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身侍从不与他同心,因此沈怀书不敢隐瞒,将太傅点他解惑、太后表妹赠糖一事和盘托出。 “你这个混账东西!这风头也是你能出的?” 沈云章气极,扬手给了他一耳光,沈怀书脸上火辣辣疼,不敢自辩,撩衣跪地领罚。 “那盏姑娘是什么人?太后的表妹,未来的皇后!皇上说她年幼无知,那就是年幼无知,你同她解释治国之道,踩着皇上的面子向她卖好,是打算将我沈家揉成皇上眼里的一颗沙子吗?!” 沈夫人慢悠悠捧着茶碗,冷笑道:“他才六岁,就懂得在家里藏拙,关键时候露锋芒。当初他踩着三郎中选侍读的时候我就提醒过老爷,这是个心思不老实的,将来必会给家中惹祸,果然,第一天就敢得罪皇上。咱们且看着吧,更大的祸事还在后头呢。” 冷言冷语如刀锋一般,刮在他火辣辣的侧脸上,沈怀书垂目望着青石板的缝隙,见一只蚂蚁正竭力搬着一粒茶糕屑攀爬,被父亲一脚碾成了齑粉。
第61章 照微调薛序邻去钱塘治水, 是为了给工部的赵孝缇作掩护。他到了钱塘后敢于任事,处置了几个救灾不力的官员,让本就看他不顺眼的姚党更加气愤, 连夜写了弹劾他的折子递往永京。 折子先进了政事堂,祁令瞻看完后,带着折子去见了照微。 他对照微说:“你若想护着他, 趁机调他回来,仍入翰苑居清要之职,否则姚党那批人不会放过他。” 照微不解, “他的用处不就是给赵孝缇挡刀么?把他调回来,那还有什么用?” 祁令瞻问:“你就不心疼?” “好刀不用,与废铁无异, ”照微说, “我只心疼刀刃没用在要紧处。” 听了此话, 祁令瞻心中既喜且忧。喜的是她看上去也没有那么在乎薛序邻,忧的是她待薛序邻尚如此,待旁人只怕更不放在心上。 思来想去,祁令瞻还是让邓文远写了封批驳的折子, 为薛序邻在朝堂上说话。 邓文远虽然照做了, 心里却有些不明白,问祁令瞻:“钱塘知府与马后禄等都是姚丞相的人,他们弹劾薛序邻,必然是事先与丞相通过气。您公然批驳他们的折子, 是在打姚丞相的脸,难道就不怕他不高兴么?” 祁令瞻说:“他们有他们的考量, 但薛录事去钱塘治水,这是国事, 又关系太后声誉,不能真叫他们搅乱了。” 但心里想的却是,怕薛序邻真在钱塘出了事,照微心里会不好过。 九月初九,重阳节后是秋猎,依照旧例,天子将率宗亲与文武重臣,前往西郊皇室猎场举行秋猎仪式。 秋猎包含祭天、演兵和田猎这三件事。 因为天子年幼,由明熹太后陪同祭天,为了这件事,礼部与中书省争执了许久。太后宁可取消今年的田猎也不肯退让,她远比姚党固执,又有祁令瞻暗中相助,此事最终是姚党妥协,请她与天子一同登台祭天。 祭天结束后是西郊演兵,由杜思逐率领的殿前司与枢密使赵垂的部下相抗,演练阵法。 双方事前都经过排练,但赵垂轻视杜思逐是从地方调任中朝不满不满一年的年轻将领,觉得他是钻了拥戴新帝继位的空子才得以掌控殿前司,十分看不起他。 又因为自仁帝时起,大周逐渐轻视武人,连秋猎前的演兵仪式也沦为了绣花枕头,没有封赏,不受重视,自然也没人爱在此事上吃苦头。 所以赵垂的部下在正式演兵前只随意布置好位置、交代一些琐碎事宜,并未下苦心磨练。 杜思逐与他相反,自钱塘归来后,领了这西郊演兵的任务,除了日常拱卫宫廷,他将大把的时间都泡在殿前司营中,与殿前司的禁军一起演练阵法。 今日两军相对,殿前司虽然人少,却势如破竹,遥遥只见黄沙尘起、听见喊声震天,杜思逐带着人如一支利剑冲入赵垂指挥的方队中,将其搅成了一盘散沙。 不过半个时辰,赵垂的阵被冲破,“阵亡”七百人,被俘一千三百人。 皇上和太后坐在演武台上高高俯视,身旁侍立的诸位大臣们也都抻长了脖子,观看这戏剧化的局势。 杜思逐砍断对方旗杆的那一刻,李遂兴致勃勃地起身叫好。 “杜指挥使果然有能耐,看来朕得听他的话,每天多扎一刻钟马步了!” 照微问他:“这是杜指挥使同陛下定的赌注吗?” 李遂点点头,问照微:“请教母后,朕应该再赏杜指挥使什么呢?” 钱要赏,但不能只赏钱,官不能再升,否则人心不服。 方才照微看得清楚,赵垂被打到后面明显急了,抡起那没开锋的刀背往杜思逐腿弯处下死手,幸而杜思逐的身手好,被他闪避了过去。 朝堂上,像赵垂一般心中不服气的人不在少数。 照微沉吟片刻,叫杜思逐上前,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杜思逐双膝跪地行礼,朗声道:“臣自入京以来,得沐天恩,不敢再求厚赐。臣近来改良了马上连弩,若太后娘娘肯赏光,请携带臣的弓弩参加田猎,若猎得猎物,请赏一半给臣。” 照微闻言笑道:“这个主意不错,就依杜指挥使所言!” 照微确有下田猎场的打算,早早让锦春准备了一身骑装。 