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出现了转机,蛮蛮的眼眸绽出清亮的光泽。 一切就等待陛下示下了。 她只要能离开长安。 “陛下,臣女只要离开长安,便即刻为太后娘娘解蛊,陛下就是证人,如若臣女反悔,陛下随时可在大宣境内截杀臣女与夫君陆象行!” 若说尾云公主凌飒信不过,但陆象行,凌飒是决计信得过的。 秋意晚既然肯为陆象行甘冒牺牲之险,前来长安相救,必不舍他死,以他发愿,便应当是真的。 凌飒不再起疑:“朕让玄机营步军副都统送你出京。” 他转身搀起了陆太后,低声道:“儿子要救舅舅,也要救母后,两败俱伤,不如两下安好,您说呢?” 陆太后能说什么?她早已被折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凌飒见状,让奉春先带太后回。 “您好好休养,解药即日便到。” 蛮蛮留意到,这位玄机营的副帅步行微跛。 当她视线往下之时,能看到他的双足并不是一般大小,右脚的鞋要短上许多。 实在可惜。 这名少年看上去才弱冠年纪,此时下了一天的雪终于停歇,天色放晴,晚照的夕光晴柔,落在少年宛如孤竹般葱翠挺拔的身姿上,侧影似玉璧姣好。 芝兰之貌,蕙芷之泽。 他目视前方,着令下属将一匹马牵了过来。 蛮蛮骑马的技艺不精,但也并不是不会骑,她踩着马镫,小心翼翼地跃上了马背。 少年忽对她扭过头,道:“他在城外的候馆,等着你。” 蛮蛮回过神,只是不经意之间,视线又落在他那一双大小不一的脚上。 少年男子行动迟缓,但上马的动作却矫健流畅,无半分拖泥带水。 “走吧。” 蛮蛮道:“还未请教都统尊信大名。” 少年几分意外:“他没同你提过我?” 蛮蛮心道,这需要刻意一提么?陆象行在长安不知亲朋好友有多少,单是陆家那一大家子,三姑六婆、各位叔伯爷爷,就够蛮蛮记一辈子都记不完的了,何况他知晓她不喜欢长安,不想与这边有牵扯,自是不会拿这些事来烦她了。 但在少年前面直言没有,毕竟还是几分心虚。 她微微笑着,将脸颊往下垂了过去。 少年并不在意,按辔由缰地在前方引路。 “我叫凌去疾。” 原来是宗室子弟。 其实长安也还是有不少好人的,这个少年便算是一个。 蛮蛮感怀道:“这名字有点儿奇怪。” 凌去疾爽朗一笑,那笑声里不见半分脚掌残缺的怆然和自悯:“我父亲是昭王。我是昭王世子。小时候,我先天不足,从娘胎里带了许多痼疾。因为体弱多病,家里担忧,便让我跟着陆大将军学习武艺,能强身健体。我与陛下年岁相若,辈分也相同,我便喜欢跟着陛下一同称他‘舅舅’。” “说起来——”他瞥眸向蛮蛮,认真且尊敬地道,“公主是我的小舅母。” 她的年纪,比陛下和凌去疾都小呢! 蛮蛮被人称呼一声甜腻的“小舅母”,心差点儿扬起来。 “凌将军,这一路劳你护送了,等到我和夫君出了长安,我便将太后娘娘的解蛊药给你带回去。” 凌去疾颔首:“将军和将军夫人的为人,去疾当然是信得过的。去疾在前方引路,小舅母还请跟上,就在前方不远了。” 这凌去疾颇为健谈,等到候馆之时,两人已经自在地交谈了一路了。 蛮蛮看着前方候馆,这才想起陆象行,忙不迭翻身下马去,“多谢凌将军护送!我去找我夫君了!” 蛮蛮朝凌去疾挥了挥手,便转身,拎起长长的裙摆,朝着候馆的里间走去。 客房的绢纱窗纸,倏然,映出匕首的寒光。 蛮蛮的脚步才来到庭芜,被那寒光闪了眼眸,霎时脚步一滞,看向窗前那道孤傲的清影。 不好! 那个蠢男人,怕不是要做傻事! 她的心悬停着,失去了跳动的能力,不顾一切地狂奔而去,奋力地撞开了那扇闭合的房门。 房中,陆象行正在揩拭掌中的匕首,蛮蛮激烈的撞门声,令他掌下的动作一停。 她看到他手中的利器,心一瞬提到了嗓子口,便疾步狂奔过来,将陆象行手中的匕首唰地打掉,明丽如海棠醉日的花容因为惊吓失了血色,哆嗦道:“陆象行!” 她差点儿就晚来一步! 只差一点儿! 陆象行坐在罗汉榻上,看着她,眸中满蕴惊喜。 但她生气地一喝之后,陆象行终于明白了:“蛮蛮!我不是要自尽。” 他解释着,可蛮蛮不信。 陆象行指了指桌案上的一块块已经削成片的生肉。 “这是犒劳我的海东青的。你一出宫,它便把消息带给我了。” 蛮蛮看到那一碟子生肉,方知自己误会了,吓得几乎要跳出咽喉的心,慢慢安了回去。 心往回落,一股湿热却在往外涌,夺眶而出。 看到他如今完好无损,而自己也安然无恙,竟还能在宫外相见,蛮蛮终于忍不住“哇”一声,扑入了陆象行的怀里。 方才临危不惧,视死如归,此刻,才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担惊和后怕。 伏在怀中的身子轻细地颤抖着,梨花香气清幽隐约,缠绕在鼻端。 