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蛮还坐在冰冷的地面,棠棣走了过来,向蛮蛮伸出了一只手,微微笑道:“夫人,地面凉,不利于您的胎。请起。” 蛮蛮讨厌和棠棣周旋,也不知道为什么,棠棣看起来一派和气,但莫名给她一种极强的距离感。 倒不愧是太后跟前出来的人物。 她在小苹的搀扶下,自己利索地爬了起来,捂住肚子,嘤嘤哼哼两声往里走。 棠棣缓笑,对身旁的人道:“送秋,把大夫请来。夫人说她有孕了,万万摔不得。” 都是府上的下人,而棠棣却有着调动其余所有下人的能力,她俨然是这座镇国将军府邸的女管家。 送秋垂落眸子,根本不敢与棠棣对视:“是。” 陆象行被蛮蛮气得不轻,回到后院之中,望见那一排兵器架上的长戟,使气拍了过去。 这宛如黑熊掌般的一掌过去,一排兵器架应声倒地,怦然之声过后,木桩四分五裂。 陆象行迅速扭头,看向自己的紧闭的书房。 昨夜里,他打翻了尾云公主送来的药酒,那个公主惊慌害怕地逃走,那么她又是如何敢故技重施的? 即便她贼心不死,但一样的招数用两遍,就不怕再次露馅,而他盛怒之下真的要了她的命么? 后者对他用的药,更是让他毫无防备。 并不像是那个脑子不灵光的尾云公主的手笔。 陆象行皱了眉,来到书房门前,一脚踹开。 地面散落的器皿已经被收走了,地面也重新水洗了一遍,早已不闻任何气息。 陆象行叫来当值的部曲陆修,长眉微掀:“谁让打扫的这里?” 陆修回话道:“今一早,棠棣娘子带着人来,把家主的书房重新打扫了一遍。” 陆象行几乎还没听完便打断了他的话:“我昨夜不是吩咐过不让任何人进我的书房么?” 陆修的舌尖抵住上颚,迟疑少晌,抱剑跪了下来:“家主恕罪。棠棣娘子是太后娘娘跟前的女官,小人无能。” 书房中一时没了任何声音。 沉默了良久。 陆象行闭了闭眼,攥紧的拳,一点点松开。 “我知道了。” 他摆了摆手。 “你下去。” 陆修恐家主还有别的吩咐,想要再等待少顷,陆象行已经极不耐烦:“出去。” 陆修这才将头点地,起身抱剑出去了。 死寂的书房。 昨夜里书案上点的熏香,也已撤走,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陆象行的眼睛盯着昨夜里打翻了药酒的地面,此刻空空落落,擦得锃亮,不见一缕昨夜的痕迹。 他还记得,昨夜里将那个尾云公主压在身下,质问她给他下了何药,解药在哪里时,她惊讶迷茫的眼神。 他以为这个尾云公主最擅长骗人,可实际不是。 是他冤枉了她。 陆象行忽然感到凉风吹得头作痛。 正当这时院里传来哗然动静,陆象行步出房门,只见一行人簇拥着一个身背药箱,步履蹒跚的老者,穿过了月洞门,往里院寝屋那厢去了。 老者花白的胡须扬在漂浮着碎霰的空气里,有一股浓郁的药香。 陆象行眼一低,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头骤然升起—— 万一,真是有孕了呢? 万一,那个尾云公主,真的怀上了他的孩子,该怎么办?
第10章 陆象行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若真是有孕了…… 她有孕了,该当如何? 还能和离么? 他望向月洞门一侧,垂花在风中披拂。搓扬着霰珠细末的空气里,浮动着层层绿梅的暗香。 陆象行抬起脚步,越过那扇门,径直步入昨日他踉跄离去时,发誓再也不会踏进的寝屋。 蛮蛮早已靠在罗汉床上架着的金丝八角檀香熏笼,让那须发花白的老大夫搭上了脉搏。 老大夫名叫全回春,是长安城中驰名的老神医,行医六十年,一生医治疑难杂症无数。长安贵族家中,如有人患染疾病,如果情况严重没有把握,多数会请他过目。 因为访客太多,加上年纪老迈,全回春极少到贵人府中看诊,他肯不辞辛劳踏入陆宅,是看在陆象行为国征战的尊面上。 小苹攥着锦帕掌灯,哆哆嗦嗦着,几乎不敢看。 棠棣与众婢立了一屋子,她垂手悄然靠近,对看了许久脉象的老神医低声问询:“如何,夫人的脉,可有什么不妥?” 蛮蛮无精打采,心怀着几分惴惴,一只手扒拉着熏笼取暖,另一只手则悄悄地护着自己的肚子,好像经过昨夜,就真的已经坐了胎儿在腹中一样。 夫人这般,让人不知是笑,还是哭。 蛮蛮的耳梢里落入了一串细微的跫音,她眯着眼眸,逆光抬起视线,望向已经夹在两扇门间的来人。 日光迷蒙,眼前漫漶,可蛮蛮还是一眼认出了陆象行。 身姿挺拔,犹如壁立千仞,更有一种凛然绝峭的风骨。 可陆象行在被她望见的一瞬,步子收住了。 万军阵前岿然不退的大将军,此刻竟有几分拘谨和局促,手指往袖口搓了几下,在众人打量过去,意欲行礼之际,蛮蛮觑见他一双墨黑的宛如冷箭的眉骨,往中央上耸,那股杀伐决断的冷煞便从眉眼之间喷薄而出,逼得人不敢多看。 