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很多吃饭的客人都从大厅里过来看热闹,询问怎么了,看到围来的人多,宁公子松开顺德楼掌柜。 “你既然知错,我也不要你赔钱,我也不送你去见官。”他说,“我只要你做到一件事。” 说罢伸手一指,指着货物。 “不要购买劣等食材。” 再一指站在伙计们身后隐隐可见的两个女孩儿。 “不要从来历不明的人手中购买便宜货。” 说罢再看掌柜的。 “你可能做到?” 掌柜的还能说什么,这边是叔父在府衙当差的宁家独苗,那边不值钱的货物和两个乡下小姑娘—— 他听采买管事说过一嘴,城外出了个猎户能打野猪,卖货又便宜又新鲜。 再新鲜再便宜也没必要,他们顺德楼还不差这点便宜,惹到不便宜的人才是麻烦。 “能,能。”他连连点头,再看着伙计们,“快快把这些货物和人都赶走。”又呵斥一句,“张胖子怎么回事?采买越来越不上心了,一会儿让他来跟宁公子赔礼。” 伙计们诺诺应声。 宁公子此时肚子也不疼了,挺直脊背大手一挥:“不用,谁也不用来跟我道歉,我宁二十四什么都不图,只不过是路见不平!” 说罢示意家仆递过来钱袋,塞给掌柜。 “只要咱们顺德楼风清气正,让来这里的客人吃得放心,我就满意了。” 旁边看热闹的虽然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听到这话不由都笑着凑趣叫好。 宁二十四郎对大家拱手道谢,再大摇大摆而去。 掌柜的摇摇头,一脸晦气地瞪伙计,以及伙计身后那两个女子一眼:“还不快走!”说罢笑脸对围观的客人拱手,“诸位诸位,吃饭吃饭。” 客人们跟掌柜地笑闹着散去了。 后院恢复了安静,伙计们神情尴尬地转身看那两个女孩儿。 青雉捏着桂花糕呆立,而那位阿七则还坐在条凳上,手里的桂花糕已经吃完了,但手掌里还落了碎渣,店伙计们看过来时,她正仰头将碎渣倒进嘴里。 吃得这么干净啊,店伙计们愣了下,这种时候还能吃的下去? “阿七姑娘,小青姑娘,这个……”一个伙计喃喃说。 “我们的猎物都是干净的。”青雉哽咽说。 伙计们顿时纷纷劝慰“我们知道。”“我们当然知道。”“小青姑娘你别难过。”“哎,这个宁二十四郎真的是……”“怎么这么倒霉撞到他发疯。” 怎么这么倒霉?青雉咬着下唇,宁家二十四郎么?宁家,许城,府衙当差,那必然是二夫人娘家了。 二夫人娘家弟兄七八个,但却只得了一个男丁,为了表示娇养,按照族中女子们排序,所以称为二十四郎。 被一家人捧在手心里,骄纵的不像样子。 他是受陆家指使的!故意来欺负我们小姐! 青雉真想大声喊出来。 “好了。”七星的声音从后传来,人也站起来,“既然已经遇到倒霉的事了,就不要让大家更倒霉了。”唤青雉,“装车吧。” 青雉忍着眼泪点点头,去捡被宁二十四郎家仆扔掉的猎物,伙计们抢着帮忙。 车很快就装好了,顺德楼的采买张胖子也闻讯急匆匆来了,神情亦是恼火。 “怎么出了这种事。”他也连声说倒霉,看着两个女孩儿,叹口气,拿出一把钱递过来,“这些你们先拿着,就当是让你们跑一趟的辛苦费。” 七星摇头,施礼道谢:“没有买卖,怎能收张大叔的钱。” 张采买要劝,七星坚决拒绝,再次道谢,牵着瘦驴拉着青雉走了,看着两人的背影,张采买再次叹气。 “宁二十四郎这个纨绔发什么疯?伸张正义?他脑子坏掉了?”他问伙计们。 伙计们哪里知道。 “该不会针对阿七和小青的吧?”一个伙计猜测说,带着几分同情,“这纨绔一向好色...” 虽然粗衣寒酸,但阿七和小青长的都很好看呢。 “也不对,自始至终宁二十四郎都没多看她们一眼。”另一个伙计摇头,“如果是为了要挟,也不该只要掌柜的不买她们的猎物,掌柜一答应,他就收手走了。” 不是应该主要纠缠这两个小姑娘吗?恐吓威逼利诱什么的。 “算了算了,谁知道这纨绔吃撑了想什么呢。”张采买说。 这些纨绔才不会想自己吃撑了说一句话,会给多少人麻烦,甚至会让人吃不上饭。 “仗着他家那个老吏,谁敢惹,我这就去跟他赔罪。” 说罢啐了口,往大厅去了。 伙计们摇头叹气议论一刻,再看门外巷子,那两个女孩儿和瘦驴车都看不到了。 …… …… 青雉抬起头,努力让自己欢快些:“小姐,我们去街市上卖,上一次那个阿婆买走我们野鸡蛋说也想尝尝野鸡肉呢。” 七星摇头:“不行,去了还会有人找麻烦。”她微微侧头看了眼后面。 青雉一惊回头,看到不远处有两个男人似乎闲逛,撞上她的视线,都停下脚向旁边看。 “从我们顺德楼就一直跟着。”七星对她说。 青雉攥紧了手,忍着的眼泪啪嗒掉落:“他们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呢?” 七星问:“是陆家指使的吧?” “小姐手巧,二夫人常常让你做点心,做的点心一多半都被她送去娘家了。”青雉抽泣着说,还学了陆二夫人说话,“让哥儿尝尝,哥儿可挑食了,身子孱弱。” 她一直以为这个哥儿是个年幼的孩子,没想到是个成年人,五大三粗,哪里孱弱!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青雉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涌出,“明明是他们对不起小姐,怎么还非要逼得小姐走投无路吗?” 七星嗯了声:“是啊,这样做实在是不对,人之与人之相贼,天下之害也。” 贼?害?什么?青雉泪眼朦胧抬起头:“小姐你说什么?” 七星抬手擦她脸上的泪:“我说,别怕,做坏事,必然会被惩罚的。”
