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汀兰恍然,既惊且喜,“怪不得看你长相熟悉,原来是杜家老三!” 忙请他入座,唤人上茶。 两人对坐叙旧,容汀兰请他傍晚一同回宅饮宴,杜思逐婉拒道:“我是奉太后密旨到钱塘来查案,此行不宜有太多人知晓,还是不去为好。” 容汀兰试探问道:“即使是永平侯也要瞒着吗?” 杜思逐但笑不言。 容汀兰将侍奉的仆从都屏退,面上敛了笑意,盯着杜思逐问道:“若我所料不错,你特意跑到叶县织室来寻我,正是为了不被永平侯知道吧?” 杜思逐点点头,“是。” “太后让你查的案子,可是与已故的两淮布粮转运使容郁青有关?” 杜思逐又轻轻点了点头。 他说:“钱塘附近只听说玄铁山里有山匪,他们十分警惕,我混不进去,只能盯着时常在外活动的几个喽啰查探,没想到昨天偶然之中,撞见了一张熟面孔。夫人可记得谢愈此人?” 谢愈是谢回川的本名,当年西州校尉们交情不浅,容汀兰当然记得。 “许多年没听说过他的消息了,难道你见到的人与他有关?” 杜思逐道:“我的记忆或有差池,所以将他画了下来,请夫人辨认。” 丹青是杜思逐除刀剑之外为数不多的爱好,他从怀中掏出一张人像,展开给容汀兰过目。 容汀兰仔细辨认后深吸了一口冷气,“是他,是谢愈,没想到他竟然落草为寇了……” 她手中宣纸的一角缓缓攥紧,联想到永平侯近日的所作所为,对于容郁青的下落,她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我离永京之前,太后娘娘交代说,若事有不济,可便宜向夫人求助,”杜思逐低声说道,“我昨天还打听到,他们下山是为了两件事,一是搞一辆能锁住人的马车,二是弄几张前往蜀州的路引。” 容汀兰声音微颤:“他们这是要把郁青弄到蜀州去吗?” 杜思逐叹了口气,说:“事关容转运使的安危,我不敢擅自决定,又来不及向娘娘请示,只能来找您作主。” 容汀兰思忖许久,蓦然抬眼道:“先写封信给太后,你带我跟上他们,我倒要看看,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敢不敢把我也一起绑了!”
第49章 夜风柔凉, 容汀兰坐在菱花镜前,援手卸下鬓间珠钗,抹开一指珍珠膏, 缓缓自四白涂到眼尾。 镜中映着祁仲沂自身后投来的目光,安静而缱绻,待她终于起身时, 他的目光也追随着她游动,绕过海棠微雨的苏绣屏风,自身后将她拥入怀中, 修长分明的指节穿过她密如垂帘的青丝。 容汀兰缓缓阖目,轻言细语道:“过几天老夫人的寿辰,我就不与侯爷一起回去了, 我要往温州码头去见几个东洋商人, 这是笔大生意, 谈成了,下半年就不必再疲忙。” 祁仲沂稍有迟疑:“你自己去?” “带上你那几个功夫不错的僚属,只在商会里议事,不必担忧。” “那好, 早去早回。” 祁仲沂也愿意腾出身来, 借着回京给老夫人拜寿的名义,暗中护送容郁青往仙绛山下白马观安置,否则他也担心谢回川嫌弃容郁青是个累赘,会让他在半路出意外。 若如此, 那他可真是百死莫赎了。 两人就此各怀心思地分别,祁仲沂驭马往永京方向, 行出十里路后忽然折身往玄铁山。 他前脚刚走,容汀兰后脚就简单打点行装, 驾马车去城外接上杜思逐,两人沿着他打听来的路线,往蜀州的方向出发。 容汀兰心里的忐忑不安露在面上,显出凛然不悦的神情,竟唬得杜思逐堂堂殿前司指挥使在她面前屏气凝神,如坐针毡。 容汀兰发觉后,朝他宽慰一笑,“我不是冲你,心里反而感激你,三郎不必紧张。” “那……容姨,我可以这样称呼夫人吗?”杜思逐小心翼翼问道。 容汀兰含笑点头,“你幼时便这样称我,如今又有何不可?” 杜思逐朗然笑开:“我就知道,容姨永远都是容姨,哪怕如今身份地位不同了,您也像从前一样温善,否则太后娘娘的性子也不会仍像小时候那般。” “哪般?” “嗯……疏朗明畅,不为世俗所拘。” “所谓慈母多败儿,世上的女儿家,哪有像她这样能闹的。” 话虽这样说,语气却是只嗔不怪,容汀兰撩起一角毡帘,往永京的方向望了一眼,叹息道:“希望此番她舅舅的事,不会给她添许多烦恼。她近日在宫中还好吗?” 杜思逐说:“锦衣玉食自然不缺,只是可怜她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就被锁进宫里,镇日在朝堂上与那群老狐狸争斗不休。” 别的不说,单是为了提拔他做殿前司指挥使,就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杜思逐心里念着照微的好,敬重她的身份,却又怜爱她这个人,在她母亲面前,不免多了几句嘴。 他说:“平时虽有参知大人照应着,但他们兄妹也并非总一条心,此时娘娘肯信任我,是我的荣幸,为了这份信任,哪怕叫我一辈子都待在永京,回不去军营,也是值得的。” 容汀兰闻言,抬目细细端详他,凭她识人多年的经验,瞧他竟不像是刻意讨好,反倒似真情流露。 她问杜思逐:“三郎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 “家中可曾定下婚事?” 