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朱原显身上那股极端暴怒的气息放松了,身体里绷得紧紧的快要拉断的一根弦也猛然放缓了,放松了,重新变得松驰了。身体上那种怎么也止不住的战栗痉挛也平缓了,绞痛万分的心脏也变得平缓了。怀里那张如火如荼的烧着他胸膛的撤藩密令也不再火烫得灼着他的心了。他松开了紧抓胸口的五指,觉得胸口堵的那口气喘了过来! 说的是啊,什么都会过去,再糟糕的坏消息和坏局面都将过去,不会永远纠缠住他的。他的兄长、父王和母妃都已经渡过了最困难糟糕的时候,他们家也不是最绝望的时候。他的心一下子就“静”了,原本像油锅般沸腾的暴怒情绪也陡然平息了。那个愤怒得想杀人的凤凰林狂妄少年退去,冷静睿智的小藩王又回来了。 这个清冷月色下,这个危机重重的夜晚,这少女只用了一句话就抚慰了他那颗暴戾得想杀尽天下人的心。她的眼神如清凉的水,话语如温暖阳光,止住了他快要撕裂的假面具,暴怒的仇恨,和排山倒海般的情绪。 小梁王的面部肌肉放松,右手放松了背后紧握的剑柄,眼里流淌出了一股暖意,缓缓地摇着头说:“我……无事,无事。我只是忽然想到一件令人气愤的事,现在已经好多了。” 如醉酒,如中毒,如甘甜的蜜,只要看到了她,他发现自己不能再暴怒发作,不能再绷住脸,再说出恶言恶语做恶事了。他明知她满心算计,却再也无法推脱这份温暖的眼神,关怀的话语,和这份由衷的体贴安慰了。 藩王闭住了眼睛,镇定下情绪,长长吸了口气。之后睁开眼睛,向她露出了摄人的微笑:“我无事。你呢,明前,怎么会迷路了?” 他的态度变化使旁边的年青将军很吃惊。后退一步,又严密地挡住了通往悬崖土坑方向的路。 明前也微笑了,神色舒缓下来。月光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无事便好,我后来想起了一件事,考虑了半晌。犹豫着是否问朱公子才迷路的。” 梁王慢慢地泄掉了胸口的杀机怒气,有点疑惑:“想问什么,请说。” 明前此时才注意到了松林旁站着几名刀剑出鞘的侍卫。她有些羞涩,又坦然地笑道:“……原本有很多事想问你。但是此刻看到你,便都无事了。你无事我也无事。” 小梁王心底里的最后一丝暴怒和不悦也消失了。一句话便抵住了今夜万千和险事与杀人怒涛了。他心里有了决断。他不想在她面前杀人。 梁王朱原显温柔地看着她,忍不住微笑了:“这话很动听,但是是假话吧。你又在敷衍我了。” 明前也笑了。目光恍恍地扫过了这片松林塔林、满地的飞针落叶和零星血迹打斗痕迹。轻声说:“说的是。我回来找你,其实是想让朱公子帮我还东西的。” 她慢慢地低下头,从紫罗裙旁拿起一只荷包,翻开口,露出了一堆朱红色珍珠。光华流转烁若星辰。明前递上前,眼光温柔,声音如潺潺流水般的淌过了人们耳畔,如银铃般的撞击人心:“我方才听了朱公子对我的话,思前想后,很是感动。后来却发现自己身上还带着这串他人的珍珠。便觉得不妥当了。这串珍珠佛链是崔大人输给朱公子,朱公子又转赠给我的。我怎么能佩戴着他人的珍珠与朱公子谈话呢,所以我返回来,想请朱公子帮我还给崔悯。” 她的目光闲闲淡淡地掠过了甘兰山山坡。庙宇、金顶、松林、佛塔、明月、繁星、稍远处的戒装武士与弓箭手,稍近处黑袍金带的北疆小梁王,北军大将军,以及更远处的那个悬崖旁的深坑,和坑旁的鞑靼人尸体……夜雾弥慢,山风横刮,松林在疾风中沙沙作响,一只只被惊醒的宿鸟飞出了黝黑的松林塔林,头顶上是繁星万千的苍穹。 