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维音蓦地想到,她昨日在室内的嘶吼,心内涌出难言的复杂。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跟这位婆母,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可要在翟府待三年,她也不想跟冯氏闹得不堪。 走到案桌旁端起药碗,虞维音指尖探了探边缘的温度,来到榻前道:“婆母,喝药吧。” 冯氏没打算喝药,掀起眼皮看着规规矩矩坐在床前小凳上的虞维音。 凉凉开口道:“如今药都凉了,你让庖屋去重新煮过,我再喝。” 小燕儿在旁听了,忍不住微微皱眉,心里直犯疙瘩。 老夫人这明显是在刁难少夫人嘛! 她吃个早膳就花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即便是刚出炉的汤药,也早就凉得透顶了呀! 虞维音弯起唇角,对小燕儿吩咐道:“小燕儿,碧瓷在庖屋候着烹煮汤药,想来还有两三碗汤药备着,你现在去庖屋端药过来。” 小燕儿一听,喜了。 少夫人就是少夫人,居然提前准备了这么一手,难怪少夫人一点儿都不担心呢。 遂点点头往门外走去。 而冯氏听了,本是微阖的双眸,忽地睁开,唇角露出一丝嗤笑。 “虞氏,我还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这么有心机。什么都准备得妥妥帖帖的,跟你那个丫鬟娘亲简直一个样!” 虞维音敛了唇边笑意,凤眸微寒。 “婆母,您有话就请直说,莫要这般阴阳怪气膈应人。 “我娘已经去世,自我有记忆开始,便知道我爹跟我娘很相爱。至于公爹这边,我并未听见我爹说过任何一句有关他的话。您这么看我不顺眼,怕是恨错人了吧?” 她虽对冯氏的遭遇有几分同情,但却拒绝莫名其妙的恶意投射。 “你以为你娘是什么善良的好人?她就只会在人前做出一副老好人的模样罢了!” 冯氏冷笑道。 “翟长富当初恋慕她,她心中不喜欢翟长富,便来求我做主,我才将她远嫁到桐城。可是她坏就坏在,既然不喜欢翟长富,为何不跟翟长富解释清楚? “害得他这么多年来,只当我是个恶毒女人,将你娘倒捧在心里当个宝贝! “你娘不在了,这笔账,难道我不该找你算吗?” 虞维音微眯双眸,嗤笑。 “婆母,您确定我娘没跟公爹说清楚吗?您难道不认为,这只是公爹的一厢情愿而已?” “怎么可能?他亲口告诉我的!他那么骄傲,你娘若是拒绝了他,他不可能这么多年都对她念念不忘?” “这件事我不知道,但我已经修书回桐城询问我爹,相信很快便会有一个结果。” 虞维音的嗓音坚定。 “我相信我娘不是您口中,那样不堪的女子!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您与其将这些仇恨发泄在我身上,为何不去质问公爹,他心里真正的想法?他若是喜欢您,不管有没有我娘,也该是喜欢您的。” 冯氏听了不由恼羞成怒,蓦地低吼道:“虞氏!你这是在责备我?你觉得我抓不住一个男人的心,很没用?” “婆母,儿媳不是责备您,儿媳只是觉得您这样活得太累。” 虞维音凝视着她的面颊,淡淡开口。 “您面色如纸,眼窝凹陷,眼里布满血丝,双颊毫无血色,您心内郁结已久,怕是已经久病成郁症。” “胡说八道!你又不是大夫,你懂什么?” 冯氏胸口剧烈起伏,胸口忽然一阵闷痛,靠在床栏上喘气不已。 徐嬷见了急忙上前拍着她的背。 “夫人,您别着急,钟大夫说过您不能这么大喜大怒啊!” “徐嬷,你让开,我来个婆母把把脉。” “少夫人您……您懂医?”徐嬷诧异道。 虞维音点头,上前捉过冯氏的手腕,轻轻搭了上去,道:“略懂一二。” 冯氏本要挣扎,但好似胸口的闷痛感加重,也就没再动弹,虞维音沉声道:“婆母,您果然患了郁症,这是情志不舒、气机瘀滞所致。” 说罢,扭头看向徐嬷。 “嬷嬷,钟大夫只给婆母开了风寒药吗?” 徐嬷回答道:“除了风寒药,也开了柴胡疏肝散和逍遥散,但夫人吃了好些年都没什么效用。 “近些日子夫人因情绪不定,病症反倒开始加重,或是易怒喜哭,或胁肋胀痛,时常嚷嚷着咽中有异物哽塞感,老奴也很是忧心。” 虞维音沉吟半晌,说道:“柴胡疏肝散和逍遥散,都是解郁疏肝的药方。但既然对婆母无甚大效用,还是换旁的药方为好。婆母如今脉象紊乱,时而气微弦弱,时而暴躁狂乱,理应先调理中焦,升降气机。 “试着用朱丹溪所创的越橘丸试试,许有奇效。” 徐嬷听罢,面上露出欣喜神色,说道:“少夫人,那老奴如今便去庖屋,让碧瓷姑娘多煎熬一幅药。”
第286章 逾矩 虞维音点头,见冯氏神情疲惫。 想了想,伸手摸着冯氏后颈部的风池穴,轻轻按摩,又寻到她足背的太冲穴,也按了一会儿。 冯氏适才情绪大起大落,如今只觉浑身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一般。 对虞维音的行为,她打心底里厌恶和排斥,但却没办法挣扎开来。 但说来也怪,往日她大怒后,情绪会立刻跌进谷底,常常要摔砸许多物什,哭上一两场才能稍微缓解。 如今只得虞维音按了半晌,心里充斥着的怒气和仇恨,好似一阵飓风,渐渐地就弱了下来。 发疼的太阳穴,闷窒的胸口,都在这一刻得到了一种难得的安宁。 她听见虞维音开口道:“闭上眼,慢慢地深呼吸,吸气……呼气……” 虞维音的嗓音轻柔,低缓,似微风般让人平静。 