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庄列炳回到后院时,还只是傍晚时分。 仇氏手执笤帚,正在房内打扫屋子,高大的身子弯腰动作,在庄列炳看来,显得尤为粗壮可鄙。 又见她一张粗糙的方阔脸,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可凑在一起,却没半点好颜色。 哪儿及温娴的一半? 他心内便更觉不喜。 这些时日,他虽逢场作戏,也跟她同过房,但半点享受也无,不关灯都没法敷衍过去。 幸好没生下他的孩子,若是跟这样的女人生孩子,那孩子不知生就什么模样,将来恐怕还会怪他择妻不慎。 在心内暗自庆幸时,仇氏已转过身来,见庄列炳立在门槛,怔怔瞧着自己。 往常他何尝多看自己一眼? 仇氏忍不住红了黝黑的面皮,将地上渣滓扫尽,才放下笤帚问:“贼忘八,今日怎回这般早了?” 见他没踏进门来,仍还盯着她左右细细打量,仇氏挑眉妆怒道。 “只盯着我作甚?难不成我脸上有芝麻粒儿?” 庄列炳这才走到她身边,攀着她的一双手,皱眉感慨着。 “娘子,我如今才发现你的好。每日里,有你等着我归家,我心中也有个安稳的所在。回想自己以前做的种种错事,只是千不该万不该,悔不当初啊!” 仇氏心中一喜,也不喊贼忘八了,就道: “夫君,你终于想通了?要是你能想通,也不枉我这几日苦口婆心对你说的这番话,你要是继续行在错道上,淫人妻子,夺人家财,将来恐怕会遭天谴。” 庄列炳听着刺心,却也不去多计较,只点头。 “三娘,你说得不错,我如今挣的家财也够了,虽不能跟虞老爷相媲美,但好歹也够你我丰衣足食了,将来你便再生下两三个孩儿,也饿不着他们。” 仇氏听得越发欢喜,便攥着他袖口问道:“夫君,咱们可是何时离开虞府?” “三娘啊,我今日跟虞老爷说得此事,听他语气,像是不大想放我离去。” 庄列炳故作发愁的模样,蹙紧两根细眉。 “毕竟素日,我打理这府邸也甚是用心,他如今找不着合适的管家,怎能舍得放我走?”
第167章 离府 “那该如何是好?” 仇氏不禁也垮下脸来,心中懊恼。 这虞府老爷也是个昏头昏脑的人,怎这么多年,就偏偏不知道底下人跟自己妾侍勾搭上了? 她如今打定主意,要跟庄列炳好好过日子,自然是不能将那些书信闹腾出来。 庄列炳搂住她的肩,面色愁苦。 “为今之计,也只有走为上策了,咱们今晚便收拾行李离开虞府。” 仇氏一惊,愕然。 “这……这也太仓促了。” “三娘啊,我也不想这么着急忙慌,实在是老爷不肯放人,我又怕事情拖久了,卉香馆的那位夫人也开始闹起来。若是一不小心,就在老爷面前走露了风声,你想我还能走得了吗? “到那时,我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没个男人依罩,这后半生又能得什么好处?” “你说得也有道理……” 仇氏再四想了半晌,看庄列炳脸上一副悔过的神态,她也就打消了心头的疑窦,点头道。 “既如此,我现在就去收拾包袱。” 其实也没甚物什,她自澧县来桐城,包袱内就几件换洗的旧衣裳,并一贯铜钱。 庄列炳也只收了一沓银票地契,用布团成一个小包袱,说道: “等三更时分,咱们再行路,免得遇上旁的人,被撞破了倒不好说话,恐被当成卷款私逃。行至城门,约摸就该五更时分了,趁着天亮开城门,咱们便出去,即便虞府众人明白过来,也赶不及来追我们。” 仇氏点头。 两人粗略地用过晚膳后,直等到三更时分,听到梆子声敲响,仇氏赶忙催促上路。 庄列炳应声,心中却惦记着她手中的把柄,便笑吟吟对仇氏开口。 “三娘,如今你我都要离开桐城了,你手里捏着的那些书信,总该要毁了吧?若是往后被人发现,只怕你我脸上都无光。” 仇氏心中倒并不是没半点防备,听了这话,便冷冷笑了。 “贼忘八,你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敢情儿是想从我手中套走你的把柄呢?实告诉你,这把柄我便是死,都要紧紧攥在手心里!要是给了你,你一脚再踹开我,我那时又到何处喊冤,何地伸屈?” “嗐,你是我娘子,我怎敢这样对你?” 庄列炳觑着她神色,不敢逼得太紧,就怕被她发现他心内打的主意。 “三娘既然不放心,那便继续由你保管吧,我那话也只是提醒,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仇氏用一双利眼狠狠瞪过去。 “你好好儿地跟我过日子,我自然不将这些东西抖落出去,你要是还贼心不死,想着采野花,养私窠子呢,我自然是跟你没完!” 语罢,她将那个小包袱抱着更紧。 庄列炳面上做小伏低,恭顺听从,心里却愤恨咒骂,这该死的仇悍妇! 本来还想给你留条活路,你既然活路不走,偏寻死路,那我也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成全了你! 更深夜重,虞府后院无人,静得连银针掉落都能听见。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格外明显,混杂着从四面八方吹来的冷风,簌簌摇晃的叶响,只让人觉得阴森害怕。 