陆象行勾了下唇角,伸手,将蛮蛮的细腰揽入怀中。 “夫君!你吓死我了!” 她真是快要被他吓坏,倘或真发生那一幕,蛮蛮甚至觉得自己也不要活了。 陆象行扶住她腰,将她抱起来,轻置于腿上。 女孩子哭得梨花含露,脸颊像染了妆奁里最匀净胭脂色的上好白瓷,肌肤吹弹可破,引人欲咬。 陆象行满心怜爱,抚着她柔韧的青丝,只是凑过去,在她香滑饱满的脸蛋上印下了轻轻的一个吻。 “我纵是殉情,也要抱着蛮蛮尸骨,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他好笑地望着她湿漉漉的明眸,柔声道。 蛮蛮吸了吸鼻头,轻轻地点头。 “那我有一句话要问你。” 陆象行示意洗耳恭听。 蛮蛮在他双膝上坐直身子,一双藕节般的臂膀搂向他的颈后。 “你可愿,跟我去尾云国,做我一辈子的王夫?” 积雪未融,夕阳的光,晕在薄薄的一层窗纸上。 恬静而淡然的丹橘色,笼络着窗前疏影横斜、含苞待绽的绿梅。 像是雪里已悄然来报信的一抹春色。 “荣幸之至。” 蛮蛮感受到那搂着自己纤腰的手臂收紧了几分。 她惊怔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如此顺利,猝不及防地撞入男子从容带笑、些许宠溺的眼眸。 第69章 终章 时辰耽搁不得, 蛮蛮带陆象行出候馆,继续南下。 必须在一旬之内抵达尾云边境,否则夜长梦多。 她亲亲热热地挽着陆象行的臂膀,脚步轻快地走在前边, 陆象行则缀在身后。 看着她像山中精灵似的背影, 陆象行嘴角上扬。 “小舅舅。” 忽有一人在旁,出声, 惊动了他的思绪。 瞥眼过去, 少年人谦谦如玉,叉手而立, 对他行礼。 陆象行眉眼漫延出柔和:“是去疾啊。” 凌去疾大抵自己也没曾想到,舅舅还惦记自己, 心念悸动,一口热血涌上了胸口。 蛮蛮笑盈盈道:“是啊,去疾送我们出长安。” 听到她口中亲近热络的“去疾”, 陆象行的唇角抖动了几下, 未置一词, 淡淡地转去牵缰。 蛮蛮还不知道他生了醋意,忙追着过去, 要和他同辔:“夫君,我还没坐过你的赤霄宝马呢,你载我一程好不好?” 陆象行自是说好,便伸出手掌,让她踩在掌心,送她上马。 蛮蛮蹬上了马鞍, 稳稳地坐好。 赤霄马通人性,虽被蛮蛮粗鲁地跨上鞍鞯, 还踹了一脚马腹,也只是原地杵了两下蹄子。 主人扶着他的鬃毛安抚了一下,便不再有任何怨气了。 陆象行随之握辔上马,怀中护着蛮蛮,驱马前行。 这一路上,蛮蛮虽坐在陆象行的马背上,可她嘴里与之絮叨谈笑的却全是凌去疾。 一会儿“去疾”地叫着,一会儿问他在长安,可有中意之人。 凌去疾也不藏着隐疾,将右脚鞋履亮出来,无奈道:“小舅母,去疾是个跛行之人,那家的小娘子,能看得上我?” 蛮蛮叹道:“去疾,你也不用难过,你看你的小舅舅,以前也一根筋,除了打仗什么也不会,不是也有我看上他了嘛。” 陆象行留心前路,扣着马缰,唯恐她颠着碰着。 她倒是好,一句也不带理会他的。 陆象行强迫自己闭目塞听,假装听不见她二人的谈话。 可那些话,却无论如何屏蔽不了,直往耳膜里钻。 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蛮蛮与凌去疾聊着,忽然感到后颈喷薄上一股湿热的气息,她回眸,担忧他是咒蛊发作,小手扣住了陆象行的腕骨。 “夫君,你难受么?” 她这样问,谁敢说难受,让小辈看了笑话。 陆象行大度地微笑,摇头。 心里酸得快要踢翻了醋缸子,嘴头上却是一句:“无妨。” 蛮蛮“哦”一声,听他说无妨,便继续与凌去疾说话了。 陆象行怄得要吐血,恨不得把方才那两个字嚼碎咽回肚里。 他若趁势装病该有多好! 偏就蠢出生天地说了一句“无妨”。 他有妨! 迟则明日,短则今日,他怕是要溺死在醋缸里了。 偏偏凌去疾送他们的这段路,还有七八日好走。 若是日日都目睹他们在马背上有来有回地搭话,妙趣横生地捧逗,陆象行光是想,便都觉得难熬。 小公主还在她的身前,根本看不到他的脸色。 在凌去疾这个小辈的面前,陆象行又不能表露出分毫的妒意。 只有一路暗忍,后槽牙都咬碎。 可外边任谁来瞧,都觉着陆大将军仪表堂堂、温和自若、不动风声。 过了一程又一程,沿途彤云密布,朔风卷雪。 人间草木俱作蜿蜒的飞白书,一笔一笔,没入远雾朦胧的深处。 其实凌去疾早已察觉到舅父的不对劲,大抵是因为他与小舅母一见如故,因想着路程短暂,分别以后相见无期,便在路上多说了一些话,舅舅吃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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