寂的灵堂间不住回响。 “对不起,对不起阿兰,我没有控制得了自己,我再也不配做你的夫君了……” 再也没有什么清白可言。他好脏。好脏。好脏。 洗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混身上下,都是属于那个女人的印记! “我好脏……”
第8章 他第一次见到阿兰,是在三年前。 彼时两国的战火已经一触即发,陆象行潜行西南边境,于那时,改头换面,扮作一普通汉商,前往尾云国刺探军情。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西南不似北边那样,到处都是黄沙山丘、草原绿洲,广袤却一览无余,西南的重峦叠嶂,易守难攻,贸然行进,是将战士的安危弃之不顾,身为三军之首,陆象行率领部下亲自到了苍梧国与尾云国边境,沿途绘制了一长串边防舆图,为后来强取尾云打下了最关键的基础。 但深入关隘,靠近尾云都城时,陆象行一行人不慎遭遇林间猛兽的袭击,一个少年的脚被野猪咬掉了一半,陆象行拔刀斩断了野猪的鼻子,迫使它吃痛后退,之后,他将刀扔给了那少年,命身旁之人带着他离开。 陆象行徒手与野猪搏斗,被拖入持久战,双双坠入瘴毒林。 野猪固然逃之夭夭,陆象行也因为吸入过量的瘴气,昏死在密林之中。 当他清醒时,耳畔传来一阵阵婉转的空山鸟语,泉水汩汩地抚过卵圆的青石,撞击声清脆悦耳。 六月的夏日,蝉鸣如沸,以往听起来是极其聒噪的,但因在山中,格外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清凉,便似水汽氤氲,将那单调和激昂冲淡了许多。 陆象行忍着胸口被野猪獠牙撞伤的疼痛,从冰凉的地面坐起,皱着眉头“嘶”了一声,试图去看清外界。 此时才发现,周围燃烧着篝火,而他的眼前竟是一片黢黑,伸手不见五指。 短暂地怔住之后,他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不是周遭乌漆嘛黑,而是他失明了。 正当他要试探周围的情况时,一只急忙伸过来的小手,摁住了他的肩。 “别动。” 那声音脆甜好听,像是刚刚剥出来的菱角,泛着清凌凌的香气。 照理说她所用的力气之于他,犹如蚂蚁撼树,而他偏偏听了她的,顺从了她的动作,没有半分挣扎。 那声音忧急地在他耳畔响起:“你吸了好多瘴毒,眼睛暂时看不见。” 陆象行“哦”一声,大概猜得到自己当时昏迷在瘴毒林中,是她路过救了自己。听她的口音,应当是尾云本地人。想起自己被野猪冲散的同伴,问及他们下落,少女摇头,念及他看不见,忙出声回应了一句。 “我不知道。我救你的时候,身旁没有别人。” 陆象行心想也许同伴都已冲出了林子,往来时的镇上回去了,等受了伤的少年暂时安顿,他们便会回程来寻自己。 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尾云少女,陆象行极是感激,可惜终究身份有别,他们的国主不甘南面依附于宣,率先发动干戈,大宣与尾云国注定会有一战。 这少女如此心善,救他性命,此刻大抵听出了他并不灵光的尾云话,猜出了他是汉人,却没有半分的仇视。 她端起一碗熬制的草药汤,拿给陆象行,并叮嘱他:“一定要喝完。” 他道了谢,想阐明自己的身份,又怕惊扰了她,也令自己的处境变得危急,他须尽快返回凤沙镇,与诸位同僚会和,因此也只好暂时按下不表。 他接过了碗,按照汉人喝药的方式,照例先沿着碗沿将她汤药旋了旋,使药渣与水溶合得更紧密。 这一动作,自然落入了少女的眼中,她只是不动声息地看着,并未曾问过一句话。 他低头喝起了药。 那药是尾云国的百草汤,能解百毒,但喝起来没有一丝苦味,反倒清凉爽甜,掺杂有尾云独有的薄荷,润过舌尖时,整个口腔都充斥了清爽的香气。 正当他对此感到惊奇,低头再尝时,右耳那畔,蓦地响起了一阵悠扬甜美的歌声。 他握住碗,一瞬间,觉得魂灵仿佛为之击中,周身沐浴进了凤凰山皎洁浩瀚的月光里。 尾云国女子的歌喉悠扬嘹亮,唱词则无非是情郎妹妹那些男欢女爱,比起《诗经》显得更加直白通俗,可陆象行丝毫没觉得那下里巴人,听到她唱着“阿妹想着阿哥,哥哥几时回哟”时,陆象行指节扣着碗,骨节凸起,麦色的皮肤沁出了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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