第16章 另一枝 “家中一切都好,只是母亲牵挂你,寝食难安,我儿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要吃好喝好穿暖,莫要被人欺负了去。” 家信看到这里,陆异之便合上了,如同所有的母亲一样惦念着出行在的子女,哪怕吃得再好穿得再暖,也不如在家。 桌案上有轻响,同时伴着清香袭来。 陆异之抬眼,看到一个婢女正将香炉换上新香。 “公子。”察觉到陆异之的视线,婢女怯怯问,“可是打扰您?” 陆异之摇摇头:“我在想事情。” 婢女忙将香炉放好,安静地退下了。 看,就算是在京城刚采买的婢女,比家中多年调教出来的也不差,其实,更好。 “异之,异之。” 外边传来喊声,伴着咚咚的脚步,有两个同乡疾步进来,他们面色涨红,情绪有些激动。 陆异之忙起身,问:“怎么?考期订了?” 两人摆摆手。 “不是,不是。”“出事了。”“你还记得前几天济城那位刘秀才吗?” 进京之后,虽然备考刻苦,但读书人之间的交游也还是不少,天南海北的考生都互有结交。 陆异之点点头:“赋写得极好。” “对,就是他。”一个同乡说,一拍桌案,“今日他——” “他吊死了。”另一个同乡抢过话喊。 吊死了,陆异之愣了下。 “在会仙楼。”被抢了话的同乡忙补充一句。 会仙楼啊,陆异之再次愣了下。 …… …… 会仙楼给进京的陆异之留下深刻的一眼。 进京后这一个月闭门读书,当然,其间也有应酬,去过几个有名的酒楼,但从未再去会仙楼。 不是说付不起钱,也不是没有机会,只是陆异之特意避开了。 可能是少年人心底隐秘的执拗,他想留到金殿面圣入选太学之后,再登会仙楼。 此时的会仙楼看起来没有了仙气,外边围满了人,熙熙攘攘喧嚣嘈杂。 陆异之等人赶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尸首被官差抬上车。 遮盖的白布勾勒出一个年轻人的轮廓。 陆异之还有印象,那日月圆之夜,在城外旷野上,大家篝火饮酒,这济城刘秀才写下吟月赋,引来一片叫好,第二日便传遍全城,据说太学的温博士都看了,赞叹一句。 前程无量啊。 怎么就死了? “说是自己吊死的,饮了很多酒,还留下一副,罪赋。”前边有读书人轻声说。 罪赋?是什么意思? 也有的读书人发了痴,只问“写得好吗?” 罪赋,认罪赋么?陆异之看向被抬着的尸首。 刘秀才的仆从正哭天抢地“我们公子绝不会自尽。”“是有人害我家公子。”“这是谋杀” 透过门口可见到大厅里站着几个官员,为首的三十多岁,腰间配刀,面色阴沉,手里攥着一张纸,隐隐可见字迹。 这就是那个罪赋吗? “据看到店伙计说,刘秀才自诉在济城因为踏青的时候跟一佃户起了冲突,刘秀才恼恨打断了他的文思,让家仆把佃户活活打死,佃户妻女去告官,反被下了大狱。” 这话让四周一阵骚动。 “不可能吧。”“刘秀才性情温和,未语先笑。” 伴着一片窃窃私语,握着罪赋,不是,握着那张纸的官员也走了出来,他身边有刘家的管事跟着,管事眼圈发红,神情灰白。 “张参军,我们公子是被害,请务必捉拿凶手。”管事哑声恳求,“我们公子的族叔,与散骑常侍罗大人是姻亲……” 京兆府司法参军张元阴沉的脸拉得更长:“府尹自由定夺,休要多言。” 那管事疾步跟上前边抬尸的官差,将被风吹起的白布压紧,隔着白布抚摸,无声流泪:“公子啊,你离乡背井,壮志未酬,老爷夫人已经白发,少夫人才有身孕,父母待儿养老,幼儿尚未见父,他们可怎么活啊。” 说罢仰头大悲。 “贼人啊,你怎么如此心狠手辣,害人父母子女妻儿分离。” 闻讯围来的很多都是离乡背井的人,闻言感怀自身,不由凄凄。 站在门口正说话的几个官员脸色一变。 “这老货奸诈。”一个官员皱眉,一眼就看穿这老仆的心思,这是要煽动进京赴考的学子们逼迫官府。 张元按着腰刀就要上前,此时静谧中陡然传来更凄惨的喊叫。 “谁干的谁干的?我的爹啊——” 这男声极其悲戚,声音尖利,让围观的民众汗毛倒竖。 哭爹的?这里刚有儿子吊死,难道又有谁的爹也吊死了?疑惑间人群被撞开,有人狂奔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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