仇氏心内莫名生出惧意,不禁有些担忧。 蓦地停住了脚步。 “贼忘八,你是真的打定主意跟我好好儿过日子了?” 庄列炳瞧出她脸上的怀疑,上前伸手将她揽在怀内,又将她不甚齐整的衣衫理好,正色道: “三娘,我庄列炳虽然犯了错,但如今知错就改,就总要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将来,我还要跟你生好多孩儿,我们还要过上一辈子,你这般不信任我,难不成是要叫我以死明志?” 仇氏没说话。 庄列炳狠狠心,果真从袖中摸出一柄三寸长一寸薄的小刀,将这刀子递给仇氏。 他脸上无丝毫惧意。 “三娘,你若不信我,今日便是跟我离府,将来恐怕也会再翻出旧事来怀疑我。既如此,你倒不如一刀杀了我,也好让我能将往日的罪孽给偿还了。” 仇氏大惊,手中执着匕首,许久未动 庄列炳满眼渗出泪水,眼看着泪水淌了满脸,他一把抹掉泪水,苦笑道。 “我庄列炳竟落到今日这般地步,连我的结发妻子,如今都不信任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三娘,你既然下不了手,那我就自己来。若还有一世,我定会一心一意跟你过日子!” 说着,便伸手去握仇氏的手,要引着她执刀捅向自己。 他心中也知道是做戏,仇氏虽然悍然,但心底终究对自己有情,哪儿能真想杀他? 他此时,不过是来一遭苦肉计,好让这个蠢女人乖乖地跟他走出虞府。 果然,仇氏见了庄列炳满脸含泪,又用那般愧疚痛苦的声音说了许多话,不禁想到自己独居的那三年,嘴上虽说着恨他,心里终究还是想着他的,胸口就酸楚般疼。 急忙大力夺下他手中的刀,叹了一声。 “你何必呢?过去的既然过去了,我这么一个村妇,只图安稳过日子,又怎么会跟你计较那么多?” 说罢,便将那匕首收拢起来。 “夫君,我相信你,咱们快走吧。” 庄列炳脸上一喜,就急忙收了愁容,一齐从后门出了虞府。 他心中却依然不满,看来仇氏这悍妇终究不是个容易感动的人,刚才那一招来得又急又险,若是寻常女人见了,早该柔情四溢,主动将包袱内的书信当着他的面儿,毁了个干净。 可她呢,只是说上一句相信他,便再无其他的表现。 这女人压根就不通情,也怪不得他稍后下死手了。 出了虞府,一路望北,穿街走巷,过了荣广街,又行了一长段官路。 约摸天蒙蒙亮,两人来到城门下,正是要开城门的时刻,庄列炳心中喜不自胜,将身上的通光文牒给守城兵卒查阅后,拉着仇氏便出了城门。 城门外的郊区,有一处悬崖峭壁,唤骷髅岭,恰是回澧县的必经之路。 “三娘啊,如今大清早的,来不及雇骡马,咱们先过了骷髅岭,走上五里路,到了邻县再雇车。”
第168章 坠崖 仇氏往日做惯了农活。 她也时常在田间劳作,走上几里路并不算什么。 况且,如今既然出了虞府,便要为今后的日子打算,要是雇上一匹马车,少说也要两锭碎银子,倒不如多走几里路,能省一点银子是一点。 将来若回到澧县,还能趁着手头积攒这些钱,买上一笼鸡鸭,就放在院子里养活,等鸡鸭长大了,能吃能卖,也是赚生计的方法。 想到这里,仇氏双腿虽走得打颤,心里也喜滋滋的。 庄列炳只攥紧了仇氏的手,一路快走,只怕她发觉有异,恨不得一口气就爬到那悬崖峭壁上。 只有解决了眼前这个累赘,他今后才能毫无后顾之忧。 反正,他对她也没什么感情,她又处处比不上温娴。 若不是时常在卉香馆走动,怕人指点他跟温娴,他也不会娶仇氏,既然娶了她,不过是权当供在家里以图辟邪的物品罢了。 如今既想下杀手,他便开始不停地念着仇氏的种种不好。 模样生得不如他意,膀大腰圆,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小家碧玉,睡觉时磨牙、打呼,平日说话的嗓门又大,还时常贼忘八地称呼他。 尤其是,她手中攥着他的把柄,这如同一个定时炸弹,令他高枕难安。 心,逐渐变得冷硬起来。 骷髅岭四周生长着矮小的灌木,三月暮春,灌木的叶子嫩绿得甚是可爱。 仇氏一路上思及往后的日子,目光落向山间林木,唇角时不时向上微扬,觉得日光甚好,来日可期。 即便脚掌踩过碎石沙砾后,已隐约觉得疼痛,但庄列炳未开口言停,她也就闷吭不发一语,继续跟着往前走。 等踏上山岭上陡峭的一条羊肠小径,庄列炳才停了下来。 这条小径只能通一人行路,一面紧靠着坚硬的石壁,另一面却是恐怖的深渊。 深渊千丈高,从上面往下望,只能看到暗沉无光,却形似骷髅般的两个黑洞般的山石尖儿,惊怖异常。 “三娘,这骷髅岭中的小径实在太陡峭了,容我歇憩一会儿。” 庄列炳只看得一眼,便一副头晕目眩的模样。 他攀着入口的石壁凸起处,使劲儿地喘着粗气,骇得双腿也开始打起颤来。 仇氏虽也害怕,但素来刚强,见庄列炳额际都涌出豆大般的汗珠,便道:“咱先歇会儿,待会儿过这条小径,我走在你前头,拿根木枝牵着你,咱们慢慢儿地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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