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请杨叙时特意开的,并非用于疗伤。” 照微不解:“那你喝它干嘛?” 祁令瞻嘴角嘴角轻轻勾起,柔和的眸子盯着她,隐约泛起潋滟而幽深的光泽。 他问:“给你买的桂花糖还有吗,劳烦帮我取一颗。” 照微转身去外间取,感慨道:“这药苦得连你喝完都得吃糖了。” 等她将桂花糖取来时,祁令瞻已经将药喝干净,并漱过了口,从她指间衔住一颗新鲜的桂花糖,卷在舌尖,突然低下头来吻她。 照微匆忙扶住身后的屏风,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药味已经被冲得稀薄,只余清淡的草本清香,被浓郁甜蜜的桂花甜裹着,在唇齿间缠绵不休,相逐相绕。 许久,他放开她,低声在她耳边道:“刚才那药,是男子服用的避子方,以后不必再像之前那般……” “哥哥!” 照微又好气又好笑,点点他的伤口:“你今早才受的伤!” “那你听话一些,不要乱动。” 他贴近她,将她逼靠在绣屏上。屏后的莲花灯座投来荧荧光影,映得她身姿婀娜,眉眼无奈却含笑,像一副天工绣成的美人画。 杨叙时开给他的药方,无论是否行房都要每天服用,直至服用满一年,此后都不会再有孩子。他今日喝了药,本来只是想逗弄她,不料见了她这暗暗纵容的姿态,忽而又心猿意马,改了主意,打算顺水推舟,假戏真做。 他抬起手,一面摘去双手的手衣,一面温声诱哄她道:“这许多天没见,也不知你将《洞玄子》观摩得如何了……上回你死活要在上面,刚好我今天受了伤,岂不正遂了你的意?” 照微的目光直愣愣地盯着他裸露的双手,像被蛊惑似的握住,贴在侧脸蹭了蹭,然后任由他牵着,拂过珠帘,坠落在柔软的榻间。 一夜薄汗浥轻绡,梦里也是快马纵驰、激舟颠荡,平明方休。
第91章 第二日两人起得都有些晚, 照微正坐在窗边绾发,忽见祁令瞻神色匆匆地从院中走进来,对她说:“有人来了, 你躲一下。” “大清早的,谁啊?”照微懒洋洋抬眼,“完颜珠么?” “你娘。” 照微当即精神一震, 吓跌了手里的梳子,起身想往外跑,听动静人已走进院中, 即将转过照壁,飞快地房间四顾一圈,最后狼狈地打开衣柜钻了进去, 祁令瞻从外面帮她掩上柜门。 容汀兰快步走进来时, 祁令瞻正将跌断的梳子拾起, 神态虚弱地朝她行礼:“问容夫人安。” 见他并不像流言中传的那样奄奄一息,容汀兰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她说:“听说你伤重,我错以为你昏迷不醒,所以就直接进来了, 失了礼数, 勿怪。” “不敢……我的伤并无大碍。” 祁令瞻举止谦和近乎拘谨,请她到堂间就坐,吩咐平彦去泡茶。 这是上回不欢而散后两人第一次重见,一时都有些沉默。 容汀兰心中也稍觉尴尬。今早她从紫鹃那里听说祁令瞻伤重难医时, 慌了心神,所以径自闯进了永平侯府, 如今见他并没有生命之忧,又想起上回急怒之下对他说的狠话, 既拉不下脸与他和颜悦色,又不忍心再恶语相向。 茶水很快呈上,是宫里赏下来的龙凤团茶,祁令瞻从平彦手中接过茶盘,转身躬身呈给她。 容汀兰拾起茶盏,对他说道:“不必多礼,你受了伤,该好好休养,只是我听说,是杜家三郎持剑伤了你?” 祁令瞻目光一黯,“您是为他来的?” 容汀兰说:“我并非是要为谁主持公道,倘你们因朝政而起龃龉,我不懂,也不掺和,我只怕你们都拎不清,是为了别的。” 祁令瞻当然明白这“别的”是指什么,他的目光不留痕迹地朝内室扫了一眼。 衣柜中空气闷窒,挂了数个茉莉香囊做熏衣之用。这味道沾在衣上时十分好闻,如今却浓郁得叫人喘不过气来,照微试探着将柜门推开一条缝隙,深深吸了口气,又把耳朵贴过去,试图听清他们在堂屋里讲什么。 祁令瞻态度端正,垂目低声道:“请容夫人放心,我与杜指挥使没有私仇,更不敢为斗意气牵扯太后的声誉,此事与太后娘娘无关。” “照微对此怎么说?” “太后娘娘只遣了内侍来探视,说一切自有朝廷公论。” 话音刚落,内室衣柜中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喷嚏。 祁令瞻:“……” 自己生的女儿,即使是闷响的喷嚏也能辨认出来。容汀兰的脸色当即冷了下去,“你也太放肆了!” 照微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耳听得怒气冲冲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慌不择路地扯过柜子里的衣服将自己埋起来。 柜门“哐当”一声被人拉开,日光倾泻而入,浓郁的茉莉香袭人满面。 这香气令人浮想联翩,容汀兰见照微头发披散,目光躲闪,像只鹌鹑似的缩在柜子里,只觉一阵怒意冲上心间。她拽着照微的胳膊将她扯出来,扬起的巴掌险些就要落在她背上,却又被赶过来的祁令瞻硬生生挡下。 他拦在两人中间,将照微护在身后,语气谦逊道:“此事都是我的错,不怪照微。” “堂堂太后,夜不归宿,你还敢口口声声说此事与她无关?” 容汀兰越想越气,将他们两人一起骂:“你竟也陪着她一起扯谎,她如今敢这样胡作非为,都是你纵容的结果!” 祁令瞻温顺应罪:“一切是我逼迫她。” 