她的声音如甘泉般淌过了这片天地:“我与朱公子有婚约,还携带着旁人的珍珠珠链,令我觉得不安。我考虑了下还是请朱公子帮我还给崔先生吧。人与人不同,此时彼时也不同,他是我幼年的救命恩人,救我出匪窝。还在车队途中尽忠职守地帮助我,我很感激他。但我不欠他其他,我与他毫无关系。拿着他的家传之宝珍珠项链很不妥当。” 她笔直地望着黑袍金带的小梁王,与他的身后的沟壑,以及那之后的悬崖峭壁:“我不愿意使旁人误会,还是把这串珠链交给你还给他。请朱公子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啊。” 松林塔林寂静无声,人们悄然肃立。 朱原显漆黑的眼睛瞪视着这串泛着朱红粉红光泽的圆珍珠,心情有些激荡有些灼热。她暗示她与崔悯毫无瓜葛。 “好!”他伸手接过来珠链,冷冷看一眼,一扬手就扔到了悬崖底下,“一串珠子,扔了吧。崔大人不会介意的。” “走吧!事已办完了。天色也太晚了,今晚早些回房休息。”小梁王招呼着众属下走出松林。他主动地走上前,把手递过去。明前向他温柔地一笑,缓缓地伸出手放在了他的手掌心。 小梁王左手按按怀里的撤藩密旨,右手紧紧握住了少女的手。已做出了决定。不论她来打断这事是巧合还是刻意,她是故意逞能还是在做蠢事,她的话是真是假,是关怀担忧想救他还是想归还珠链撇清关系……他都不想在她面前杀人了!尤其是今晚杀崔悯。 她方才那一个关怀的眼神,一句抚慰的话,都令他心弦剧颤。不能再动手杀人了。他得遵守藩王礼仪和游戏规则,至于水面下的动作,等送范明前走了再做吧。他实在不愿意在她面前设计、构陷和杀人了,令她对他失望。 明前垂下眼睛,嘴角含笑,挽着梁王走向松林另一端。几名北军大将相互看看,军令如山,他们迟疑了下也随着梁王出了松林。最后面,浓眉大眼的年青将领看看土坑里的半死人,又看看梁王等人,犹豫了下,顿顿足也跟着撤走了。 黑夜,风声更急,土坑沟壑下,旁边是百丈悬崖,石块黄沙不断地扑簌簌地滚落。崔悯浑身重伤的躺在沟壑下,状如死人。好半天,他使出浑身力气翻动了下,伸出手臂一勾,在沟壑边缘勾住了荷包和珠链,费劲力气地拉到眼前。他勉强地睁开眼睛,粉色的珍珠在月光下放出了辉煌璀璨的光芒,映得他眼里晶莹一片。 崔悯的手缓缓地垂下,珍珠串落在了面颊上,他闭目感受着这些冰凉又温热的珠子。 觉得心已经撕裂成了一片片。 第132章 真凶现身 夜更深,山高风疾,这个夜晚变得很漫长,漫长得令人们感到厌倦。时间这种东西总是很快又很短暂,快得一晃眼就渡过去,短得又令人不忍回望回想。一回想起来,心都要揉碎成了一片片。 崔悯紧闭着双眼,平躺在土坑底下,僵硬得具尸体。忽然,他睁开了眼睛,瞪视着头顶坑边。远方传来了一阵隐隐约约的刀剑撞击声,还夹杂着呼喝声,声音忽大忽小,像是在博斗。崔悯费劲地移动着身体移到了土坑边,喘息着捡起坑底的军刀,抬头看向坑顶。 不多时,头顶坑旁就出现了一个穿简单铠甲,头脸上包裹着蒙面黑布的魁梧男人。他手持着钢刀,刀上淅淅沥沥地滴着血,带着杀气腾腾的戾气瞪视着坑底。崔悯的心顿时冷了,是敌人。 小梁王还是按捺不住杀意?在范明前面前掩饰了下,就派人返回来杀他?崔悯的手握紧了刀柄。 蒙面魁梧大汉冷哼了声,跳下土坑,举刀砍向他。崔悯抬刀隔开,翻身滚到旁边。两个人在坑底对击了几下。距坑底一侧的悬崖噼啪得掉石块,要塌陷了,两人紧张得停止了对打。 