冯氏觉得眼皮微重,脑中喋喋不休的念头在这一刻骤然停下。 她中邪般听着虞维音的指示,吸气、呼气。 等徐嬷跟小燕儿端着药进来时,冯氏已经躺在榻上入睡了。 “嬷嬷,等婆母醒来,您盯着她把药喝了,我明日再过来。”虞维音低声嘱咐。 徐嬷不住地点头,虽然不知道少夫人用了什么法子,但她对少夫人满怀感激,夫人这些年里,已经很久没好好睡过一个好觉了! 虞维音出了院子,正遇上陈重赶来,手里拿着封雪白信笺,道:“少夫人,老爷有回信!” 她心上一喜,急忙接过信看了,脸色就随着信的内容,一点点黑沉下来。 小燕儿在旁看得心慌,还从未见少夫人这样生气的模样。 那信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怯怯不由问道:“少夫人……老、老爷说什么了?” 她抿着唇,一言不发,没回凤栖院,而是立刻转到了书房寻找翟老爷。 有些事情,她需要一个真相。 翟老爷在窗前看簿册,温氏跟谢氏两人在旁伺候,端水的端水,扇风的扇风,极是体贴细致地照顾着。 虞维音行完礼,见了这副场景,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他的正室病得憔悴不堪,他却还能倚红偎翠,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眼角眉梢甚至还荡漾着春情和笑意。 “音音,你怎么来了?” 翟老爷语气温和,见虞维音神色有些冷然,对温谢二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等房内安静下来,虞维音才寒着脸开口道:“公爹,儿媳有一件事不明,希望您能给儿媳答疑。” 听她语气不似往日那般软和,翟老爷心里一跳,皱着眉问:“音音,发生什么事了?可是冯氏为难你了?” “婆母并未为难儿媳,儿媳只是想问问公爹,您跟我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昳丽的凤眸内射出一道清亮的光,月光般凝白的面容,此时冷若冰霜,连优美的唇也勾着淡淡的讽刺。 “儿媳希望您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翟老爷胸口微震,靠在黑漆背椅上,眸中转了两转。 “你全都知道了?” 虞维音冷笑。 “从儿媳踏入正院见到婆母那一瞬,您就该猜到,儿媳得知这件事并不难。儿媳只是不明白,您为何要那样对婆母说?我修书问过我爹了,我爹说当初我娘从未喜欢过您,她明明白白告诉过您,她不喜欢您,所以才会让婆母做主远嫁桐城好避开您。 “您为何要在婆母面前诋毁我娘?为何要将婆母逼到这般痛不欲生的地步?” 虞维音攥紧了双拳,愤怒令她双颊微红。 “我原本以为,婆母不过是处于嫉妒才会如此厌恶我,但如今,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明明错的是你,你却无中生有地挑动着婆母恨我娘,你这究竟是对我娘有情,还是有恨?” 掷地有声的质问,在书房内盘旋。 见惯了虞维音素日的冷静沉着,或是聪慧示弱,如今她的愤怒,令翟老爷也有些难以招架。 但他也只是诧异了一瞬,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望着那张与昔日心上人神似的面容,他按捺住不悦,开口道:“此事没什么大不了,你娘亲拒绝我,我难道不能撒个小谎来维持自尊? “你以为,冯氏不知道我这是骗她的?是她接受不了真相,与我何干?” 虞维音抿唇,压制着心内的怒火,静默许久才问:“您就不打算跟她把事情说明白?” “有些事不需要明明白白,太明白了,才会伤人伤己。” 翟老爷皱着眉头。 “冯氏既然还有心思跟你闹这些,她身子也就没那么弱,你也不必对她太过上心,只要撑过冯公冯母来,她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抬头看见虞维音不可置信的神情,他轻笑道:“音音,你用不着惊讶。你要是个男人,坐到像我这样的位置上,数不胜数的美人投怀送抱,你也会变得游戏人间。但是,对你娘亲,我一直是认真的,可惜松玉没给我机会。” 暗叹口气,翟老爷摇头,似沉浸在过去的记忆里。 虞维音不语,心内只觉可笑,更为冯氏不值得,看见她这番冷冰冰的神情,翟老爷又道。 “音音,对你,我是当做女儿一般疼爱。我跟松玉没有缘分,但你跟祯安此生缘分已定,我不希望你因为冯氏的事,而跟我和祯安生任何罅隙。” “公爹,您的心肠真是狠硬。婆母如今郁症多年,您即便对她没有半分感情,总该抽空去看看她吧?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她活活呕死?” 翟老爷眸中射出一道精光,直指向虞维音。 “音音,你这是在教老夫做事?” 话说得平静,但语气沉得能压死人。 虞维音用指尖轻掐掌心,她怎么给忘了,眼前的人,是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翟老爷,也是陶城织造府幕后的掌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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