杜思逐将改造过的马上连弩送来时,祁令瞻也在,正叮嘱她小心行事,命人反复检查了马镫和辔头,看见杜思逐进来,让他把马上连弩捧过去。 祁令瞻敲了敲弩身,说:“比上次见时轻了不少。” 杜思逐解释道:“覆盖弩身的铁片各磨薄了半寸,木头支架也尽多做成了中空,又将装载的箭矢砍短、磨锋,这样的重量,寻常士兵也能单手举握。” 祁令瞻将弓弩放下,缓缓揉动着发酸的手腕,说道:“越精巧,造价越高,这却不是寻常士卒能承受得起的。” 杜思逐说:“如此精良的只有这一架,能连发五支箭矢,装卸便捷,是为娘娘特意改造的。” 照微听了这话,却笑道:“杜指挥使这是瞧不起本宫,当本宫是绣娘,要往弩上装绣花针。” 杜思逐忙赔罪,“岂敢岂敢,娘娘使重弩连发连中的英姿犹在眼前,臣何敢轻视。” 照微束好袖子,举起那弩试了试手感,确实轻松了许多。 她说:“既然是为本宫特意改造的,那本宫就试试,若有猎获,分你一半。” 田猎场中擂鼓声起,响彻云霄。 照微右手举弩,左手驭枣骝马,如一支出弦的利箭冲往密林中。 初时她因弓马生疏,射偏了两只兔子,众将领不好压她的风头,也只面面相觑,故意失手。 气得照微立在马上猛甩了两下马鞭,冲他们喊道:“谁若是猎的比本宫少,一概视为弓马不精,回去后将连黜三级!” 吓得众人握紧了手里的弓箭,追着猎物四散开去。 射偏两箭过后,照微也渐渐找到了手感,弓弩的好处在于连发连中,她碰上一群獐子出窝,忙举起弓弩射去,一连射中了四只獐子。 接着又是一头河鹿、两只黄鼠狼、两只兔子。 开场不到两个时辰,跟随照微的侍卫兵便已装不下了,几人载着猎物,慢悠悠满载而归。 这弩确实厉害,就连杜思逐猎得的猎物都比她少。 与她一同下场的将领背的都是寻常反曲弓,见此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个个慌声道:“这可不能算俺们弓马不精!俺们这十两银子的弓怎么比得上几百两银子的弩!” 闻言,照微将那连弩抛给了杜思逐,说道:“那好,给本宫换一把反曲弓来!” 她背着反曲弓与竹木箭再次下场,傍晚收旗时,又猎到了一头鹿、一头獐,还有五六只兔子。 与她同行的侍卫兴奋地宣扬道:“这还是太后娘娘心慈,放过了几头幼鹿,不然光是把猎物驼回来都是问题。” 换了反曲弓后,照微的猎物虽然不是最多的,但也排在前头。 她颇为得意地对猎物比她少的将领们说道:“如何,还觉得本宫有所得只是弩精之故么?” 有人窘迫地挠头道:“谁承想太后娘娘久居宫中,竟然也对弓马之事如此娴熟。” 照微说:“本宫的弓马,从前可是本宫的兄长亲自教的。他十岁时就能单手纵马、百步穿杨,闻声而射,难道他这几年没出手,你们便将他当年的名声忘了么?” “岂敢,”有一将领应道,“莫说从前,单说去年,听闻参知大人在徇安道射杀逆贼冯士闻,那风姿也令我等惭颜啊!” 祁令瞻甫一走近便听见这话,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照微看见他,三两步走过去,拽着他的袖子,高兴地带他去数自己的猎物。 “连弩猎得的,一半赏了杜三哥哥,一半送给了皇上。弓箭猎得的,本宫谁也不赏,等会儿让人剖解干净,咱们去露天烤肉吃。” 祁令瞻垂目望着她,含笑问道:“咱们,你和我?” 照微说:“也可以叫上杜三哥哥、杨医正,只是人多了,风声难免传进丞相耳中,你刚与姚二娘子退婚,又与我关系亲近,就不怕他猜忌你么?” “那好,就你我。”这回祁令瞻应的痛快,“戌时咱们在对面坡头见。” 照微回营中沐浴更衣,拎了两坛酒,到坡头时刚过戌时一刻,祁令瞻已架好木柴和铁架,正握着匕首,慢悠悠将处理干净的鹿肉削成片,摊在烤热的铁架上。 照微知道他不喜欢弄脏手,从他手里接过匕首,用肩膀将他往旁边挤了挤,说:“我来我来。” 祁令瞻随她去,拾起搁在一旁的铁罐,往烤得半熟的肉片上撒盐。 “这是?” “川盐。”祁令瞻用木筷将肉片翻了个面,“是秦疏怀从蜀中送来的。” 闻言,照微起了几分兴趣,问道:“他不会只送了瓶盐来吧,还送了什么,姚鹤守用铁钱换马,通敌卖国的罪证?” 祁令瞻垂目轻笑,不置可否,照微越想越有道理,突然拊掌道:“我说你怎么突然有底气与姚家退婚,原来是捏住了姚鹤守的把柄,快与我说说,你准备何时向姚党发难?我忍了他们太久了,好哥哥,这回咱们联手,好好收拾这群人……” 祁令瞻将烤熟的第一片鹿肉递给她,“尝尝。”
第62章 鹿肉的肉质细嫩, 肥而不腻,但吃多了容易上火。 照微啃光小半条鹿腿,觉得口干舌燥, 见此处没有外人,直接搬起酒坛子豪饮青梅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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