杜思逐微愣,答道:“尚未。” 容汀兰笑得温和,“年纪不小了,终身大事可不要耽误。” 杜思逐面上微红,想起祁令瞻也尚未成婚,只是话未出口,对上容汀兰清亮如鉴的目光,颇有几分心虚地止住了话头。 他们赶了三天路到达仙绛山下。 仙绛山附近有个古镇,名回龙镇,因蜀州路远望曲折如盘龙,此镇正坐落在龙头处,与江浙一带相接,是蜀州与江浙相通的一处歇脚地。 早年朝廷不禁蜀州丝锦与茶叶私贩时,回龙镇里商队来往,十分热闹,便有人在山上修了一处道观,名白马观。后来随着朝廷丝茶专榷,回龙镇没落,白马观也渐渐少了香火,变成一处庭径生草、青苔覆路的私人清修之地。 容汀兰与杜思逐到得早,两人扮作往蜀州去探亲的母子借宿在白马观中。 第二天傍晚,杜思逐急急来敲容汀兰的门,低声道:“容姨!山下来了一拨人,我悄悄去前面看看,你在屋里先不要出来。” 容汀兰隔着门应道:“知道了。” 这一会儿的工夫,容汀兰焦急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翻出一把精巧的匕首揣在身上,透过破破烂烂的窗纸往外看,只瞧见墙外隐隐有灯火闪过,听见一阵杂乱了脚步声。 过了约半个时辰,杜思逐悄悄跑回来,容汀兰连忙开门请他进去。 杜思逐一边觑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对容汀兰说道:“看清楚了,来人有八九个,容舅爷在观门处被人扶下马车,脚上戴着枷,为首的有两人,一个是玄铁山的谢愈,另一个是……永平侯。” 容汀兰深叹了一口气,沉默许久后,苦笑道:“郁青没事就好,人活着总比死了好。” 杜思逐问:“容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容汀兰说:“先看看他们要做什么,若他们只是打算将郁青安置在此处,那等他们走后,咱们伺机将他救出来。若他们打算在此地杀人灭口……” 她摩挲着袖口粗粝的棉布,思索了许久,方下定决心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死在我面前,我会出面阻止,倘侯爷连我也不认,思逐,你不要白白送死,带着我的书信回京,将此事全须全尾告诉照微,让她警惕祁家父子。” 杜思逐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好,我听容姨的。” 屋里没有点灯,两人贴在门边,悄然听着院外的动静,直到外面重新变得安静,这才轻轻推开门,贴着墙边往进香殿的方向缓步移动。 与此同时,另有一拨人趁夜色来到了仙绛山山脚下。 为首的中年男人长了一身横肉,笨拙地翻身下马,两个随从将一个告密的匪寇押跪在他脚边,中年男人指着白马观的方向问他:“你确定谢回川就藏在这儿?” 告密的匪寇起誓道:“回吕大人,小人以性命发誓,亲耳听到谢老大他们密谋要去蜀州刺杀您,又说要先到白马观来一趟。” “他们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做什么?是来见什么人?”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 中年男人冷笑,脸侧的横肉抖了抖,抬脚将那告密者踹翻在地。 “你不知道?我看你们是合伙要把我诓进去杀人灭口,给我狠狠地打,打到他说实话为之。” 随从将破布塞住告密者的嘴,抡脚狠狠往他小腹上踢,那人滚来滚去躲闪不及,疼得蜷成了虾仁。 眼见着人要被打死,另有一人下马劝道:“吕司使手下留情,莫将人证打死了,反生罪咎。” 劝止的人是刑部左侍郎姜恒,前番被明熹太后派往蜀州,与吕光诚同任博买务官员。而站在他面前横眉发怒之人,正是姚丞相的姻亲吕光诚。 前两日有玄铁山的匪寇向吕光诚告密,说谢回川要潜往蜀州杀他,吕光诚听罢大怒,点了一队兵来截捕谢回川,叫姜恒与他做个见证。 姜恒的话,吕光诚尚要顾忌几分。 他叫随从住手,朝身后喊了一声:“老秦!” 一个身材高大、面有刀疤的壮年男人从队中走上前,朝吕光诚拱了拱手,“吕大人有事吩咐?” 吕光诚朝白马观的方向一指,对老秦说:“谢回川的画像已经给你瞧过,你先上去探探情况,看他在不在里头,带了多少人。给你点二十个人带着,够不够?” 老秦摇头说:“人多反倒坏事,我自己去就行。” 他没有走山路,猫着腰,身手利落地沿着土坡往白马观的方向爬。 吕光诚望着他渐远的身影,不住地满意点头,却是姜恒心有犹疑,问道:“敢问吕司使,这位老秦是什么来路?瞧着颇有几分身手。” 吕光诚没有细说,只道:“底下伙计的亲戚,说是熟悉川中行情,就带来了。” 这位“老秦”不是别人,正是受祁令瞻所托南下蜀州的秦疏怀。 为了调查蜀州茶马生意的内幕,他设法取得了吕光诚的信任,未料这信任过了头,吕光诚竟然让他去道观里杀人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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