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个愿意为了对方甘冒杀头之险伏罪认诛,一个又不惜代价前来长安挺身相救,这般情意,还能容得下谁呢? 更别说凌去疾根本毫无插足其间的意思了。 到抚州候馆,雪势太重,前路已经难行,一行人便只好暂时先落脚。 傍晚,蛮蛮把晚膳送到陆象行房中之际,他悄无声息,似是睡着了。 连日里来,他奔波于路途,也许久没有睡过安生觉了,蛮蛮没有打搅他,将餐食放下后,蹑手蹑脚地合上了门。 轻细的跫音伴随着窗外的落雪一道,消失在敏感的耳膜,床榻凤目紧闭的男子,睁开了眼。 凌去疾正在安顿神机营的下属,先就近歇憩,等风雪停顿再上路。 蛮蛮来时,凌去疾迎了上来,为小舅母悉心地递上了一把伞。 他行动不便,走路时带点跛,长靴踏在雪地上,蛮蛮有些担忧他滑倒,便扶了一把,送他上抱厦避雪。 密雪簌簌,伴随卷帘的凉风扑入抱厦,落在蛮蛮柔软墨黑的青丝间,她的小脸埋在身上狐裘的棉毛里,显得玉骨冰肌,清艳无双。 “去疾,你的脚掌,是怎样伤的?” 一路以来,已经彼此相熟,蛮蛮才敢冒昧询问。 凌去疾是坦荡之人,莞尔道:“是在尾云伤的。” 蛮蛮惊讶地“啊”了一声:“你也去过尾云?” “是的,”凌去疾想,舅舅一定保护着自己的私隐,连对小舅母都未曾提过,不过事情已过去数年,他早已过了心里的坎,没什么好对人隐瞒,便道,“小时候我总喜欢缠着舅舅,那年,苍梧尾云与大宣的战事一触即发,舅舅被南派,我瞒着父王,央他带我去的,舅舅起初不肯,后来我便扮作杂兵,混进了他军队的火头营。” 他笑了下,在蛮蛮惊愕地望来之际,按下腰间的剑柄,缓缓道:“舅舅知道以后大发雷霆,要将我赶回长安,我不肯,非要随着他去凤凰山。后来,在凤凰山,我们遇到了野兽偷袭,我的脚掌就是在那时候被咬掉了半只。舅舅为了救我,砍断了野猪的鼻子,将他贴身的兵器给了我,自己则和野猪独斗,听说后来,舅舅坠入了瘴毒林,蒙一尾云女子所救。” 蛮蛮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这前因后果一串连,蛮蛮突然想明白了,原来当年陆象行是为了掩护昭王独子凌去疾离去,才与自己的部从走散,赤手空拳地与一头凶猛的野猪搏斗,被拖入了汉人无法生存的瘴毒林。 “小舅母?” 凌去疾的手掌,在蛮蛮的眼前晃了晃。 蛮蛮恍然回过神来:“后来呢?” 凌去疾叹了口气:“后来,左子骞他们在凤凰山里找到了舅舅,把他带回来了,舅舅着紧我的伤势,没有能同那个尾云女子道别,这事大约成了他一生的伤痛,小舅母,这些年来,我一直觉得,挺对不起舅舅,若不是我当年任性,舅舅也不会……” 失去了心爱的女子。 “不过没有你的话,你舅舅大约也不会遇到那个他喜欢的尾云女孩子吧。” 蛮蛮心头耿耿,当年为何陆象行突然不辞而别。 如今终于有了答案。 一些执念,终于可以至此烟消云散。 蛮蛮抬起小手,在凌去疾的肩上轻轻地一拍:“谢谢你告诉我这个。” 凌去疾恐怕自己担不起小舅母的这一个“谢”字,神色几许仓皇。 蛮蛮低头看了一眼薄柿红的裙摆,撩了下,抖落一身的雪沫子,眼底的霜色化开了。 “夫君不知醒了没有,我得唤他用饭了。就聊到这里吧,你也早些就寝。” 蛮蛮动身而回。 她甚至有些急着要赶去见陆象行,步子愈来愈快,最后,变成了一路小跑。 但赶到他的房屋门前时,忽听得一串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那咳嗽声,根本就不像是感染风寒所致。 蛮蛮心头一紧,顿时料到,是他的蛊毒又发作了。 她顾不得许多,也没知会一声便撞开了门,月色与雪色铺洒在她的身畔,一袭绛红色锦衣的女子撞入了陆象行怀中。 他扶着桌案,正在低咳,本来支开她,便是突然感到蛊毒发作了,不想教她担忧,谁料还是被她察觉。 蛮蛮伸手环住陆象行的腰,用另只手取了帕子揣在手里捂住他的唇,眉心蹙成了川:“快,吐出来。” 一股凄艳的血液,沿着唇缝汩汩地外涌,顷刻间,便沾湿了她手里的锦帕。 热液在掌心,烫得蛮蛮像受了炮烙之刑,心尖发起了抖。 “象行,你怎样,为什么要瞒着我?” 陆象行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蛮蛮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象行终于酸里酸气地道了一句:“自上路以来,你眼里心里都没我,我何必自讨没趣。” 蛮蛮终于听明白,原来他是在为自己与凌去疾而不快。 她简直哭笑不得,扶着陆象行肩,忍着笑意一晌。 “笨蛋。” 眼里沁出了水光。 骂完了,尤嫌不够。 “陆象行你这个笨蛋!难道我白白来了长安,你还不明白我的心?” 自然不是的。 陆象行有些急,被蛊虫折磨得厉害,颤抖着手握住了蛮蛮雪白冰凉的指尖:“蛮蛮。我知道。我只是,只是有些气量不够,我自己也知道,你爱我,可我就是……难以自持。” 吃醋这回事,是不讲道理的。 蛮蛮以前也体会过,如今该他了,只能说风水轮流转。 她暗暗地“呸”了一声,倒没和他计较,只是道:“我让人抬点热水进来,你先泡个药浴。明天我们就和去疾分开了,你放心好了。” 她这样说,愈发显出他心胸狭窄,陆象行无颜见人,吞声不言了。 蛮蛮转身要去唤人抬热水,陆象行拉了她一把,手掌扣在蛮蛮的纤细的皓腕上,在她回眸之际,他直直地望着她道:“以后不会了。” 蛮蛮心里一暖,其实吃醋也是因他心里在乎,这几日她的确……没能给他足够的关怀。 她摇头道:“我不生气,是担心你的身体,天寒地冻的,你身上还有蛊毒,你得听我的话。” 陆象行比小孩儿还好哄,立马就笑逐颜开了。 蛮蛮心想,以后她登上了王位,只怕也不能与美貌少年有个什么眉来眼去的动作,让王夫看到了,他醋意大发,后宫不得失火? 扶了下额头,蛮蛮已经在为日后的生活开始头痛了。 次日,雪小了一些,凌去疾主动来向陆象行请辞。 “舅舅,去疾就送到这里了,长安那边还在等去疾带药回去。” 陆象行点头,望向身侧的蛮蛮。 蛮蛮并没有什么解药,笑着道:“让太后娘娘吃点蚯蚓,每日三钱蚯蚓,连服四五日,蛊毒自解。” 虽是颇为离奇,但凌去疾也深信不疑:“好,去疾一定向陛下把话带到。” 他在马背上抱拳,向二人告辞:“保重。” 话含在齿间,蓄谋了千万遍。 说出来后,却是释然轻松,萍水相逢的一段同行之路,至此终结。 蛮蛮很感激陛下派来护送他们之人是凌去疾,这解开了困扰她多日却始终难以提及的困惑。 挥别凌去疾,蛮蛮与陆象行不再骑行,而是改乘马车。 陆象行蛊毒发作,不宜再受冻,便是进了马车,也还要为他准备两床厚厚的棉被。 车驾一路行驶入青头镇。 窗外飞雪漫天,天地是一片素白之色。 陆象行撑开帘拢,忽然忆起往昔追逐蛮蛮逃命的车马来到青头镇,俩人就睡在相隔一堵墙的客房。 彼时他还不知,那个狡猾逃走的小公主,就在离他一墙之隔的地方,像只老鼠般战战兢兢地谋划着出路。 这日步入青头镇,二人又发生了一些口角。 陆象行逞能定要骑马,只为了快一些离开大宣边境,而蛮蛮则顾虑他的身体不肯放他骑马。 眼看赤霄马陪伴在车驾一侧,日日对主人望眼欲穿,陆象行心怀不忍。 堂堂上国大将军,几时让自己的爱驹受过这样的气? 他非要骑马,气得蛮蛮脸疼肚子痛,进了青头镇以后便不再想理会此人。 夜里宿在客店,蛮蛮又要了两间房。 她背着包袱往房间里去时,陆象行一路追着她,连声地安抚:“蛮蛮!蛮蛮!” 她置之不理,入客房以后,将包袱一扔,转回头就开始把陆象行往外推。 “你既喜欢逞能,白天不理我,晚上也就别来找我睡!” 陆象行被她捶着打着,胸口闷闷作痛。 可这种痛楚倘若能日日领教,倒不失为一种福分。 他非但没感到一丝恼火,反而乐在其中。 等她把气出够了,陆象行一低身子,弯腰,将那蛮横跋扈的小公主一把抱起来送上了床榻。 蛮蛮惊呼之下搂住他脖颈,嚷嚷道:“陆象行,你做什么!” 陆象行不放她,拐她上床榻,将女孩儿放在自己左侧,抱住笔直纤细的双腿架在两膝,在蛮蛮愣神之际,陆象行脱掉了她的棉履和白袜。 露出来的一双脚丫里,斑斑驳驳,又生了大小不一的冻疮,有的已经冻了一段时间,颜色呈现乌紫。 没想到他要看自己的脚,他都还记得。 蛮蛮脸颊微热,脚丫往回缩了缩。 这一动,脚腕上的银色铃铛便叮叮当当地摇响。 看到铃铛,听到摇晃的清脆声响时,陆象行有一刹那的失神。 他垂下眸,握住她的两只脚,用滚热的大掌包裹上去,将温度渡给她。 “蛮蛮怨我隐瞒蛊毒发作,你也对我隐瞒了冻疮,你分明脚疼得厉害,也不能骑马,路上一个字都不说。” 蛮蛮被他戳破,尴尬地别开视线。 此处无药,陆象行用内力将她的脚掌捂热,放她的玉足回软榻上,扯上厚厚的一床棉被为她盖上。 见他要走,蛮蛮急忙道:“你去哪儿?” 陆象行似笑非笑:“小公主不想我睡在卧榻之侧,开了两间房,我不去睡岂不是浪费?” “……” 这人真的很记仇。 蛮蛮哼了一声,等他过去了,那边传来细细碎碎的动静。 床头相抵,一墙之隔。 蛮蛮能听到男子和衣而卧的动静。 她向墙砖敲了敲,试探地唤道:“陆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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