可蛮蛮,因昨夜与那人缠绵一夜,见识过他如刀锋般的眉染上欲色时,动人而销魂的模样,心头的敬畏反倒散去了几分,居然敢在他瞪过来时,不闪不避地与他碰上目光了。 他应当也是在等。 等一个结果。 全回春浑然不察,又探了一些时候,方垂眸,低声道:“夫人身体强健,脉象流利,并无大碍。至于受孕一事——” 这句话,拉长了蛮蛮和陆象行两人的呼吸。 全回春笑着道:“此乃缘分。老朽曾见夫妇二人皆身康体健,唯独多年无子,到近乎中年,才勉强得到第一个孩子。所以无论夫人还是将军,都无需为此太过着急。若缘分到了,自然得天时地利而功成。” 蛮蛮一听,瞬间垮下了小脸,郁闷地呼了口气:“大夫你直说,我没怀上就行了。” 全回春起身,向着蛮蛮道:“夫人抬举老朽了,即便是受孕,短暂几日也是无法得知的,须得等到近两月,才能有脉象显露。老朽今日来请平安脉,是向夫人报平安,夫人玉体强健,如果真想要诞嗣,老朽这里可有助力。” 蛮蛮喜上眉梢,立刻就要问,可有什么好法子,忽听全回春身后传来一道沉嗓,喝止:“不必了!” 笑意凝在了蛮蛮月牙般又细又弯的黛眉上,她撇了撇嘴唇,收脚靠在熏笼上,不大愿意理人的样子。 全回春向陆象行迎了上去,行礼,陆象行不惯老者如此大礼,将人搀起,这时,全回春向陆象行低声道:“将军,老朽有几句话要传达。” 陆象行不知他使了几分眼色给自己意欲何为,扯着眉头,缓缓一点下颌,让开一侧步道:“请。” 二人便避开了棠棣探寻的目光,穿过一扇垂花门,步向溪桥。 溪水破了冻,水声却难汩汩,两侧柏木萧森,发出一蓬一蓬的青叶子味,寒水则缭绕着树影,在半昏的日光里,似珍珠背光的那面。 陆象行已知此处僻静无人,再没有侍从能听见谈话,便停了步伐,问那神秘的老者:“尊长如果有话教诲,尽可以在此处提点。” 全回春转过了身,靠近了些许,以他年迈佝偻的身体,根本够不上陆象行垂下来的耳梢,因此只尽力向上一些,不紧不慢地说道:“将军夫人是尾云国人,尾云国地处重峦叠嶂当中,终年瘴雾弥漫,水汽丰足,故而草木虫蛇之盛,难当想象,尾云国人崇尚银饰,擅长用蛊、使毒,老朽观夫人,体内似有蛊毒虫豸留下的痕迹。” 原是为此。 适才在寝屋当中,不便言明。 但陆象行并不关心蛮蛮的身体,不过只是害怕她有孕。 “长者的话,我记住了,这位夫人出身蛮荒之地,有些什么奇怪的毒虫在身上也不奇怪。” 陆象行颔首致意,表达了感激。 “长者年事已高,为此事奔忙,白走一趟,是将军府上照料不周,望您海涵一二,稍后陆某命底下送长者回府,略备薄礼相谢。” 全回春仰慕陆象行,不似长安他所见过的诸多名门之后,年纪轻轻便有丈夫担当,纵穿北漠,横绝南疆,今日是第一回 见,将军的谦逊周到更是令他钦佩,连忙点头。 临走之际,又再一次叮嘱道:“将军,若想避开南疆的蛊毒,老朽回去之后,为您配一副香囊,一副香囊,可管一年之用,将军今后戴在身上不离,那毒气毒虫都近不得您身。” 陆象行却是一阵沉默,蓦然苦笑,耷下长眉。 “若陆某三年前便与长者相识该有多好。” 蛮蛮靠着熏笼,好似睡着了。 棠棣在她身旁,叮嘱许多,她说的话里有许多干货,很多关于受孕的知识,可蛮蛮一点也不愿听。 后来棠棣大约也是觉着夏虫不可语冰,告辞去了,蛮蛮还困在熏笼上,将两只脚丫烤得发烫。 陆象行入内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幅景象:尾云公主不成体统地脱掉了鞋袜,用八爪鱼的姿势扒拉着熏笼不撒手,一边脸蛋贴向金丝笼篾,冒着檀香的热气一丝丝抽上来,将那张粉嫩莹润的脸蛋炙烤得发红。 屋子里别无他人,再这么烤下去,只怕人不烤焦一层皮,也该上火了。 陆象行皱紧眉,将人从熏笼上扯下来,送她躺在罗汉榻上。 谁知刚睡下来一些,那身子蠕虫似的朝着温暖的所在寻了过来,不偏不倚,正枕在他的腹部以下。 “……” 陆象行咬牙,脸色沉下来。 蛮蛮枕着一个极其舒服的所在,乌溜溜的眼睁开,正正瞅见陆象行垂下来的教人不寒而栗的眼眸,霎时微微哆嗦。 他却倏地咬了一嘴冷气在唇缝里,末了,冰冷道:“起来。” 蛮蛮才不:“明明是夫君对蛮蛮好,主动过来的。” 那双漂亮的杏花眸漾啊漾的,好似镜湖泉水泛起清波,又似烟雨摩挲过湖面,掷下的一点点毂纹。 寝房里闭了窗,靠这一侧的一隅有些不透光,仅凭烛火葳蕤,照彻身遭,而她的肌肤却在烛光里显得愈发细润如酥,那一种玉体横陈的姿态,颇有教君恣意怜的味道。 陆象行也不知为何,昨夜里分明是受媚药所使,可既已铸成大错,此刻,他就该拂袖抽身才对,该对她横眉冷目才对,身体的反应却欺瞒不了人,因她这一稍微带了点引诱的举动,他那具淫.荡的身骸便已经克制不了激动。 这让陆象行既惊愕于自己的无耻好色,一边又恼羞成怒,不愿表露出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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