容汀兰是气昏了头,可也不蠢,见照微攥着他的袖子不撒手,秀靥赧红,只见窘迫,却没有半分委屈受辱的神情,哪像是受人胁迫的样子? 从前的怀疑又浮上心头,容汀兰双眼微眯,冷声对祁令瞻道:“你们两个没名没分,我教训自己的女儿,尚轮不到你来插手,你给我让开!” “容夫人。” 祁令瞻反将照微护得更紧,语气温和却隐生强势:“这里毕竟是丞相府,还请您看在主人的面子上,息怒。” “丞相府?”容汀兰一时愣住了,“你这是拿朝廷的身份压我?” 祁令瞻从未用过这种语气与她说话,语罢忙垂下眼,遮掩心中的愧疚和慌乱,但他身后护着照微,却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此情此景,一时静得针落可闻。 半晌,容汀兰道:“好,你们一个丞相,一个太后,尊贵至极……这天下没人有资格管束你们。” 她气得转身要走,照微却松开祁令瞻的手追上来,祁令瞻心里骤然一空。 “照微!” 他下意识觉得照微是要放弃他,失落和惊惶如潮水般扑面将他淹过,有一瞬间,他甚至悔恨自己没能将她锁在柜子里,或是别的什么见不得人、也不会被人抢走的地方。 照微置若未闻,三两步拦住容汀兰的去路,在两人或愤然或忧切的目光里,突然撩衣跪在了她面前。 “娘,是我先爱慕哥哥,是我非要与他在一起,你要打要罚我都认,但是求你……”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蓄起朦胧的雾气,殷切地望着容汀兰,用她从未有过的哀求的语气哽声说道:“求你不要把哥哥从我身边夺走。” 容汀兰只觉额头一阵乱跳,她耐着性子劝她道:“见不得人的关系终究是不得长久,你们若真想彼此守一辈子,就不该逾越人伦大防,你明不明白?” 照微明白,可是将感情坠在心里一辈子,与一无所有又有何区别? 她的态度比方才祁令瞻护她时更坚定,一字一字说道:“我想要他只属于我,不止以兄妹的关系,我想独占他。” “你……!” 如此露骨的话,简直是将人伦、教养、羞耻心皆踩在脚下。容汀兰又恨又气,扬起了手,然而在她坦然无惧的目光里,那一巴掌却迟迟不能落下。 祁令瞻望着这一幕,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照微是不怕挨打的,反而迎面反问容汀兰:“娘亲,在你心里,难道父亲是如同舅舅一样的存在吗?只要能远望他一辈子,你就能甘愿一生枯守,不亲近他,不打扰他,是吗?” 容汀兰愕然不能答。 照微不知她此刻心里想的是谁,是她仅剩记忆中模糊剪影的生父徐北海,还是永平侯祁仲沂。这并不重要,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能令母亲明白,男女之爱并非亲情可以替代,它之所以摧心断肠,就在于其不可自控、不能自主。 容汀兰落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照微的话,令她想起一些尘封多年,曾被她努力忘却的心事。 她与徐北海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徐北海容貌俊朗,志在四方,是不拘于情爱的豪气儿郎。容汀兰并不讨厌他,怀了照微时,甚至一度觉得这就是诗经中唱颂不绝的爱情。 直到她追随徐北海前往西州,见到了时为永平侯世子的祁仲沂。 徐北海军务倥偬,无暇顾她,常是祁仲沂护送她去见北金商人,他的儒雅体贴令容汀兰无来由地觉得心慌,直到她听见祁仲沂对北金商人谎称她是妻子时,心中陡然生起的并非被冒犯的恼怒和嫌恶,却是一潮又一潮的心悸,细细咂摸,仿佛竟是甜的。 一时的怦然心动后迎来的是无尽的绝望。容汀兰难以接受这如同背叛的情感,自那之后便再不肯让祁仲沂相伴,避开所有能见到他的场合。 甚至在徐北海死后,祁仲沂为她送行时,隔着一道厚重的毡帘,她仍不敢应下他的求娶。她为徐北海守了三年的寡,何尝不是在与自己失控的情感做最后的挣扎。 此时此刻,她的女儿跪在她面前,因困于同一厄境而质问她:“娘,倘我偏要从心而行,偏要与他在一起,这在你心里,会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吗?你会再也不认我这个女儿吗?” 照微仰面望着她,两行清泪潸然而落:“只要娘亲让我选,我永远都会选择娘亲,可是娘……我心里会很难过,很难过,难过到恨不得立刻死去……” 容汀兰只觉得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开口时,声音颤抖近乎低哑:“别说了……” 个中滋味多么难熬,她心里当然清楚。有段时间,她枕在徐北海身侧,整夜整夜地盯着他,不敢入睡,怕自己梦里见到的会是另一张脸。 她无数次想要说服自己,所谓妄念只是她的错觉,想通过回忆新婚时的感觉,重新唤起对丈夫的情感。 可是越压制,越反噬。 她已经记不得是怎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那段时光,却仍然记得那种绝望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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