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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瓷正想开口再问几句，却见小燕儿跑得飞快，三两步便没了踪影。 她不由摇头叹息。 这个小燕儿，仗着少夫人待他们随和，言语间仍口没遮拦的，迟早要出问题。 进了虞维音的厢房，转进内室，见那山水行云图的绣屏被满室的热气蒸腾得湿润。 黑白分明的水墨画，氤氲了水汽，栩栩如生，当真是云里雾里，不知所踪。 而那雾气濛濛里，花梨木雕花的软榻上，一位素衣美人正卧在那儿。 她双眸闭着，似在梦中，乌黑透亮的发髻散落在肩头，几缕碎发贴着小巧精致的面颊，随着呼吸而微微浮动。 忽然间眉头微蹙，睫翼轻颤，好似睡得很不安稳。 “爹，爹……” “不是我，不是我……” “邵漠……” 她呢喃着，嘴里模糊不清地呼唤着什么，不知梦见了什么，那双眉却越皱越紧。 碧瓷在旁看得心疼又担忧，忙上前去轻轻摇晃她的手臂，轻声唤道：“少夫人，少夫人醒醒，只是做梦罢了，那都不是真的……” 虞维音睁了睁眼眸，苏醒过来，一双莹白的手握住碧瓷的胳膊。 “你来了啊……” 碧瓷任她握着，将苏绣海棠纹的锦被往她身上掖了掖，问道：“少夫人是做了什么噩梦吗？少夫人别怕，梦都是相反的。” 虞维音自昨日跟今日的事，这么一冲击，心内已然有些脆弱。 想到小燕儿那番行止，更是难受，如今得碧瓷这么一句简单温暖的关切问候，便让她眼角有些微酸。 碧瓷素来沉稳，惯会察言观色，却又不轻易揣测主子的想法。 昨夜虞维音单独回翟府，她心中已有些生疑，总觉事情并不简单，再看今日少爷那番神色，便更加肯定，此趟去公主府，必定发生了什么事。 她对虞维音，自是尽心竭力，在旁看得心焦。 但主子不开口，做下人的也不好多嘴饶舌，也就忍住了不提。 现在看虞维音眼眶似有水雾，眼尾生红的模样，她心内也觉难受至极，胸口似有千百块石头压着，鼻间忍不住发酸，便跪在了榻前。 “小姐，奴婢虽不是从小服侍您一块儿的丫鬟，但奴婢自跟了小姐您，一颗心也就围着小姐您转了。 “奴婢先前的事您不知道，奴婢今日全告诉您。奴婢未去留松院时，有个年过半百的老仆，仗着在府中人望高，便去梁姨娘跟前说嘴，想娶了我做续弦。”
第362章 安排 碧瓷抿着唇，眼底浮出一丝泪花，继续道。 “奴婢自然是不肯，爹娘也不愿意，可梁姨娘当下让人扯了两匹红绫缎过来，奴婢依然不愿意，被姨娘罚在院里跪着，说什么时候我改了主意，再起来。 “奴婢当时想，便是一头碰死在虞府，也绝不嫁给那样的糟老头子。” “第二日，奴婢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拔下簪子寻死，却也是老天开眼，碰巧遇见了老爷，被老爷拦了下来。老爷把事情问清楚后，再三跟我保证，会替我做主。 “很快，那个老仆被赶出了府，梁姨娘也被狠狠训斥了一顿。 “奴婢就留在了留松院做事，那时府中的人，都说老爷是看上奴婢了，但是奴婢却永远忘不了，老爷曾对奴婢说的那一番话。 “小姐，您知道，老爷对奴婢说了什么吗？” 虞维音怔怔然，被她唤着小姐，又听她提到虞颂…… 依稀间仿佛又回到了在虞府的时光。 她这时细细回想，才发觉自醒来后，便一直在与人斗智斗勇，跟爹相处的时间，竟少得可怜。 一时间，心里的酸涩更甚，连带着眼眶的泪汇聚得更多。 颤了颤喉咙问：“爹对你……说了些什么？” 碧瓷红着一双眼道：“老爷对奴婢说，看我第一眼便觉得是个伶俐有胆识的女娃，身上有一股狠劲。只是，有时太傲，过刚易折。 “老爷还说，奴婢跟小姐您的脾性有几分相似，让我好生沉下心，磨磨性子，没准将来也能到小姐跟前替小姐分忧解难……” 说到这里，碧瓷已有些哽咽。 “小姐，老爷将奴婢视若义女，待奴婢恩情甚大，奴婢跟在老爷身旁，学了许多人情世故，才将那傲性子收敛了许多。 “奴婢既然奉了老爷的命，来到了小姐身边，今后不管小姐去哪儿，奴婢自然是跟着一块儿走的。 “小姐对奴婢，难道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她绞着一张白巾绣帕，按住眼角滚出的泪珠，低泣道。 “难不成，小姐仍记挂着我那妹子曾经做的错事？连带着，对奴婢也还忌惮……” 虞维音眼中滚下两行泪珠，哽着嗓子打断她的话。 “碧瓷！你快别说了……我跟前就你一个能用的人，我要是……我要是对你还不放心，我还能对谁放心？” 话到这份上，她若还看不清碧瓷这份忠心，也算白白跟人相处了这么多年！ 但一时间，她也没法将所有的事情，都和盘托出。 只能抹着眼角慢慢道：“昨日在长公主府，我跟少爷被人设计分散了，依少爷那意思，他是怀疑我跟别的男人有染……” 她停顿一下，打量碧瓷的神色，见她眼里虽闪过一瞬惊诧，面上却依然淡然。 “刚才沐浴时，小燕儿三番五次要替我解衣裳、伺候我。我看她眼神闪躲，言语颠倒，恐怕是奉了什么人的命，来查我的马脚。” 虞维音犯难。 她今日好不容易敷衍过去，一旦露馅，以翟祯安的脾性，他们不知要如何收场。 