彪形大汉瞪视着他,没有再进攻,而是盯着悬崖边后退一步:“小子,我不想杀你!只想来问你两句话。你老实回答,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崔悯浑身戒备,猛然醒悟了:“你不是北方军?你不是来杀我灭口的。你刚才还杀了梁王派来的人?” 那个人哈哈哈地大笑了,很豪爽畅快。他一把扯下了包头的蒙面布,扔到了旁边。露出了一张满是伤疤的狰狞凶残的脸。用有点生涩的汉话大笑道:“你们两派不是到处找我吗?还冒充着我的样子偷袭寺庙。我就来会会你们了!” 崔悯大吃一惊。眼前的人赫然就是在“落石峡”伏击车队的鞑靼流寇首领。他面容黝黑凶恶、布满了纵横的刀疤,很是狰狞可怖。头上挽着松散的汉人发髻,肩上背着硬弓驽,手持军刀。真真切切地就是落石峡伏击车队的鞑靼首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可是在这个场合,他抓不住他。崔悯的全身都颤抖了。 鞑靼流寇首领也笑了,刀尖指向崔悯,文绉绉地说道:“对,鹬蚌相争,黄雀在后!我才是今晚的赢家。本来你家萧爷爷抢劫失败,跑就跑了。你们这些龟孙子追个没完没了了。还冒充着我在甘兰寺使诡计杀人。我就忍不住亮亮相给你们一点教训了。” 他逼进一步,刀抵着崔悯胸口,喝道:“你是皇帝的锦衣卫指挥使吗?这个车队来北方干什么?你和小梁王翻脸,是皇上知道梁王想造反吗?” 崔悯盯着刀尖后退:“公主是来北疆祈福的。藩王造不造反,皇上不知道。你怎么进内地抢劫的?我记得大明和鞑靼刺尔正在和谈,互不进犯。” 那人厉喝一声,军刀扬起,重重地砍到崔悯脸旁的树根上。泥土木屑飞溅,崔悯脸上火辣辣的。他发怒道:“少问我!我才要问你话。你们进北疆干什么?那个人真是小梁王?皇帝要和梁王打仗吗?天下人都知道皇上与梁王不和,朝庭的清流和宦党也不和,和谈是个缓兵计吗?你还想坑骗我们?别把我们当成愚钝的蒙古鞑子,我看你们大明才是混乱得快亡国了。”他一迭声地询问着,问的话又乱又杂。 崔悯没露出惊异神色。他不知道他来了多久,听到了什么。但是这个人让他很不舒服。崔悯干脆反问道:“你是汉人?是大明逃到蒙古的犯人,还是元朝的遗族反贼?你打劫车队想干什么?”他混然不怕鞑靼首领的威胁,还趁势反问他,想获取情报。 鞑靼人持刀抵住他的胸口,差点劈了他。他按捺住怒意,又急速地想了想问:“方才来打扰你们打架的年轻女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她为什么打断你和梁王交手?”他有些怀疑:“她是故意来救你的?梁王为什么听她的?” 崔悯忍住心中悸动,摇摇头:“她不是故意救我的。她是公主侍女。” 鞑靼首领大怒着一刀砍掉崔悯的官帽,也消去了他的一截头发:“废话!你还敢哄我。你现在落在我手里,不说的话我就杀了你。我最后问一遍,那姑娘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 见他杀机已露,崔悯不能再含糊:“她叫范明前,是京城内阁大学士范勉的女儿,是梁王的未婚妻,来北疆是准备嫁给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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