碧瓷听罢，脸立刻涨得通红，低声叱道：“真是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人给她一个好眼色，便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她鲜少动怒，此时却气得紧攥指尖，一双眼里似有火苗闪动。 “这蹄子真是个没脑子的！墙头草，风吹两边倒！平日里嘴又没个把门，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不在心里掂量掂量清楚，全都竹筒倒豆子似的滚出去，真是气得人够呛！” 她心里又想到适才，小燕儿打趣她跟陈重那番话，不觉更是厌烦。 以往虞维音随和，护着他们几个，碧瓷看在主子面子上，也就时不时教导小燕儿些规矩，但如今她这么不知轻重，疯癫行事，碧瓷真是恼她恼得要死。 “若没少夫人护着她，她在陶城，怕是就被那些个姨娘们磋磨死了！她还敢做这样的事！” 虞维音很是平静地听她说完，淡淡道：“无妨，我找你来，便是让你往后注意些。打发小燕儿去间壁照顾永乐就是，没什么事，别让她再来内室。” “少夫人很是宽宏大量了，这样糟心的贱蹄子，没头脑的蠢货，就是打发走了，也是应当的！” “她毕竟是我从虞府带出来的，如今又是在遥远的云阳，我怎么忍心？只是，我却也容不得这样二心的人，继续待在我身边。” 天真也好，愚蠢也罢，只要心性纯良，与她同心，她都不会如何在意。 但小燕儿当着她的面，做这些偷偷摸摸的试探后，她那颗心也就渐渐冷了几分。 碧瓷那张脸，虽仍是涨红着，却已经收敛了怒意。 垂了垂眼睫定声道：“少夫人您放心，小燕儿的事就交给奴婢处理吧。” 虞维音心中松了口气，亲手将她扶起来，替她拭去眼角的泪。 “碧瓷，你莫要让我失望。将来若是有一天，你有别的打算，不愿待在我身边了，你告诉我一声，我定会为你好生安排，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碧瓷慌忙要再跪下，被虞维音双手懒住，她就急切道：“少夫人说的什么话？少夫人若还这么说，奴婢刚才说的那些话又算什么？奴婢这颗心，总是向着少夫人的，少夫人让奴婢往东，奴婢不会往西！少夫人有朝一日要是用不着奴婢了，少夫人赶奴婢走就是……” “碧瓷，我只是给你提个醒。” 虞维音叹口气，双眸涌出几分愁思，碧瓷被那双水雾般的眸盯着，心里没来由地有些难受。 少夫人自嫁到翟府来，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是主动积极、运筹帷幄的模样，极少露出这样忧虑重重的神情，就连…… 就连被人栽赃陷害时，她也是淡然处之的神态啊。 “少夫人……奴婢既然跟了您，便一辈子都要跟着您，不单是因为老爷的嘱托，也不仅仅是为了补偿碧桃犯下的过错，是因为您待奴婢很好啊！奴婢怎么舍得离开您呢？” 虞维音问道：“若以后我跟少爷和离呢？” 碧瓷这回连眼都没眨一下，便回答道：“您去哪儿，奴婢便去哪儿，除非您嫌弃奴婢，打发奴婢走，否则奴婢说什么都要跟在您身边！”
第363章 机会 虞维音到此时，胸中一阵激荡，无话可说。 脸上冰冰凉凉，才发觉泪水早滚落下来。 碧瓷忙用锦帕替她擦去脸颊、脖颈的泪痕，细看之下，心内更觉伤痛。 却什么也没再问，什么也没再说。 她匆匆转过隔间的紫檀木雕花橱柜，拉出一个四方盒子，将里面一瓶白玉瓷的小盅用手帕包了，拿到虞维音身旁的矮几上。 虞维音先是一愣，等碧瓷将嵌宝累金丝凤纹铜镜摆来。 那镜正对着她瓷白剔透的一张脸，往下，却见中衣微敞，泪水消融了她昨夜涂抹的遮瑕药膏，如今露出斑驳的青紫痕迹，甚是惹眼。 “少夫人放心，奴婢是您的人，无论您做出什么决定，奴婢都会向着您这边。” 碧瓷再次重申她的立场和心声，虞维音那本想遮掩的心思，便也淡了。 她将中衣拉开，朝碧瓷颔首，点点那白瓷瓶。 “你替我擦药，将那些痕迹都遮去吧。” 碧瓷面上半点讶异也无，待见了那莹白雪润的身子上，尽是密密麻麻的青紫痕迹，心头骇得惊惧，脸红了个满面，却是咬牙切齿地低咒道：“竟下这样狠的手！当真是个挨千刀的……” 禽兽两字含在喉咙里，未滚出来。 她眼眶又红了，眼泪止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 一面忍着心酸，一面小心翼翼替虞维音涂抹遮盖严实，重新替她披了件月白折枝花纹的外衫，胸口依然难受。 碧瓷自是以为，虞维音是被人算计了。 恐怕也是因着这贼徒的缘故，她心中过不去，不得不了断跟翟祯安的情缘。 这样一想，那心中的悲痛惋惜更甚。 虞维音听她哽咽，也觉胸口闷堵得很，那日的一幕幕便似走马灯在脑中闪现，霎时又想到邵子敬说的那番话，简直是刺心窝的疼。 却又不得不忍下来，抚着碧瓷的肩说道：“别哭了，我权当是做了场噩梦罢了。这京都乌烟瘴气，我厌恶得很。等得了他的休书，咱们便回桐城去绣花赏景，照旧过那自在悠闲的生活，不必看任何人的眼色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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